297.曾經陌上少年遊

她準備把這首曲子寫進她的書裡。哪怕現在她的新書纔剛剛出來,而且銷售量還頗爲不錯,但她也沒有改變劇情,強行把兩本書的劇情量,擴充到四五六本的想法。

雖然後半段劇情的高潮落在了一場鋼琴比賽上,但是她完全可以單獨寫一段男女主人公之間練琴的劇情,然後就可以把這首曲子用進去了。

畢竟,她筆下的主人公,也算得上是一位音樂天才不是?經過這麼些年的沉澱,在經由女主引領着逐漸走出陰影,就算創作了這麼一首動聽的曲子,應該也算是合乎情理的。

霞之丘詩羽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突然冒出這樣一個想法。或許,大概所有的作家,都有着這樣喜歡從各種地方收集寫作素材的毛病吧。

……

山田這次是穿着一身休閒裝來的。

在一個多月前,被臺上這位少年的一曲「butter-fly」勾起了些許心事的他,來這裡的次數,就比之前要頻繁多了。

因爲姜煜的工作時間是在晚上,他也因此改變了一下自己的日程表,除開工作實在太忙的時候,他都會選擇晚上來到這裡坐一坐。

前幾天,在上班途中路過這家咖啡廳時,發現對方重新開始招募夜間鋼琴師的告示後,他還有些失落地想到:或許這位鋼琴師不會再來了?

而後他又看到了活動宣傳的告示,本身是搞策劃出身的山田,在腦子裡微微思考了一下,很快便推測出了今天這種情況。因此,在前幾天就儘量把工作提前做完的他,今天好歹是空出了一個晚上的時間,來參加這位曾經觸動他的心事的鋼琴師的“告別儀式”。

一開始,那位主持人的表現,倒是讓山田有些忍俊不禁。好歹是一家大會社的經理的他,自然也策劃舉辦過一些活動。但這種風格的主持人,還真是……聞所未聞。不過聽多了,卻也有那麼幾分意思。

待得姜煜開始演奏之後,山田的目光,便下意識地鎖定在了對方身上,聽到這略帶憂傷的旋律,他卻不由得移開了自己的視線,微微揚起了頭。

不知爲何的,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學生時代喜歡的那個隔壁班的女孩兒,想起了那一封,飄搖在歲月的風中,幼稚而又真摯的情書。

……

姜煜並未發覺這次選擇了坐在一個角落中的位置的霞之丘詩羽,因爲曲子彈奏難度很低的原因,他這次倒是有閒心在彈奏途中,去關注一下各個聽衆的面部表情。

大部分人都是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不過想來也是,就算生活再如何困苦,既然已經是在社會中摸滾打爬了好些年的所謂“社會人”了,就算內心再如何驚濤駭浪無法平息,但面上姑且還是要保持着不動聲色。

畢竟,這就是所謂的大人。

少部分人臉上流露出了複雜的神色,想來是由曲子勾起了深埋心底的些許往事,一時情難自已。

姜煜特地留意了一下加藤惠的表情,結果發現對方的臉上,依舊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之後,在心底微微嘆了一口氣。

雖然他一直說着對方“存在感淡薄”、“角色不鮮明”之類莫名其妙的話,但偶爾讓對方露出在他意料之外的表情的時候,那種內心的成就感……你別說,還真是挺帶勁兒的。

心中這樣想着,姜煜手上的動作也沒停,伴隨着結尾的幾個連音,這首曲子也算是拉下了帷幕。

一曲終了,姜煜並未停歇,立即又彈奏了一首過渡用的鋼琴曲,是肖邦的練習曲之一,算是準備讓四周的客人們的情緒有一個緩衝過程的同時,也讓自己的手熱起來。

接下來一連好幾首曲子,都是以前那些鋼琴大家寫下來之後,流傳甚廣的鋼琴曲,說平平無奇卻是有些狂妄了,不過沒有驚喜感倒是真的。畢竟都是些姜煜在以往的打工之中,彈奏過的曲子。

