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申報

終於到了最後一天。預計晚上六點鐘申報A1材料。

前一天大家做到早晨七點鐘,好些同事壓根都沒有離開會議室,直接拿了個枕頭趴在桌上就睡了。因此懷歆十點鐘壓着點進門的時候,看見不少人都還在。

鬱承也在。

他穿着一件簡單的純白色T恤,搭配筆挺的黑色西褲,寬肩窄腰,看得出是常年健身,好身材一覽無餘。膝蓋彎曲的時候褲腿朝上抻出一小截,露出些微冷白的腳踝。

懷歆在他身邊坐下:“早啊,承哥。”

他在仔細查看財務模型,只分神朝她微點了點頭。

今天整體來說,材料裡大的要修改的地方是沒有了,但是Printer這邊整合招股書很慢,每次提出修改建議都要幾個小時才能改好。境外律師團隊建議大家有什麼問題就一次性提出,不要分批,以免增加彼此的工作量。

下午的時候Printer又送來了各色奶昔和酸奶飲品。

彷彿已經達成了一種默契共識,秘書敲一敲門,大家就紛紛放下手中的東西,出去拿吃的喝的。

今天鬱承一反常態,懷歆起身的時候他也摘下耳機,單手插兜跟在她後面往外走。

走廊上蜂擁而至的人很多,懷歆刻意落了半拍,饒有興致地看他會挑選哪種口味。

還是藍莓味麼。

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回過身來,微微笑了笑。

鴉羽似的眼睫垂落,落地窗外撒進來的陽光繾綣了他的瞳色,桃花眼微微一斂,竟讓人品出幾分蠱惑。

懷歆:“承哥……”

“這邊人太多了。”鬱承微微俯低身體,傾近她,“你想要什麼口味?我幫你拿。”

懷歆的神情頓了一瞬,很快軟聲回道:“有什麼?”

這邊摩肩接踵,以她的角度,看不到較矮的檯面也是合理,鬱承回答她:“牛油果、草莓和芝士燕麥。”

懷歆想了想,客氣而無害地笑道:“我都可以的。”

她頓了頓,補充:“和你一樣就行了。謝謝承哥。”

“……”

最後懷歆拿到了一杯牛油果奶昔。

在工作中,她還從沒有感覺時間過得這麼快。

彷彿只是吃了頓飯,翻看了幾頁紙,和審計對了幾次數,時針就將近撥向六點。

不一會兒,律師那邊的Head揚着笑進來說:“各位,除了招股說明書,我們已經將材料全面上傳了。”

申報材料有好幾十項,招股書是其中最爲核心的文件,可以晚點單獨上傳更新。

有人歡呼起來,雖然筋疲力盡,但卻是真的高興。

大家基本上都停止了工作,鬆口氣般癱在座位上,呈現出放空自我的狀態。

懷歆又拿過自己桌前那杯牛油果奶昔,咬着吸管吸了一口,餘光飄向一旁,男人電腦旁的酸奶水位線並沒有降低太多。

“承哥,你不喜歡喝這些嗎?”

“什麼?”

鬱承的視線跟她一道落在面前的飲料上,“哦,沒有,還挺喜歡的。”

“那你怎麼都不喝?”她語氣好奇。

“最近在健身,要控制攝入量。”

“噢,這樣。”懷歆彎起脣,撐着下巴看他,很是由衷地誇讚,“真自律。”

鬱承多看了她一眼。

稍頓一瞬,他問:“你現在是大三對麼?”

懷歆點頭:“嗯,這個暑假結束之後就大四了。”

“還沒問你,之前都在哪裡實習?”

懷歆猜他現在也正是閒散的狀態,不想碰工作上的事情,便隨口問問。她掰着指頭和他細數了過去的實習經歷,笑着說:“我覺得MGS這邊最好。”

鬱承也笑:“哦,爲什麼?”

“公司的氛圍很好,給實習生鍛鍊的機會也挺多。”懷歆討巧地舉了個例子,“就像我,一來就能進這麼好的項目,跟着承哥你們學習。”

聽過的恭維奉承太多,如她預料一般,他並不接茬,脣邊挽着淡淡弧度,問:“之後打算做什麼方向?考慮去買方私募基金麼?”

投行工作時間長,掙得也多,算是金融賣方領域最頂級的工作。私募基金差異就比較大,好的那種能和投行薪水達到一樣的水平,甚至更甚一籌,有時候八.九點就下班,不用那麼辛苦。因此不少人都把投行當作跳板,幹個兩三年就跳槽去私募。

懷歆眨了眨眼:“這個……我目前就是對投行最感興趣,想繼續深入探索。”

“見識過我們這幾天在Printer的狀態,還感興趣?”

