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場裡依舊是那副熱鬧的樣子,人流量一點也不必前兩天少。看最近的新聞推送說的,似乎有機會打破往屆的參展最高人數的樣子。
不過這個記錄每隔幾年就會刷新一次就是了。
倫也頂着頭頂的大太陽,在場館外邊奔走,尋找着他需要的東西。尋找着,用來攻略女主角的……不對,用來攻略主角的必要道具。
只爲了,將社團的招牌畫師柏木英理……將自己的青梅竹馬英梨梨,重新帶回這個社團,並且跟她再次啓程,到達那並不算遙遠的未來。
而爲了達成這個目標,他會藉助所有能夠藉助的力量。
……
“嗯……哈……”
嘴裡發出了無意識地哼哼聲,霞之丘詩羽逐漸從混沌的夢境裡掙脫出來。頹然坐起身來後,紅腫的眼睛、亂糟糟的頭髮,還有那件不知何時滑下一半的露肩衣裙,無一不透露着少女剛剛熬過夜的糟糕狀態。
看着周圍陌生中帶有一絲熟悉的傢俱擺設,霞之丘詩羽有些苦惱地按住自己的腦袋,開始回憶起昨天發生的一切。
首先,是接到了加藤的簡訊,得知社團裡貌似發生了一件大事,需要她的幫助。然後,是來到後輩君的家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幾人決定展開“奪回敗犬”(自認)的作戰。
清晰的記憶就是到這裡爲止了,後面她貌似陷入了創作狀態,指揮着在場幾人,爲英梨梨量身定做了一套夢幻般的劇本。
煙火、城堡、公主、騎士。
以加藤惠提出的「小小戀情狂想曲」系列第一部中,青梅竹馬線的劇情爲骨,經由霞詩子的妙筆,賦予了其新的血肉。
至於說爲什麼會選擇這部作品……經由當事人之人含糊不清的說明,「小小狂想」系列值得紀念的第一代,是在小學三年級時,英梨梨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同時這也讓本來以有色眼鏡看待“區區女性向遊戲”的倫也,瞭解了這部作品那極富魅力的角色造型、有深度的劇情展開,以至於後來纔會向出海傳教這個系列,成爲了對方在御宅族之道上前輩以及師傅。
唉……所以說這兩個人從小到大插了這麼多旗,爲什麼最後會選擇分道揚鑣呢?
還有,如果要給galgame貼上“有深度”這一標籤的話,一般玩家只會認準黑深殘類作品哦?甚至還會嘲諷你媚宅就好好媚宅,搞那麼多幺蛾子作甚。
雖說會說這種話的人,大部分背地裡都是“柚子社天下第一”這一姿態就是了。
理清了自己的思緒過後,霞之丘詩羽很快就注意到了靜悄悄的起居室的几案上,擺放着的一個保溫盒,其上還貼着一張紙條。
“學姐醒了之後,如果餓了就吃吧。——姜煜”
嘴角不自覺地盪漾起一抹溫柔的笑容,霞之丘詩羽伸手拿過保溫盒,揭開蓋子,一股悶了許久的想起撲面而來。黑長直少女定睛看去,裡面是煮得爛熟的肉粥,間或還點綴着綠色的蔥花,伴隨着馥郁的香氣,令人不禁食指大動。
口舌生津的霞之丘詩羽,動作飛快地拿過了跟保溫盒放在一塊兒的匙子,三兩下就吃掉了一半,臉上也浮現出了幸福的笑容……那個,並沒有爆衣哦?真的!
恰逢此時,玄關處傳來了開門的聲響,伴隨着輕微的換鞋子的聲音,很快的,兩個身影一前一後地走進了起居室。
“啊……學姐你已經醒了嗎?稍等一會兒就能吃晚飯了……話說你還能吃得下嗎?”
一邊動作麻利地將食材放進冰箱,姜煜一邊略帶調侃地說着。
加藤惠衝着剛睡醒不久的少女露出了一個微笑,隨後也開始往冰箱中放入自己所拎着的一些食材。
霞之丘詩羽怔怔地看着在小小的冰箱面前,時而彎腰、時而擡手,一上一下配合得無比默契的兩人,頭頂上生動地浮現出了三個問號。
我一定是還沒睡醒吧?這是怎麼一回事啊?話說你倆爲什麼會這麼熟練啊!
一一否決自己腦海中閃過的問題,並且準確地認識到這並不是夢境過後,霞之丘詩羽下意識地抖起了雙腿,隱含怒氣地問道:“你們這是……?”
“嗯?”手上的工作暫時告一段落的姜煜回過頭來,看清了霞之丘詩羽困惑(?)的表情後,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解釋道,“之前學姐你還在睡覺的時候,麻煩加藤和我一起出去購物了,因爲新鮮的食材好像不多的樣子。”
“啊!順便一提,學姐你喝的粥也是加藤中午煮的,我也沒想到她的手藝有這麼好誒~~”
喂——你那是什麼啊?炫耀自己的女朋友是個居家型的好女人嗎?
