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谷編輯,這是您上次吩咐重點關注的幾本輕小說。”
戴着眼鏡的年輕職員將一小摞輕小說放在了長谷川的辦公桌一角,待得到對方的點頭示意後,恭敬地退下。
輕微的關門聲音傳來,長谷川也正好結束了手頭的工作,扭了扭僵硬的脖子,他看了看桌角大概四五本的輕小說,喃喃自語道:“那就大概看看吧,正好也快到了更新評測網站的時候。”
身爲業界知名的輕小說評測人,也身爲這家中型雜誌社的主編,長谷川的生活可以說是充實得很,倒不如說都充實得過頭了。然而這樣忙碌的工作和生活節奏,並沒有讓長谷川放低自己的標準,也正因如此,他的輕小說評測網站,成爲了大多數御宅族瞭解近期輕小說的首選。
甚至一些業界內的雜誌評價一本輕小說時,也會參考他網站上的意見。更誇張的則是,某些找不到宣傳點的輕小說,會把長谷川的評測語當作宣傳語,直接印在書本的腰封上。
當然,知名博主TAKI的個人網站也是一個很好的途徑,只是TAKI評測作品通常會參雜過多的個人感情,有些作品優秀固然優秀,但不一定能夠用中肯的話語表達出自己的觀感。更何況對方也不是隻評測輕小說,只要是涉及二次元的作品,都在其狩獵範圍內。
並且最近對方似乎在忙碌着什麼,網站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認真管理過了。最近的一次更新是關於一個獨立免費遊戲的,大多數人對此並不感冒。
也就是說,粉絲流失有點嚴重。
相較於其他評測者來說,長谷川除了“嚴格”、“中肯”這些特徵外,還有着“善於發掘新人”這樣的屬性。這一點是源自於他年輕時的寫作夢想,雖然最後並沒有成功,乃至半途轉行成爲了編輯,但他對於有天賦的年輕作家,從來不吝嗇讚賞之語。
並且不知道是某種來自東方的神秘力量亦或者其它神秘的東西,被長谷川大力讚揚過的新人,大部分都逐漸在業界站穩了腳步。這也讓對方“新人挖掘者”的稱呼實至名歸。
一年前崛起的霞詩子如此,最近狂銷十餘萬冊的所謂“新人王”百里屠蘇也是如此。
「四月是你的謊言下卷」
長谷川首先拿起的,是這本輕小說。看到這個題目,他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之前發售的同名作雖然標註了“上卷”,但他也確實沒料到這樣一部暢銷的輕小說,居然就這樣直接迎來了完結。
按照出版社的一般做法,就算再如何,也要出到8卷以上才符合他們的利益標準吧?雖然大多數時候,這對於作者來說,並不能算是一件好事。
帶着這樣的疑惑,長谷川開始翻閱起了《四謊》的後半段故事——那關乎成長,關乎夢想,卻獨獨無關風月的故事。
……
結束了一天忙碌的工作後,知惠子回到家裡,又開始處理起家務。待得一切都完成之後,時間也就到了晚上十點左右。
這個時候,她纔有閒暇做一些自己的愛做的事情。例如,讀書。
從中學時代就成爲了書本的忠實愛好者的知惠子,哪怕是成年上班之後,也沒有放下自己的這個愛好。除開特別忙碌的時候,都會在每天安排一到兩個小時的閱讀時間。
她涉及的書目也是相當的廣泛,從享譽世界的名著,到通俗小說,乃至最近又開始流行起來的輕小說,都能夠看得下去。
特別是在生活壓力愈發大的現在,能夠放空腦子讀上一兩個小時的輕小說,成爲了她的首選。
當然,這或許也是她那顆從中學時代就有的,對於那些纖細的感情的羨慕與嚮往,在隱隱作祟。
也就是說,她是戀愛小說的忠實擁簇!