敏銳地察覺到咖啡廳內的氛圍,已經逐漸趨於平淡之後,姜煜深吸了一口氣,突然中斷了正在彈的琴曲,換了一首曲子。

略顯活潑歡快前奏一響起,瞬間吸引了到了大多數人的注意力。舞臺下的諸位,無論是正在聊天或者正在寫東西的,或者在做些其它事情的,都不由自主地把頭擡了起來,看向舞臺中央那位兀自彈着鋼琴的少年。

二十餘秒的前奏洋洋灑灑地落下,少年的手指彷彿是在琴鍵上飛舞,留下了或輕或重的痕跡,下一秒,伴隨着一個明顯的停頓,姜煜緩緩開口:

“奔跑在歸家的路上孩子們歡聲笑語

腳尖一邊踢着石子

來而又去的歸家路

……”

這首歌名爲「ぼくら」,翻譯過來就是「我們」。

這是上個世界,島國的知名導演巖井俊二,擔當監督,爲townwork製作了三話動漫「城鎮青年」時,親自填詞的主題曲。

提起巖井俊二諸位可能沒多大印象,但只要是對島國的電影行業——我是指相當正經的那一面——稍微有一點了解,就一定聽說過「情書」這部後來備受各界讚譽的電影。

巖井俊二,正是「情書」的導演。順便一提,那是他的電影處女作。

當然,就算沒有聽過這部電影,身爲二次元的阿宅,也一定聽說過「煙花」這部由新房昭之擔任總指導的動漫電影。而「煙花」則是改編自巖井俊二在大學畢業一年後,爲富士電視臺的一個系列節目拍攝的兒童題材的電視短片「煙花」。

雖然電影本身質量不怎麼樣,但是架不住主題曲好聽不是(攤手)?所以這裡要說一句——八爺,你到底費不費生孩子啊?

咳……言歸正傳。townwork是霓虹最大的找兼職的雜誌兼網站,可以說,在townwork上找兼職,幾乎是每一個霓虹青少年步入社會的第一步。第一次以自己的力量賺到人生的第一筆收入,體驗到生活的不易,以及責任與擔當。

也因此,townwork邀請巖井俊二來製作的這三話動漫短片,除了宣傳自己外,或許也不乏借這種從霓虹逐漸輻射到全世界的流行文化,達到告誡青年人的目的。

動漫姜煜上個世界是沒看過,而現在麼……顯然是沒機會去看了。但是這首歌,倒是保存在他的歌單裡,存在了很多很多年。

wωw ●тTkan ●¢O

他以前是在二十歲過半時,突然邂逅了這首歌曲。立馬便被這種輕快的風格所吸引,隨後仔細看了看歌詞,心中百味陳雜之下,也就對這首歌喜愛了起來。

儘管上個世界的時候,這首歌的知名度,在國內並算不上高,但這並不妨礙姜煜對其的推崇。

畢竟,你很難說巖井俊二到底是出於什麼樣的心態,爲這樣歡快的調子,填上了這般看似天真,其實剖心掏肺的語句。而這樣的行爲,恰恰擊中了姜煜這一類半個文青的柔軟心扉。

隨着姜煜演唱的深入,四周這些基本上都是踏進社會的成年人,臉色也不由得從感興趣漸漸變得沉默了起來。原本細微的說話聲,也逐漸變得幾不可聞。

“……

若有一日歲月蹉跎

我們變成了普普通通的大人

還能做現在的這樣的自己嗎?

……”

看似天真無邪的話語,僅僅只是透露出了剛剛踏入社會的年輕人,對於自己未來的不確定以及些許的擔憂。

然而,這樣的歌曲,對於年輕人的殺傷力並不算大。往往是那些在社會中歷練了好幾年的“社會人”,更能體會這般輕鬆的話語之下,其中蘊含的深深的不甘心以及歲月蹉跎的感慨。

世上有多少人,最後活成了自己想象中的模樣?

而諸位小時候許下的宏願,最後到底又完成了多少?

