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麼……”
倒是姜煜看見平鋪開的紙上的畫面後，不復之前那副做作的疑問表情，瞭然地點了點頭，喃喃自語了一聲。
加藤惠看了一眼後，雖然也是有點驚訝，但也露出了理解的笑容。
“唔……唔哇……等一下，學長！”看着逐漸完工的展示板，出海顯得相當難爲情，聲音悶悶地問道，“爲……爲什麼偏偏要選這些部分？”
倫也手上的動作不停——說是要人幫忙，結果自己一個人就輕輕鬆鬆搞定了——故作疑惑地反問道：“哪些部分？”
剛纔還覆蓋着某個知名社團海報的展示板，現在已經完全被倫也用新的內容代替了。
那是將出海的同人誌放大後的影本。
雖然說，普通會用封面圖來做展示板的海報，但畢竟這次出海的本子只有白底加社團名，封面內容簡樸得要命，故不採用。
因此，經過了倫也的精心剪輯後，形成了這張出海本子的劇情摘要海報。
而且呢……
“學長貼的都是那些未完成的頁數啊？！”
出海有些害羞，又有些氣鼓鼓地盯着已經快要完工的倫也，嗔怒着說道。
是了，倫也所精心挑選的畫面，全都是本子後半部分、那些讓出海覺得很不好意的鉛筆稿的頁數。
也是，同時吸引了倫也、姜煜、加藤、真白四人的頁數。
“未完成？你說這些？”倫也一副詫異至極的誇張表情，不顧羞澀中的出海，將展示板高舉了起來，隨後扭頭看向姜煜，微笑着說道，“很棒吧？這些頁數？”
姜煜嘆息着搖了搖頭，眯着眼睛，同樣笑着迴應着：“輸給你了，倫也……結果你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就是去搞了這麼一個精細的放大影印版本的海報回來啊……”
“是吧是吧？”倫也開始了自己失蹤這麼長時間的解釋，同時也不乏抱怨地說道，“我將剪下來的圖紙重新掃瞄過一次，再變更解析度、調整濃度，印刷時也重複摸索了好幾次喔？所以才花了這麼久的時間來着……不對，我現在想強調的不是那些啊？！”
“呵呵……”姜煜爽朗地笑了兩聲，看向仍舊處於害羞以及迷惑狀態中的出海，略帶歉意地解釋道，“抱歉，我之前開玩笑的。選擇這幾頁的理由很簡單——因爲這幾頁畫得最棒了，僅此而已。”
臉上一直保持着微笑，看着出海的短馬尾少女贊同地點了點頭，補充說道：“姜君說得沒錯。出海這本同人誌裡，這幾頁該說是轉折點還是爆發點什麼的呢？總之就是一下子拔高了一個檔次。”
不知道是否是姜煜的心理作用，他總有一種加藤的語氣中，稍微帶有一點驕傲的感覺。
不所以說女生之間交朋友真的有這麼快嗎？
“姜煜學長還有惠學姐……”
出海的聲音略帶哽咽，似乎是這突如其來的肯定，擊中了這位少女柔軟的心扉吧。
剛纔一羣人這麼大的動作，理所當然地吸引到了周圍社團的目光，而當他們看到現在倫也正舉着的展示板上的內容後，無一例外都是一愣之後，露出了驚豔的神色，最後，以一種訝然而略帶羨慕的目光，看向正感動着的丸子頭短雙馬尾少女。
……
Comiket是一場屬於御宅族的聖戰，在這裡，熱門的社團和畫師，會受到人們的追捧，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就像追星一般，當普通人有機會拿到自己喜愛的明星親手製作的東西的時候，會爆發出怎樣的能量，都是不足爲奇的。
更何況，他們拿出來販賣的，還是諸位的老婆……我是指紙片人。
正因此如，在Comiket上，一般來講，下午的時間段，想要衝擊銷量，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但如今，這個“不可能”，就在出海面前上演着。
從倫也舉起展示板加開始吆喝，僅僅過去了四十分鐘的時間，剩餘的70本，全部售完。
現場留下幾十個排了隊伍卻沒買到的人，面面相覷後，有些遺憾地離去了。不少人都暗自記住了「Fancy Wave」這個小小的社團，希冀着下次Coimket，能夠順利買到那種令人驚豔的作品。
