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朱企劃」那裡簽了合同的第二天,也是三月的最後一天,姜煜換上一身普通的清爽衣服,一大早搭乘電車,前往東京都內有名的富豪別墅區域。
他應邀前往……這樣客氣的說法似乎有些不對?好吧我就攤牌了,他被爺爺姜銀洲叫着今天回家。
回那個升上高中之前,有着前身最爲歡樂與最爲頹廢時期的家。
下車,順着擁擠的人潮走出車站,然後搭乘上附近的公交車,又過得兩站,便是東京都內相當有名的別墅建築羣。
順着整潔寬闊的柏油馬路往前走,不多時,姜煜便到了曾經的家。
那是一幢小型別墅,自帶一個小花園,相較於周圍的那些奢華的建築,它並不顯得很起眼。
記得曾經,家裡有一隻狗,父親養的;同樣的,還有一隻貓,母親養的。
姜煜回溯前身那已顯得泛黃而微卷的記憶,心中其實倒並不很激動,相反的,有一種古怪的陌生而拘謹的感覺。
本質上其實是頭一次來到這個地方的他,縱使覺得周圍的景物熟悉,但也下意識地不想顯得過於放鬆和親近。
按響門鈴,院子深處傳來了兩聲狗吠,伴隨着一陣歡脫的奔跑聲的,是一個同樣急促的腳步聲。
別墅的門被打開,一位背脊挺直,頭髮花白但卻打理得一絲不苟的老人,微笑着請他進去。
姜煜認出了這是家中的管家,並且也算得上是看着他長大的長輩。禮貌點頭問好後,姜煜換上拖鞋,走進屋子。
路過大廳,順着樓梯來到二樓,再沿着走廊走到深處,老人慈愛地看着他,示意他自己敲門進去,然後走開。
這裡似乎是爺爺的書房?姜煜想。
他在門前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衣領,確認沒問題後,才嘟嘟兩聲敲響了門扉。聽到那個熟悉的蒼老聲音說出的允許後,才擰動門把手,走了進去。
書房的佈置跟記憶中相差並不大,甚至在去年的春節去了一趟華夏天水後,姜煜發現這裡的佈置隱隱跟那邊有些相似。
故土難離?不,或許只是單純地戀舊吧。
姜煜想着,走到書桌前停下,頷首鞠躬,道:“爺爺,我來了。”
姜銀洲看着眼前挺拔站立着的少年,看着他眉宇間跟他自己還有他兒子姜河依稀相似的地方,稍稍有些失神。
這是他這三年,第二次見自己這個孫子。
但老人向來不喜歡傷春悲秋那一套,因此很快就調整好了情緒,輕輕點頭,面無表情地說道:“坐吧。”
姜煜道謝,左右環顧,遲疑了會兒,搬了把椅子在爺爺面前坐下。
姜銀洲詫異地看了孫子一眼,忽的笑罵道:“又不是搞面試,滾去那邊坐好!”
姜煜有些茫然地看了老人一眼,隨後依言搬回椅子,在待客用的小桌旁坐下。
些許沉默後,姜銀洲率先開口:“東京大學也挺好的,其實之前是打算送你回那邊讀大學的,不過既然是東大的話,也還行吧。”
他說的很勉強,似乎是有些嫌棄的樣子。
而事實上,由於公元1621年上位的那位天啓皇帝,歷史開始拐彎,其餘波迴盪到現在,就是華夏的那幾所頂尖大學,在世界高校的排名上,並不像原本一般尷尬。
“接下來這四年,就隨你怎麼折騰了,想自己闖闖也好,想接手家裡的事業也好,甚至說跟現在比起來一塵不變,繼續弄你的輕小說和遊戲也好。跟這三年一樣,我和你父親都不會干涉。”
老人隨意說着自己的想法,姜煜認真聽完,然後誠懇說道:“我並不打算在大學花費四年時間。”
“嗯?!”
