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承沒有像前幾次那樣立即回覆。
懷歆又按下語音鍵,嬌懶地問:“怎麼?身邊有人啊?”
幾分鐘後,那頭才彈出一條文字框:【沒有】
又過片刻,屏幕上顯示語音通話請求。
心口怦然幾聲,懷歆撐着下巴趴在牀上,接起。
她又用了變聲器,嗓音輕快:“你現在到哪了?”
“剛進浪漫主義。”鬱承語氣也有點笑意,細聽又含着一絲清冷的慵懶氣,“在追你了。”
懷歆指尖頓了頓。
她移動VR視野左右看了看,軟聲地笑:“那我在戈雅的《農神食子》這邊等你好嗎?”
“嗯。”他拋接地很快,略有調侃,“不過《農神食子》可一點兒都不浪漫。”
畢竟是世界著名恐怖畫作。
“是啊,我第一次看到還以爲他們給歸錯類了。”
他又輕輕哂了一聲,表示贊同。
懷歆發現這人和工作中實在不大相像。早知道那副圓融的溫和是假象,但沒想到內裡卻這般不落窠臼。像是一首漫不經心的爵士樂,閒閒散散遊戲人間。
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羣分。
——越隨性散漫,越對她有致命的吸引力。
“不過我覺得還挺好玩兒的。這幅畫。”
“哪裡好玩?”如果她沒猜錯,他大概又揚了下眉。
“農神之子的屁股挺翹的。”懷歆說。
“……”
鬱承在那頭低聲笑起來。
“作家都這麼有趣嗎。”他問。
“我不知道別人。”懷歆舔舔脣,語氣頗自戀地答,“但你現在可能的確是遇見一位行業標杆了吧。”
他的笑還在持續,過了一會兒才道:“我到這了,繼續走麼。”
“好。”
跨越浪漫主義,就到了現實流派。
恰好他們又都不感興趣,於是就繼續向前。
印象派的人明顯多了起來,都扎堆在莫奈的睡蓮池前面。
懷歆隨口一提,說這畫在日本展覽的時候她就看過了,沒想到鬱承迴應說他也是。
心頭有處微微癢起來,懷歆眯了眯眼,笑得更動聽:“看來,我們真的很有緣分。”
勾畫描摹瞬間光影的風格挺討他們歡心,但因爲太過熟稔,所以並不新奇,兩人邊聊邊走,離開了這個分廳。
新廳入目第一幅畫作就是達利那幅著名的《記憶的永恆》,彎曲的鐘錶盤掛在枝椏上,光怪陸離的場景。
“誒。”懷歆眸光一轉,“對面那兩幅畫有點意思。”
鬱承說:“那就去看看。”
都是達利的畫,西班牙超現實主義。一幅是《照亮快樂》,一幅是《兩個小丑》。
懷歆第一眼便下了結論:“我喜歡。”
“爲什麼?你看懂了?”
“沒有。”
“……”
她還挺理所當然的。鬱承又開始笑。
懷歆梗着脖子給自己找補:“就是因爲看不懂才喜歡嘛,人們往往會着迷於自己難以理解的事物不是嗎,因爲覺得那是一種更高維度的神秘與力量。”
“而且你不覺得看到這兩幅畫的時候,內心會有嘲諷的聲音涌動麼。也許是因爲正好附和了我心裡那點自視清高的神性呢。”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他勾脣的樣子:“你總是這麼有理。”
懷歆得意:“對吧對吧?”
人來人往的大廳中,無數人於畫前駐足又離開,有如潮漲潮落。
“你多大了?”
懷歆趴在牀上翹着小腿搖晃,不小心勾到牀簾上的鈴鐺,碰出一串清脆的響,沒聽清他的話:“啊?”
鬱承重複:“我問你現在多大了。”
“24。”
她一點兒也沒矯情,報了個適中的年齡給他。既不顯得單純沒經驗,又不會過分成熟。
“全職寫作?”