倫也大部分時間都舉着展示板，中途姜煜也有代替過一陣，就是這樣一個小小的改變，導致本來完全賣不動的同人誌，在短短几十分鐘的時間內，就售罄了。
厲害麼？很厲害。
不是指倫也想到的辦法，而指的是出海繪製的同人誌，那厲害得過頭了的後半本。
角色和背景，全用鉛筆畫得密密麻麻，和前面的頁數從印刷黑度就不同。線條的使用上，和英梨梨那簡潔的風格形成了對比，密密麻麻的繁雜線條，讓人不知道該以哪些線條爲基準。
然而，縱是如此，完成度和前半本相比，豈止沒有下降，說是昇華了整個同人誌也不爲過。
那些繁多的鉛筆線，讓角色輪廓立體得彷彿從紙上浮現出實體，再搭以筆走龍蛇間，所蘊含的那熱情過頭的勁道，簡直讓人可以輕易地看出作者對這些角色滿滿的愛。
當然故事也是，推進到後半以後，劇情張力就高得非比尋常。
尤其最後五頁特別誇張，賣力程度和前半部徹底失衡。肯定是作畫的人，來勁到連自己都控制不住了。
對於創作者而言，這是一種可遇而不可求的狀態。
想要訴說、想要表達、想要展現……於是動用腦袋、動用雙手、動用一切能夠動用的東西，將全部、全部都酣暢淋漓地表達出來。
這就是出海這本同人誌的後半部分。
倒不如說，明明連封面都沒畫，內容卻描繪得這麼充實是怎麼回事？
先不管以作品而言是好是壞，以商品而言根本無法成立。只畫了想畫的東西，表面上該強調的要素全擱到一邊。
人氣社團偶爾這麼玩一次的話，都會被粉絲以及路人吐槽個不停，更別說這個小小的、根本沒什麼人氣的社團了。
所以，這種本該成爲滯銷品的本子，想要賣出去，也就很簡單了——將那厲害得過頭的後半部分，展示出來就是了。
正如倫也花費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去場館外面奔波所做的一樣。
出海有些怔怔地看着眼前這一幕，一隻手彷彿在進行着確認一般，按在了之前放有兩摞本子的位置，有些虛幻地喃喃自語道：“居然……真的賣完了……”
下一刻，丸子頭短雙馬尾少女扭過了頭，開始尋找起那個將局面推倒這一步的年輕身影。
然而，卻找不到。
不知道從那一刻起，倫也的身影就從「Fancy Wave」消失了。
加藤惠看到這一幕，溫柔地笑了笑，說道：“找安藝的話，剛纔他跟姜君一起去買水了喔？”
“啊！是這、這樣啊……”
出海吸了一下鼻子，眼睛開始有些泛紅，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似的，但又因爲某人的不在場，而強自忍着。
……
另一邊，東館門口的自動販賣機旁。
兩個身影正靠在白色水泥牆上，有一句沒一句地閒扯着。
“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呢……倫也……”
姜煜微眯着眼睛，仰頭看着天空，太陽正在西斜，不過夏天的暑氣和這座會場的熱氣，感覺仍未散去。
“哈……”倫也喝了一口手裡的飲料，沒所謂地說道，“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吧？”
“那個孩子……出海擁有着驚人的才能啊……”姜煜搖了搖頭，感嘆般說道，“但是，她才國中三年級吧？你這樣做了，就等於是提前把她拉上了舞臺，出海的心，到底是否堅韌到足夠直面社會上的一切聲音呢？”
有人追捧，自然也有人唾罵。從古至今，莫不如是。
倫也絲毫不覺得自己做錯了，語氣平淡地說道：“那是她遲早都會踏上的舞臺，我只是把開演的時間，稍微推前了一點而已，剩下的，就是等待觀衆們何時響起雷鳴般的喝彩了。況且……”
“我贊同他的話。”旁邊，突然有一個聲音插了進來，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倫也的述說，“你做了多餘的事呢，倫也同學……”