爺爺瞪了孫子,不怒自威,似乎在等待一個解釋。
姜煜舔了舔嘴脣,繼續說着他還沒有告訴過任何一個人的打算:“當然,我會好好學習順利畢業,但並不打算用四年的時間去做這件事。”
老人皺眉,然後鬆開:“說說你的想法。”
姜煜流利地說出老早就組織好了的語言:“我打算繼續做遊戲,資金來源是小說的稿費和版權費,加上這兩年在遊戲方面進行嘗試的同時,獲得的一部分收入。因爲團隊規模還有運營方面的欠缺,我打算先從同人遊戲、小型獨立遊戲和手機遊戲入手,當然,爲了進行宣傳和引流,我會拜託父親稍微給點幫助。”
他這個想法的起源已不知來處,但具體成型的時間點,卻很清楚——那是去年他代替病中的紅阪朱音,跟馬爾茲進行商議併合作完成如今大受好評的「寰域編年紀」之後。
那之後,他回到社團裡,想着手頭這個遊戲IP,在上個世界問世後的十幾年間大放異彩,心中似有一團火焰在翻滾、騰躍、灼燒。
並不是想要獲取成功,所以去傳播腦海裡這些有趣的故事;而是想要去傳播腦海裡這些有趣的故事,所以必須要先獲取成功。
他得先站的足夠高,纔有資格與能量,去任性,去做他一直想做的東西和事情。
同人兼小型遊戲的兩年製作經歷,手中有「Simple Plan Softeare」和「白玉京」這兩個已經打響名氣的名字,姜煜打算下一步稍微邁大一點。
當然,算上他自己,這兩個團隊加起來也不過堪堪十餘人這種事情,他當然不會在這裡自曝其短。
姜銀洲已逐漸顯得乾瘦但有力的指節,在木製桌面上敲擊。一陣“嘟嘟”聲過後,他說道:“打算前期投入多少?多久之後能夠獲利?獲利的途徑和方法是?團隊的凝聚力如何?未來打算涉及的方向和領域?如果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有沒有即時斷臂止損的備案?……”
老人問的很詳細。
詳細到讓人覺得,那不是在提問題,而是在幫人找出一個又一個問題——以他40餘年商賈生涯,以他60餘年茫茫歲月。
姜煜眼神一下子茫然了——他有考慮過其中一部分問題,但涉及到“失敗”的那部分,說實話,一點備案和想法都沒有。
所以說,我是不認爲我會失敗?
姜煜心中忽的揪緊,表情肅然。下一刻,他掏出手機開始快速地記錄爺爺的提點。
姜銀洲看着他的動作,沒有阻止,只是稍微,放緩了一點語調。
結束後,姜煜將手機放回兜裡,忽的感覺有些尷尬,撓了撓腦袋,悶聲說道:“爺爺你說的這些問題,有些我之前考慮過了,有些還沒有。我之後會盡量會針對每種情況做出備案,萬無一失後纔開始……”
“不要萬無一失。”老人突然打斷了姜煜的話,他表情認真,眼神銳利,如刀似劍,“沒人能做到萬無一失,也不要強迫自己去做不適合自己的事情。”
“預先做到你認爲能夠做到的極致,然後,銳意進取。”
少年人的鋒銳,本就是一種了不起的武器。
這句話姜銀洲沒說,但他認爲姜煜應該懂。
姜煜懂了,於是他點頭。
姜銀洲嚴肅的表情鬆懈了下來,他揮了揮手,示意自己已經沒什麼事了:“吃過午飯就回去吧,遇到什麼解決不了的麻煩,別怕丟人,找你爸,或者找我。”
姜煜暗忖那我這不成了富二代都市縱橫記?笑了笑,沒搖頭也沒點頭。
老爺子看了孫子一眼,也沒說話,只是眼神一瞬間變得無奈,隨後化爲一片柔和。
這脾氣真他孃的跟老子還有他老子年輕時一模一樣。
老爺子在心中笑罵了一句,對他孫子、兒子,還有自己。
然後他再次揮手,示意姜煜可以走了。
“等等。”
姜煜走到門口,一腳已經邁了出去,但卻忽然被叫住。
於是他頓足、轉身,疑惑看過去。
姜銀洲看着他,忽的笑了兩聲,說道:“你還記得小時候跟家裡抱怨,自己的名字難寫而且班上的朋友們都不認識的事情嗎?”
姜煜表情怔怔,仔細回憶了一下,點了點頭。
在小學的時候,前身似乎確實在晚餐前閒聊的時候抱怨過自己的名字難寫又生僻,班上的小夥伴們都不認識。這件事在記憶裡很鮮活,大抵屬於那種童年趣事。
老人繼續說:“我和你的父母,似乎都沒有告訴過你,你的名字是誰取的?”
姜煜再次點頭,那似乎是前身小時候有段時間最爲關心的幾個問題之後,但後來很久便拋在腦後了。
小孩子脾性嘛。
而他的名字,也確實是一個挺少見的字。華夏那邊認識的人或許多一點,畢竟中學課本的必背古詩詞裡,收錄了好幾首南唐後主李煜的詞。
不過他現在卻是愈發疑惑起來,不太明白自家爺爺到底想說什麼。
姜銀洲看着孫子,向來冷硬的臉龐變得柔和,以一種很少見的懷念而欣慰的語氣,說道:“那是你母親給你取的名字。”
“煜者,火焰升騰,照耀四方。”
“你做的很好。去吧。”
姜煜看着不遠處坐着的、硬朗的老人,瞳孔縮了縮。
然後他笑了起來,輕呼出一口氣,點頭。
“好。”
此一去,便要點燃火焰,照耀四方。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