面對姜煜不在點子上的解釋,霞之丘詩羽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了。而背對着這一切的加藤惠,並不知曉發生了什麼,只見她盯着食材沉吟了半天,詢問道:“姜君和霞之丘學姐晚上想要吃什麼?一般的家庭料理我倒是都能做喔。啊,還有真白沒什麼忌口的吧?”
“嗯……我倒是什麼都無所謂,真白的話,不要太辣就行。學姐呢?”
皺着眉思考了一會兒後,姜煜給出了自己的答案,順便又將球傳給了這位腹黑的年上級角色。
“誒?”面對這個問題,霞之丘詩羽明顯地愣了一下,隨後才若無其事地笑眯眯說道,“什麼都可以哦~~倒是爲什麼又是加藤來做晚飯啊?”
“你說爲什麼……”加藤惠凝神想了想,回答道,“因爲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吧?”
“哦~~”
霞之丘詩羽聞言抿了抿脣,以玩味的目光打量了一番短馬尾少女,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見到這一幕後,姜煜終於是察覺到了氣氛的點點不對勁,連忙站出來打着圓場:“咳!那什麼,我來幫你吧,加藤!要做什麼?”
“啊。那就漢堡肉吧,麻煩姜君準備一下四人份的沙拉可以嗎?”
“OK。”
簡短的對話結束後,還不待霞之丘詩羽進行反應,兩人又開始在廚房裡忙碌了起來。趁着加藤惠和麪粉捏肉餅的功夫,姜煜動作嫺熟地切好了拼盤用的蔬菜,簡單地用一個大盤子盛在一起。
霞之丘詩羽回過神來後,皺着眉坐回了自己之前的位置,重新將毛毯裹在身上,嘴裡喃喃自語道:“果然之前的感覺並沒有錯嗎?這位路人女主纔是最危險的啊……”
暮色漸濃,享用了一番令人不得不稱讚的晚餐後,幾人各自坐在起居室几案的一角,視線遊離着巡視四周。
收拾乾淨餐具的加藤惠解下了圍裙,同樣找了一個空的地方坐下,開始玩起手機。
霞之丘詩羽看到這一幕,欲言又止,遲疑了好半天后,還是強行把話語憋了回去。
靜謐的氛圍蔓延在起居室中,沒有一個人發出了足以吸引旁人視線的巨大聲響。直到夜幕完全降臨,纔不知從哪裡響起了一句輕飄飄的話語。
“已經開始行動了吧?按照計劃……”
“嗯啊。”低低地應了一聲後,姜煜擡起頭了,臉色有些奇怪地問道,“話說,我們這樣做,是不是有點卑鄙啊?”
爲了以小小狂想爲範本來寫出攻略英梨梨的劇情,加藤負責玩遊戲,再由看着她玩的霞之丘學姐構築出現在或許已經開始發生的一些橋段。
這就是從昨晚到今天凌晨,這個社團的活動內容。
霞之丘詩羽雙手環胸,冷哼了一聲說道:“的確很卑鄙。這種事情依靠別人的幫忙很卑鄙,用小小狂想這個遊戲借題發揮,就更卑鄙了……並且沒想到是,居然還是那個加藤提出的建議。”
被點名的加藤惠有些困擾地笑了笑,含糊着說道:“嗯……這個嘛……”
在這個時候搬出小小狂想,是一件卑鄙的事情,但是同樣的,也是一個很有效的決定。正因如此,其餘幾人纔會毫不猶豫地同意了加藤的提案。
按照倫也的說法,小小狂想系列一開始是聯繫着他和英梨梨之間的紐帶,但現在卻不知不覺間,成爲了他和出海之間的重要結緣物。——這就是英梨梨會對小小狂想出現過度反應的主要原因。
短暫的沉默過後,姜煜撓頭笑着說道:“那個,我有點好奇啊……關於製造契機的劇情過後,兩人和好的部分,學姐你是怎麼寫的啊?”
雖說他在這個事件中擔當的是一個查漏補缺提建議的責任,但是由於昨晚的進程實在是過於順利,導致他完全沒有出到什麼作用。因此後半夜就乾脆和加藤一起去玩小小狂想第一部的遊戲去了,所以對於霞之丘詩羽到底寫出了怎樣的劇本,他也不甚瞭解。
“呵……”黑長直少女撩了撩髮絲,一臉捉摸不定的笑容,“後輩君你猜猜看。”
姜煜猶豫了會兒,還是接話道:“呃……即使,我是說即使,澤村有那麼好懂,但是學姐你也不至於完全預料到了對方的反應吧?”
“雖然不中,亦不遠矣。”霞之丘詩羽仍舊是一副勝券在握、自信滿滿的模樣,“後輩君你說的的確也是一種解決方式,但那並不是最好的選擇。至少,對於倫也學弟來說,不是最好的選擇。”
“學姐你的意思是……”
“青梅竹馬之間的歷史遺留的問題,就該由青梅竹馬本人去解決。我們身爲社團的同伴,所能做的,不過是幫助對方鋪好前往‘面對面坦率交談’這一場景CG的道路罷了。”
“那之後,我只留給倫也三句話……”
……
“七年半前,你對我做過的事情……你覺得,都已經於事無補,都已經沒辦法挽回了,所以你就不道歉?”