“算是——”懷歆止住,改口,“偶爾無聊的時候,也會找幾份兼職做做。”
“像上次那樣找靈感?”他嗓音清淺。
“嗯啊。”
“一般都做什麼樣的工作?”
“你查戶口的嗎?”半含着挑逗地嗔了一句,懷歆很快接上,嗓音軟而散漫,“都有啊,餐廳服務員,奢侈品銷售,酒店前臺,老師……”
“還當過老師?教小孩麼。”
“……對啊,初中高中都有。”她尾音一轉,悠悠揚起,“怎麼?我看上去不像?”
“誰知道呢。”他故意曲解,“我又不清楚你到底長什麼樣子。”
“哦——”
懷歆拖長語調:“你只需要知道是個美女就行。不誤人子弟的那種。”
那頭氣息微動,也蘊着笑:“行。”
500年的西方繪畫史,被他們聊了兩小時。懷歆第一次擁有這種無比酣暢淋漓的電話交流經歷。
走出藝博館的時候,鬱承說他差不多要回去了。
“哦,那我也要去吃晚飯了。”懷歆隻字不提其他的事。
他大概已經到了馬路旁,汽車鳴笛的聲音分外清晰。
空了那麼幾秒,低沉的嗓音傳來:“什麼時候再來Flipped?那瓶路易十三還存着呢。”
說的是他們碰見的那家酒吧名字。
懷歆笑了笑:“說不準誒。”她的脣湊近話筒,在熙攘人潮聲中輕輕撂鉤,“也許等我下回去那兼職的時候。”
-
纔剛放下電話室友就回來了。
懷歆從上鋪往下瞥了眼:“這麼早?”
“是啊,老王今天良心了早放課。”褚詩然回頭看她,“倒是你,一天都沒下來?”
“嗯啊。”今天沒課,懷歆眼尾舒展,又在牀上打了個滾。
褚詩然斜眼睨她:“喲喲喲不對勁,一臉春心蕩漾的小樣兒。”
“哪有。”懷歆看向窗外,誇張道,“就是覺得今天太陽好好啊!”
“嘁,鬼才信。都黃昏了還太陽呢。”
“嘿嘿。”
“肯定有事,還神神秘秘的。”褚詩然又嘖嘖看她兩眼,坐下來看電腦。
宿舍裡如天平般平衡的安靜氣氛還沒維持一會兒,門突然被打開,另外一個室友呂瑜哭着跑了進來。一邊擦眼淚一邊泣不成聲。
聲勢浩大,桌上一卷紙巾瞬間就嘩啦啦抽光了。
“怎麼了?”
褚詩然和懷歆都轉過身。
“嗚嗚嗚……”呂瑜頂着兩個碩大的紅眼圈委屈地看着她們,纔開口就繃不住情緒,“王可翰……他出軌了嗚嗚嗚……”
褚詩然:“臥槽?那個數學系的學長?跟你從大三上開始談的那個?”
“嗯……嗚嗚!”
“怎麼發現的?”懷歆顰眉。
“就……我看到他和那個女生的微信聊天記錄了,叫她寶貝什麼的,情人節還轉賬520……”呂瑜哽咽道,“他只給我轉了99,那天晚上還跟我說有課,結果、結果是去陪別人了嗚嗚嗚!”
“我質問他是怎麼回事,他卻和我發脾氣……說……”呂瑜差點說不下去,幾番斷續,“從來沒真正喜歡過我,只是玩玩的,早就厭煩了,現在正好分手……”
“這也太過分了吧!”褚詩然一拍桌子,憤怒,“早跟你說了這男的不行,你當時還非不信!”
褚詩然性格比較直爽,遇到這種事情自然嫉惡如仇,說話也比較直,懷歆起身,拿着紙巾給呂瑜擦眼淚,溫柔道:“好了不哭了,你還有我們呢。”
呂瑜一把熊抱住懷歆,上氣不接下氣:“嗚嗚你們最好了!”
