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老依舊跟米糰子一樣，慈眉善目，圓潤溫和。他是真的想好好爲繁小冷過個生辰，既然愛着這個孫女，爲何又敗在自己的貪婪下？
我坐在櫃檯後面，見他們一出現，心裡的最後一點懸石堪堪落下。
“去找他說說話吧，今天是你的生辰，你們姐弟該好好聚聚。”大長老的目光掃了一遍大堂，發現繁小天不在，就推了推繁小冷。
在他看來，這兩姐弟還是水火不容。他不知道繁小天和繁小冷早已冰釋前嫌，十歲的少年正拼死想救自己的姐姐吶。
繁小冷忽然朝我看來，晶亮的眸子像是鞠了一汪清澈的井水。我指了指後廚：“他在裡面。”姑娘脆生生道了聲謝便飛奔過去，裙裾在空氣裡綻出疊瓣花朵樣的漂亮形狀。
有人上來和大長老打招呼，他樂呵呵跟着來人入席。
狐狸冷冷掃他一眼，朝後廚的方向大聲道：“上菜！開席！”話音剛落，後廚的幫廚立刻端着托盤上來。大堂迅速熱鬧起來，連外面多了兇獸的氣息也沒人發現。
我放下筆，探了探袖袋裡的小瓷瓶。如火的溫度從瓶身傳到我的指尖，如同能將人灼燒成白骨的烈火。
後廚裡並沒有繁小天和繁小冷的身影，兩個揮汗如雨的大廚在火光中翻炒出道道佳餚。連接後院的廚房門邊，牆角處有一排小竈火，每個竈火上都放着一個青灰色砂鍋。
鍋中油光鋥亮，燉着咕嘟翻滾的雞湯。
後院有一棵銀杏樹，樹下立着兩道正在爭執的人影。少年皺着眉，一隻手抓着比他高出許多的姑娘：“姐，你今天必須離開。趁着這個生辰宴擾亂他們的耳目，你直接穿過黃泉林，走得遠遠的有什麼不好？！”
“詭毒未解，我出去殺更多人？”繁小冷揮了揮手，想甩掉繁小天，卻甩不開。他抓得很緊，像抓着自己最重要的寶物。
“那有什麼重要的？只要姐姐你能好好活着就行了。世間之人沒幾個心思乾淨，殺了就殺了。”繁小天仰頭狠狠說了一句胡話，剛說完他就像給自己一巴掌。
很快，繁小冷就滿足了他的心願。
啪的一聲脆響後，繁小天臉上多了一片紅印……一片夭折的銀杏葉落下，正好擦着他的肩膀掉在地上。“你說什麼渾話？！我寧願立即去死也不要變成連自己是誰、在幹什麼都不知道的殺人怪物！”
“……”繁小天垂下臉，手上的力度卻半點未鬆。
“變成沒有意識的怪物其實也是另一種死法，小天你說對不對？如果我現在逃離，那就是選了最難看的死法。等生辰一過，我立刻喝下龍血。沒有詭毒在身，他們動不了我的。”繁小冷擡手覆上繁小天的手，發現他竟在微微發顫。
少年依舊埋着頭，雙肩卻明顯的動了動：“姐，四長老心思深沉陰毒，他一旦發現自己的陰謀落空會想方設法落井下石殺你的！他只需要跑到族長面前說那些士兵和兇獸是你殺的，你就完了！”
“如果你是族長，你信嗎？”繁小冷反問他，“一個蠢笨了十幾年的人，唯一的作用就是當個人與龍之間的傳話者。族長會相信我殺了那麼多士兵？”
誠然，那些士兵的確是她殺的。無冤無仇，活生生的人命枯萎在自己手裡，繁小冷心中也不好受。
繁小天啞然，姐姐說的不錯。可他還是本能的感覺事情不會這麼簡單，甚至就連腦子裡一閃而過的念頭都來不及抓住——姐姐是怎麼做到在失去理智的狀況下只殺士兵不殺普通百姓的？
還有之後接替軍隊進行搜查的繁家也是一條人命未損，甚至繁家的人在氣頭上還殺過人。
可惜這個念頭如白駒過隙，瞬間就被繁小冷的聲音擠出他的腦袋：“小天，咱們回去吧。現在我要逃了不止是變成怪物那麼簡單，繁家一大家子怎麼辦？還有你和姨娘藏在酒樓底下的傢伙們，真的要還給爺爺？”
“姐……”繁小天呆住，“你是怎麼知道的？”
“姨娘都告訴我了。你們是怕在繁家已經遍體鱗傷的龍羣扛不住訓練營寨的手段，纔出手劫走龍羣，還給它們治傷。那些大傢伙比兇獸們還要可憐，一旦交回去只會是一樣的結果。即使要走，我也要確認繁家和龍羣都安然無恙再走。”
這就是姨娘那天說的，她對繁家有責任——她不想因爲自己劫走龍羣，陷繁家到人死燈滅的地步。繁小冷深吸口氣。
繁小天嚥了咽口水，姨娘怎麼沒告訴他這些？不過，這不重要。
“姐，我真是搞不懂你。你心地善良，對龍羣心懷憐意無可厚非，但是繁家那麼對你你還惦記着他們的安危？”他鬆開繁小冷的手，因爲太過用力，她雪一般的手腕上留下紅痕。
繁小冷擡手接住另一片夭折的綠葉：“我不會離開，但龍羣不能繼續留在這裡。”至於繁家，對她下手的人也是將她養大的人。她賭這十幾年的爺孫情。
“答非所問。”繁小天輕哼一聲，“姐，你今天若不走，再想走就難了。我去找祁夫人拿龍血，你先從後門出去。我等一下帶着龍羣來找你。”
繁小冷朝羅羅的二樓看去：“姨娘呢？她舊傷未愈，你讓她和你一起面對上面的壓力？”
“我……”繁小天擰緊拳頭。繁小冷拉起他的手，把那片翠葉放在少年微燙的掌心裡：“小天，只要我喝下龍血，抑制住詭毒，他們就拿我毫無辦法，你別衝動。”
少年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那片翠葉，兩人都未發現銀杏樹的頂端此時正立着一個人、一個手拿銅杖的人。
“你們沒那個機會！”頂上忽然傳來冷嗤，緊接着是風拂衣衫的獵獵聲，四長老猛地落在後院中。他冷眼掃着繁小冷和繁小天：“我就知道趙沢那廝靠不住，跟我走一趟吧！”
話音未落，他手中的銅杖已經橫出，帶着殺氣直接分開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