大多數人的人生,就是處於一個期望值不斷降低的過程。小時候想要成爲科學家,後來發現自己並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聰明,成年之後,只是活成了一個普通人的模樣。既爲自己的工作奔波着,也爲柴米油鹽操心着。

你不是武俠小說中的遊俠兒,提劍縱馬,便可瀟灑快意地過完一生。「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這句流傳千古的話,雖然悲觀,但很正確。

所以纔會有那麼多老人,在過完自己平平凡凡的一生後,當自己處於生命長索末端的時候,纔會感懷般地回憶起自己曾經也有過的輕狂歲月。

正如沉香最後也戴上了司法天神的面具,成爲了當年那個他最爲痛恨的二郎神。大部分人,最後終究,也只是成爲了當年的自己,最爲討厭的模樣。

……

本來因爲自己剛纔想到的點子,還頗爲興奮的霞之丘詩羽,聽到這首說不上到底是積極還是消極的歌曲,表情不由得變得複雜了起來。

她還沒有二十歲;她是豐之琦學院當之無愧的年級第一名,也是被諸多後輩憧憬着的高嶺之花;同時的,她也是霞詩子,是已經逐漸在業界內站穩腳跟的暢銷作家。

即便如此,聽聞此曲,霞之丘詩羽的內心,還是無法避免地涌上了一股悲觀的情緒。

她現在是如此的耀眼,但是再過幾年之後,她還能是現在這般模樣嗎?

人不會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這世上永遠沒有一成不變的東西。

說不定,隨着時間的流逝,她最後也會變成一位普普通通的家庭婦女,安心地在家中相夫教子,舉案齊眉。偶爾在打掃時,翻出自己當年所寫的暢銷小說,也不過是發出一聲嘆息,感懷片刻後,又開始投入到手頭的家務中去。

一種無法抑制的惶恐,差點讓霞之丘詩羽有些喘不過起來。

她今年高三,馬上面臨的是高考以及如何選擇大學的問題。雖然由於平日裡優秀的成績,她應該可以避過中心考試,直接被學校推薦保送到一些大學去。但在那些大學裡,她當真能如願成爲她自己想象中的模樣嗎?

沒人知道答案。

……

“……

二十歲生日已經過了兩年兩個月

迷茫地走着自己弄不明白的道路

終於算是走到這一步

卻沒有到達過什麼終點

……”

由於沒有話筒,姜煜可以說是憑着自己本身的音量,搭配着輕輕淺淺的琴音,來進行的演奏。而隨着演唱的深入,咖啡廳內也漸漸變得鴉雀無聲。於是乎,偌大的空間內,只剩下了歡快的琴音,還有姜煜語調輕鬆的演唱。

今天不是以店員的身份,而是以顧客的身份來到的這裡的水野彩音,雙手託着腮,坐下臺下,聽着舞臺上姜煜所演唱的歌曲,面色漸漸從一開始的輕鬆愉快,變得沉重了起來。

如果說霞之丘詩羽是有些許迷茫的話,那麼水野彩音的內心,便是相當的誠惶誠恐了。

正好是處於二十歲出頭的當口的水野彩音,雖然平日裡總是嬉笑隨性、沒個正行。但若要說其對於自己的未來毫不關心,那還真不可能。

不然,她也不會利用自己的課餘時間,到這家咖啡廳裡進行打工。

然而,即便是現在,她對於自己的未來,也相當沒有把握。她似乎失去了目標,雖然在不停地努力,然而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爲什麼而努力。

卻沒有到達過什麼終點……嗎?

水野彩音臉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好像她還真是沒有到達過什麼自己定下的一定要到達的目標呢……

不過,幸好,她有早早地邂逅到,生命中最爲重要的那個人。

這般想着,水野彩音臉上的些許失落,不經意間,化爲了滿滿的幸福笑容。

……

坐在臺下離姜煜最近位置的加藤惠,聽到這首歌,內心倒是沒有多大的感觸。相較起其它人的感嘆頗深,她唯二的感想大概是——“挺好聽的”以及“好像有些悲傷”。

作爲只希望自己將來的人生,普普通通、一帆風順的加藤惠來說,要讓她感悟歌曲中所透露出那種迷茫以及感懷,似乎還真有些困難。

然而或許也正是因爲這樣的生活態度,才能讓加藤惠一直保持着自己一貫的風格,平平淡淡地與一羣學校的風雲人物,在同一個社團中相處,爲了一個彷彿是異想天開的目標,而不懈努力着。

正如這世上永遠會有着“曾經陌上少年遊”的感嘆;這世上也永遠不乏,類似加藤惠這般,按照自己的步調,一步一步走到自己渴望中的終點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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