知惠子將自己的身子拋在軟軟的牀墊上,將枕頭調整成一個舒服的形狀,打開牀頭燈,拿起今天才從自己書店的朋友那裡拿來的剛出版的輕小說,喜滋滋地看了起來。
對於細節不太關注的知惠子,自然也就沒有看到封面上大大的標題之下的,那個小小的“下卷”的標識。
說起來,因爲這本輕小說一開售就賣得十分火爆的緣故,她讓她的朋友私下裡給她留一本還差點沒成功。不過最後她還是在自己朋友抱怨的語氣中,接過了戰利品,並且許諾下次請對方吃甜品。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知惠子一開始喜滋滋的表情也悄然沒了蹤影,轉而變成了一臉的凝重之色。
不同於上卷所講述的甜得膩人的內容,下卷伴隨着如潮水般涌來的少年少女一個又一個的煩惱,讓知惠子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存在都打擾到了書中那些個執拗地邁步向前的孩子們。
從“友人A”到“伴奏者”,公生與薰兩人的距離也在逐漸的拉近。在盛大的慶典演奏落幕之後,迎接他的,卻是那位看上去好像有些無窮活力的小提琴手入院的消息。
一番波折之後,看似歡快的氣氛再度瀰漫在了幾人之間。
有馬公生也彷彿察覺到了什麼,開始頻繁地獨自前往醫院,伴隨着故事的發展,上卷埋下的一些伏筆開始逐漸披露,看過很多戀愛故事的知惠子,也彷彿在隱隱約約中明悟了這本書的名字裡面,爲何會有一個“謊言”。
喜歡上了嗎?
喜歡上了啊。
而書中借其他人之口說出的幾句話,更是直接爲這個故事染上了悲劇的色彩。
“他的音樂中蘊含了一些東西,紮根在聽過他演奏的人心中。他,再一次踏上了演奏者的道路。但是……失去她的母親,對公生來說,對我來說,都是很遺憾的事情。而對於身爲演奏者的有馬公生來說,是必須的吧。”
“有馬的演奏中,似乎纏繞着悲傷。如果說心愛的媽媽的死,給他帶來了什麼的話,那必是,通向魔鬼的道路。”
知惠子不由得捏緊了手中A6大小的口袋書,低聲嘆道:“果然,這纔是霞詩子老師的風格嗎?細膩的感情以及……糾結的情緒。不過,總感覺故事的進度有些過於快了吧?這個事件結束之後,後面還有什麼能寫的嗎?兩人正式交往過後甜甜蜜蜜的日常?一起挑戰各類音樂大賽?總不可能直接就完結了吧?”
說到最後,知惠子甚至自己笑了起來。在輕小說這一塊兒,對於某一本暢銷書或者暢銷作者來說,儘量延長自己作品的生命纔是正確的選擇。
帶着些許不安的情緒,知惠子無視掉快要歸零的時間,繼續往後看。
探望的某一天。
“要和我一起殉情嗎?”
知惠子內心猛地一跳,彷彿有一股電流從尾椎骨一路蔓延到後頸窩,隨後不自覺地開始喘起氣來。
她看過數不清的告白方式——甜蜜的,傲然的,浪漫的,尋常的,情不自禁的,精心策劃的……
這樣強顏歡笑卻直入內心的告白,卻還當真是頭一次見到。
隨後,故事中。公生開始逐漸明白的自己的心意,另外兩個亦敵亦友的角色出現,也讓公生的世界逐漸開始變得多姿多彩起來。爲了比賽而準備的日子裡,偶爾跟那個不經意間走到他心房中的女生說說話,公生便覺得無比幸福。
但他仍舊有所顧忌——他不是主人公,只是友人A。
宮園薰喜歡的是他的好友,不是他。這是他從一開始就知道的事實。
但是這難道不正常嗎?
你喜歡的人,也情深似海地喜歡着別人。在真正的生活中,這難道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嗎?
看到這裡,書外的知惠子也不禁焦急了起來。想扯着這位少年的頭髮,在其耳邊大喊:“她在說謊,在說謊!你還不明白她喜歡的到底是誰嗎?!”