那聲音，以男性而言顯得略尖，卻又顯得清澈明亮。
姜煜扭頭望去，是一個相貌頗爲英俊帥氣的年輕人，對方縱使說着這樣彷彿在生氣一般的話語，臉上也帶着玩味的、略帶痞氣的笑容。
……並且他還留着每個月都少不了要去理髮廳報到的輕盈褐色捲髮。
簡單來講，是一個一眼看上就很受女生歡迎的現充型角色。
所以，你爲什麼不原地爆炸了呢？
“……況且，還有着這個傢伙。”倫也用手指了指對方，衝姜煜說道，“介紹一下，這位是出海的哥哥，波島伊織，同時也是超人氣社團「rouge en rouge」目前的話事人。”
“哦你好，我是……”
姜煜伸出右手，準備介紹自己的時候，再次被對方打斷了。
“我知道你喔，姜煜同學。”波島伊織眯着眼笑了起來，“明明有那麼大份家業可以去繼承，爲什麼要和倫也一起攪合到同人圈子裡來呢？”
“……你知道的挺多的。”姜煜心中雖然一驚，但面上仍是保持着平靜，眉頭微皺，不客氣地說道，“我是不是該誇獎你一句？”
“阿煜？”
倫也有些不解地來回看着昔日的友人與現今的友人。
“哎呀～別露出那樣可怕的表情嘛……”波島伊織臉上仍舊帶着笑容，語氣輕佻地說道，“只能算是一般的商業調查喔？畢竟我對於倫也的社團裡，能夠擔當策劃一職，並且讓霞詩子還有柏木英理心甘情願工作的人，還是挺感興趣的。然後呢，一不小心，就查到了一點有趣的消息呢。”
“……我只是想做遊戲而已。”
深深地看了一眼波島伊織後，姜煜扔下了這麼一句話，算是對對方之前那個問題的回答。
“真是標準到令人厭煩的答案。”
波島伊織搖了搖頭，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偏頭看向從剛纔起就一副不明所以表情的倫也，嘆息道：“所以說，倫也你這種喜歡多管閒事的習慣，什麼時候才能改一下呢？”
倫也壓下心底的疑惑，反駁道：“你才扯了大謊吧，伊織？什麼叫‘以同人創作者來說，就有點……’，你想想自己怎麼講的吧！”
姜煜閉上了眼睛，無心繼續傾聽這兩人之間，似乎帶有上一次見面對話延續味道的二週目辯論，沉默了一會兒，他無視掉正你來我往說個不停的兩人，留下一句“我先回去了”，便起身往出海的攤位走去。
回到攤位後，姜煜將手上提着的兩瓶礦泉水擺在已經收拾完畢的桌子上，坐在自己之前的椅子上，開始發呆。
這讓本來想詢問倫也下落的出海，欲言又止。倒是加藤惠一副沒事兒人的樣子，自顧自玩着手機；真白同樣是自顧自畫着畫，絲毫不爲周圍的環境所動。
過了十分鐘左右的樣子，倫也的身影，也出現在了不遠處。
“學……學長，學長……倫也學長～～～～！”
出海看到他之後，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這讓本意是出去避一避，躲開這一幕的倫也，深深地嘆了口氣。
“啊～～好了好了，差不多可以鎮定下來囉，出海。”
隨後，倫也輕輕拍了拍出海的腦袋，如此安慰道。
“可是可是，本子賣得這麼……這麼……嗚～～～～”
出海的哭聲不僅沒有減小，反而更大了。
倫也尷尬地撓了撓頭，想了想說道：“我明白出海你的感受啦……基本上來講，同人創作者都做過這樣的夢對不對？”
“有朝一日，自己繪製的同人誌會賣得脫銷，衆多粉絲對自己進行熱烈追捧。開始從默默無聞的同人畫師，變成了一顆新星，接取商業工作，參加遊戲原畫，甚至自己開始設計角色……”
“最後！”倫也雙手高舉，臉上帶着些許狂熱，“製作出了青史留名的遊戲！”
“前半部分姑且不論，從後面開始，就變成了倫也你自己的妄想了吧？還有十年之後的重製版，TV動畫、劇場版動畫什麼的……”
見狀，不知道何時結束髮呆的姜煜，只是撇了撇嘴，頗爲犀利地吐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