“什……!”
穿着一身在Comiket會場,用波島伊織的人脈向Coser借來的服裝,倫也直勾勾地盯着穿着一襲酒紅色禮裙的英梨梨,牙關緊要,表情也逐漸變得扭曲。
同時的,倫也開始在心底對忙碌了一整個晚上的三人道歉。他很明白,佈置出現在這個舞臺,原本就只是爲了讓他和英梨梨面對彼此而已。
然後,在面對面之後的編排,霞之丘詩羽只留給了他三句話:
“讓一切雨過天晴吧。”
“祝你幸運。”
“加油,倫也學弟。”
但他現在似乎有點……沒辦法按照那幾人期望的劇情走向,來進行對話了。
“那時候……那時候我爲了營造出一個容身之地,過得是有多辛苦啊?!”
錯愕過後,英梨梨開始了自己的回擊:“還不是因爲你連在表面上,都不肯放棄當御宅族的關係!”
“如果和你講話,我沒有放棄當御宅族的事就會穿幫……事情要是在女生的圈子裡傳開,我又會在班上落單啊。”
那件事情如果參雜了兩人的個人情緒來述說的話,實在是有些複雜,因此簡單概括成一句話——這兩人小學時同時在班上被霸凌所以關係破裂了。
一陣肆無忌憚的宣泄過後,兩人不知何時開始臉上都帶着淚水,那彷彿小孩子吵架一般的“你快道歉!”、“我沒有錯!”這類互相推諉責任的話語,也不知被兩人重複了多少遍。
最後,英梨梨帶着哭花的一張臉,聲音略顯嘶啞地說道:“明明我都已經那樣痛苦了,爲什麼……還非得給你道歉不可啊!”
倫也張口欲言,腦中有千百種思緒流轉,最後卻只說出了一句毫無道理的話語:“……既然你不道歉,我也不道歉。”
“你就是比不上出海!你的圖還有故事,完全不出人意料,完全沒辦法讓我心動!你從以前就一直是這樣!只有畫技進步,卻一點都不厲害!我看了就覺得煩躁!”
英梨梨一甩雙馬尾,瞪着雙眼,開始大喊大叫進行反駁:“我有竭盡所能地在努力!但如果那樣還是達不到要求,我能怎麼辦?沒有才能的話,我能怎麼辦啊?!”
“我纔不知道你有沒有才能,我也不知道你做過多少努力。只不過,在目前看來就是不夠,你並不厲害!”
“我沒辦法更努力了啊!爲了到達現在這一步,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汗水嗎?!我只是想爭口氣,給某個笨蛋一點顏色看看啊!”
對此,倫也臉上突然浮現出了笑容,柔聲說道:“對啊,你已經很厲害了。那就變得更厲害給我看看吧!維持着你那既穩定又快速的作畫,變得更厲害讓我刮目相看啊!”
“沒辦法啊,接下來是才能的領域了嘛!”
對於倫也這樣毫無道理、強人所難的要求,英梨梨有些傻眼,咬着嘴脣,一臉不甘。
她也並不是,打算一直在這裡原地踏步啊……
倫也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是啊,是才能的領域啦。所以,你要比現在更努力,期待着某一天突然激發才能不是嗎?然後,超越出海,超越任何畫師……超越紅阪朱音給我們看啊!”
“哪有那麼容易啊!”
英梨梨不忿不滿地撅起了嘴,杏眼圓睜。然後,沉默良久,她卻輕聲念道:“……要是我辦到了,你就會成爲我的信徒?會來買我的本子?”
“那是當然的!”倫也滿口答應了下來,“啊!不過如果還是那種本子的話,還是等成年了再去支持你吧!”
同時的,他在心底悄悄說道:因爲……你對我來說,是唯一一個沒能夠讓我變成粉絲,卻獨具意義的創作者。
英梨梨抽了抽鼻子,嫣然一笑:“那就說好了!我會變成……一個厲害得所有人都認同的畫師,包括你在內!我要……做你心中的第一位!”
“在哪之前,我絕對不道歉!所以……”英梨梨突然扭過了頭,“和好的事,就延期了!”
倫也失笑:“嗯,我等你……”
他想。
他們之間歷史性的和解,肯定會出現在某次活動上。
那時候,他會遞出萬元鈔票,說:“請給我每人限購的最多冊數!”
那個逐漸成熟的金髮女孩兒,則會笑眯眯地打發一句:“不好意思,我們沒有零錢。”
隨後,他會氣呼呼地喊道:“你這笨蛋!”
嗯,他相信總有一天,他們之間,會舉行那夢幻又傻呼呼的和好儀式。
砰砰——!
最後的煙花在夜空裡轟然炸響,兩位至今沒有原諒對方的青梅竹馬,淚中帶笑地看着彼此。
頭一次的,他們感受到——
彼此之間,已經停滯了七年之久的時間,悄然開始了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