書中的公生慌了,書外的知惠子也慌了。
在艱難的思考過後,公生決定邁出第一步——正視自己的情感。
在前往醫院探望宮園薰的路上,他向友人坦白了自己對薰的感情,卻得到了意料之外的迴應。
“笨蛋,我早就知道了。”
對方如是說道。
錯愕過後,公生的內心也不禁溫暖了起來。隨後呈現在他眼前的是——突然發病並被送入重症監護室的宮園薰。
一瞬間,他那被重新染上色彩的世界再度迴歸一片灰暗。聽不到琴音,一開始彈奏鋼琴,就彷彿潛入了黝黑的深海空間。周圍漆黑一片,只能聽見水泡在不停地上涌發出來的細微聲響。
在身邊的家人和朋友擔憂的目光中,有馬公生保持着這樣的狀態,直到比賽的那一天。
這一天,也是之前宮園薰告訴他的,她該進行手術的日子。
坐在舞臺中央,面前是奢華的鋼琴。有馬公生感到自己的胸口在隱隱作痛,然而心底卻仍然渴求着一絲渺小的希望。
在不經意的契機之下,他開始回想起了一路走來遇見的所有人和事。走馬觀光似的瀏覽了迄今位子自己那短暫的一生,明白了自己是多麼地被人所愛着,公生終於是明白了——他必須得迴應這一路上所有的期待。
明晃晃的燈光之下,他開始了演奏。
肖邦,g小調,第一敘事曲。
這是肖邦首創的題材,亦是成就他“鋼琴詩人”之名的曲目。像是一幕豪邁悲壯的戲劇,也像一出蕩氣迴腸的史詩。
不同於原作動漫裡的來回切換的碎片化處理,霞之丘詩羽在寫這一幕的時候,採取的主要是側面烘托加上主觀心理描寫的辦法。
即便缺少了跟薰病房的情況相對比帶來的緊張感,這一幕在對方的筆下也絲毫不缺乏張力。
在優美細膩的文字之下,知惠子彷彿真的看到了有馬公生跟宮園薰再一次同臺演出,就像之前那場錯誤百出的演出裡,那聲震撼人心的“again”的後續一般。
喜歡上了嗎?
那是當然的!
書中,伴隨着樂曲的漸入佳境,在座的聽衆也逐漸沉浸到了公生所編制的音樂世界中。
如果說前奏的輕柔琴音彷彿情人間的溫言軟語,明明所在之處漫天冬雪紛飛,卻仍舊如同太陽照耀般溫暖的話,現在這一段演奏就是——春天,在飄零堆疊的雪之下結一而成,抽枝發芽。
伴隨着季節輪轉的呢喃細語,春風颳在了每個人的心底,細碎的櫻花瓣伴隨着輕風在空中飄搖,直擊每顆心兒的柔軟之處。
最後的最後,伴隨着一句句在心底吶喊的“傳達過去”、“傳達過去”、“傳達過去”,有馬公生淚流滿面地結束了演奏。他彎着腰,駝着背,在臉上已然分不清哪些是汗水,哪些是淚水。
現場陷入了奇怪的靜謐之中,然而,已經沒人在意了。所有人,都沉浸在這個昔日的天才少年剛纔所演奏出來的直達內心的琴音中。
知惠子翻開下一頁,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腦袋,微微涼風中,愕然發現自己臉上也不禁意間爬上了一道淚痕。
“求求你,結局一定要好的啊!一定要傳達過去啊!”
帶着這樣的祈願,她開始閱讀終章,閱讀這個徹頭徹尾佈滿了謊言的故事。
……
霞之丘詩羽仍舊有些緊張地盯着面前的屏幕,哪怕是當初她的第一本書發表的時候,也不見得她有如此緊張。
這是一個好故事,所以,她拼盡全力想要帶給它一個足夠驚豔的結尾。
文字,向來是表情達意的最好載體。每個人都能夠利用手中的筆,書寫下那霎那間,內心所產生的片刻感受。
所有的作家都是暴露狂的言論,也是由此而來。
從早到晚,2ch論壇以及推特上,關於《四謊》的熱度也在逐漸上升,一篇又一篇評測的貼子冒出來,又被擠下去。
「再也沒有你的春天,就要來了——淚目作品『四謊』簡評」
「來不及實現的夢想——摘要『四謊』催淚點(個人向)」
「戀愛小說?不!這是王道少年小說!——論『四謊』真正的精髓『成長』」
這樣的盛況,甚至讓霞之丘詩羽想到了當初「戀愛節拍器」最終捲髮售之前,網絡上關於女主的爭論。
而相關話題的討論,在推特上更爲有趣。
“入夢落櫻滿薰香,夢醒猶記四月謊。”
“此生無悔入四月,來世願做友人A!”
這首打油詩似乎是來自一個華夏的留學生在自己的博客上寫的一篇關於《四謊》的簡評,作爲文章開頭的定場詩。
隨後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開始在網絡上氾濫開來,相同樣式的轉載留言開始大幅度的出現,吸引了許多根本不關注輕小說的人的視線。
這樣超乎尋常的熱度,在知名輕小說評測人長谷川的一篇長評出世之後,達到了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