懷歆垂眸看她,愛憐地摸摸她腦袋:“小魚。”
呂瑜哽着鼻音:“……嗯?”
“需不需要我幫你出氣?”
“……”
宿舍片刻安靜。
呂瑜也有些怔然,仰頭對上懷歆視線。
大學同寢四年,彼此已經太瞭解了。
懷歆的長相是那種一眼就會令人驚豔的類型,微博上有一種很流行的說法,“純欲”,就特別適合她。
明明是清純系的顏,卻能在一顰一笑間給人一種曖昧又高級的聯想。表白牆上總有她的名字,宿舍樓底下也常會有不少學弟學長捧花送禮物告白。
但呂瑜和褚詩然都知道她並非只是表面看上去那樣單純無害。
——內裡其實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心機少女,古靈精怪又帶點茶氣,明明有挺多頑劣的小心思,但就是讓人討厭不起來。
懷歆談過的那些前任們就是個佐證,個數可能一隻手都數不過來,但偏偏都對她讚不絕口,甚至分手後還死心塌地。
就衝這點,呂瑜自問做不到。
她沒法像懷歆那樣自如地遊走在男人之間,也沒有她那樣瞭解自己的魅力究竟如何才能釋放到極致。
呂瑜睫毛上還掛着淚,有些呆呆的:“歆歆,你的意思是,你要去渣了我的男朋……呃,前男友嗎?”
她問的很直白,但意思就是那麼個意思。懷歆看着她,點了點頭:“嗯。”
小魚不比其他人,她太單純,以至於當年那個數學系的王八蛋只追了一週就得手了。
懷歆一早見過那人,覺得雖然長得還不錯,但套路太多明顯是個海王。可小魚那時被所謂的“愛情”衝昏頭腦,根本聽不進勸告。
就是不知道她現在會不會感情用事,還替那個渣男着想……
“好啊!幹他丫的!!!” 呂瑜跳起來,狠狠抹了一把淚,軟妹揮拳,“歆歆,你務必要把那個狗給我虐得媽都不認識!”
懷歆愣了一下,失笑。
害,孩子長大了。
她眨了眨眼,誇張地拋了個媚眼:“好嘞,保證完成任務!”
-
懷歆從呂瑜那裡要到了王可翰的微信。
渣男挺會捯飭自己,頭像是個穿西裝的側面照,看起來還挺深沉的。
她用的自己小號,僞裝了一個隔壁友校小學妹的身份,頭像用的微博網圖,可愛的萌妹子形象。開放三天朋友圈可見,先發了一條朋友圈,也是九宮格拼的小紅書上博主照。
朋友圈裡的圖她特意選了那種沒清晰露正臉的,但是肩頸比例很好看,氛圍感十足。
懷歆添加他,語氣憧憬地說某次來北大看籃球比賽,他是前鋒,覺得他打球超級帥,不好意思直接要微信,輾轉幾次才求朋友問到,然後小心翼翼地問可不可以認識一下。
大概不到十分鐘,好友添加通過了。
王可翰:【你好呀】
Lis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加到學長了!!!】
Lisa:【[貓貓開心.jpg]】
王可翰:【哈哈】
王可翰:【頭像是你本人嘛~】
Lisa:【是呀[囧]】
Lisa:【不過我感覺有點不太好看啦,朋友都說沒照好……】
王可翰湊近放大了一下她的照片——女孩一雙清澈杏眸,很大的眼睛,手裡握着一杯奶茶,笑得特別甜。
就這還不好看?
哈哈……又碰上一個不自信的單純小美女。這種姑娘最容易上鉤,也最好掌控。
等着,爺來了!
王可翰:【沒有啦,挺好看的[呲牙]】
王可翰:【你叫什麼名字呀哈哈哈,我備註一下~】
Lisa:【畢杉~】
Lisa:【哦,然後那個“杉”是個多音字,念“沙”[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