男人嗓音溫和低醇,帶着點調侃的興味,鏡片下明晃晃映出幾分清淺笑意。

“……”

“大家都是過來人,你也不用因爲我在這就有所顧忌。”他說,“我是覺得,如果你還沒有嘗試過買方,可以去實習看看。”

鬱承頓了頓,着重強調:“一定要選擇自己最喜歡的工作。”

-

公司創始人已經定好了慶功晚宴的地點,還邀請了一隻小型交響樂隊演奏,說是要請大家好好放鬆一下。

心中的大石几乎算是完全落地,距離今天招股書提交截止時間還有五小時,一會兒吃晚飯的時候還有功夫慢慢改,葉安琦也沒那麼心急,收拾好東西便招呼大家打車去餐廳。

懷歆揹着電腦包跟在大傢伙後面,分車的時候一言不發——她知道自己還沒有立場去說話。

鬱承跟着公司的車一道走了,懷歆乖乖同葉安琦上了的士。

她知道葉安琦這幾天鞍前馬後忙壞了,路上有意說些放鬆的舒緩氣氛。大家閒聊些八卦,很快到了目的地。

是那種精奢的中式圍桌,一桌二十人,總共四桌,整個廳都被他們包下來了。按流程來說是先吃正餐,然後上樓去聽交響樂。

懷歆和程爲等幾個分析師及經理坐在一起,葉安琦被拉去了創始人所在的中央主桌,鬱承也在對方身側落座。宴席開始,觥籌交錯,整個廳中徜徉着舒快暢然的氣氛。

後面不知什麼時候就開始互相敬酒,大家來回走動,懷歆選擇緊跟着葉安琦,一路挽着笑,也沒忘了挨個和投行的老闆敬酒致謝。

套路還是那麼個套路,幾方互相碰杯,你一句“對不起之前態度不好請見諒”,我一聲“沒關係項目最大感謝付出”。然後大家一起幹了,化干戈爲玉帛。

大約八點多的時候,葉安琦小聲挽着懷歆的手臂說:“我有點暈,你陪我去一下廁所。”

“好。”

她是負責人,敬酒和被敬酒都是最多的,推杯換盞間喝了不少。懷歆小心地扶着她,擔憂地關心道:“安琦姐,你沒事吧。”

葉安琦揉了揉太陽穴,半倚在盥洗臺旁邊的牆壁上,“沒事。”

她的嗓音有些沙啞,懷歆溫聲道:“我回去問他們要點醒酒藥。”

“嗯。”葉安琦低道,“Printer怎麼還沒把新一版招股書改出來。”

本來他們計劃着是到了飯局上就繼續檢查招股書,結果六點鐘提交的那些修改意見那邊還沒改完,葉安琦有點着急,懷歆安撫道:“說不定很快就出來了,我上一遍的時候看過了,主要就三處地方要改數字,其實也不是很多。”

葉安琦:“也只能等等了。”

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一小時。

在將近十點的時候,最新版中英文招股書傳到了三方機構的郵箱裡。

懷歆掏出電腦,打開電子版,直奔她重點要求修改的那幾個地方,當即臉色微微變了。

“好像還是沒改過來。”

葉安琦這會兒稍微清醒了一點,顰蹙着眉湊過來:“我看看。”

修改招股書是一項繁瑣複雜的事情,律師、審計和保薦人在電子版上標註修改意見,Printer這邊來實行操作。需要把一份幾百頁的文件拆成很多個板塊,分別改完之後再拼起來。

因爲都是人工操作,所以有的時候可能會漏掉,或者把前後幾個版本弄混。

不只是懷歆這邊的業務章節出現了這樣的問題,律師和審計那邊同樣也發現了幾處錯誤。而且最爲嚴重的是,發行概況和募資規模那邊本來需要被遮住保密的幾個數字竟然被直接放出來了。

鬱承本來已經跟着鍾勳、曹成章和創始人上去聽交響樂了,這會兒打着電話下來,回到餐桌這邊,和Printer溝通情況。

他神情冷冽凝肅,一改之前在餐桌上的談笑風生:“本來我們預計十一點交文件,但現在還是有很多地方沒改對。”

“我不管你們這邊操作流程有多複雜,也不想聽任何多餘的解釋,只看結果。”

放下手機就對上懷歆的目光,鬱承眸光稍緩,步伐利落地走過去,問她:“檢查了別的地方沒有?除了之前那些提過沒改的以外,還有沒有其他問題?”

“沒有了。就那些。”

“好。”鬱承略一頷首,道,“辛苦了。”

-

當晚Printer一直改到離十一點還差五分鐘的時候都沒出結果,葉安琦嘆了聲,在滿是剩菜剩飯的餐桌上泄了勁。

工作羣裡,曹成章發消息說交響樂快結束了,讓他們趕緊上來。

其實今晚傳不上招股書也不會怎麼樣,可以明早再傳。但是據說今天是對創始人來講一個非常重要的日期,他希望親眼看到自己的企業在這一天申報上市。

他們努力了這麼久,前前後後忙了七天,不知道熬了多少個小時,最後卻功虧一簣,多少都有點失望。

懷歆蹭過去,撫了撫葉安琦的肩:“哎,沒事啦,我們已經盡力了。”

葉安琦擡眸,扯了扯嘴角,欲言又止:“就是耽誤了你。剛纔不是就一直在說着想上去聽音樂會嗎,可惜……”

“沒事。”懷歆輕聲說,“那些都不算什麼。”

上樓的時候,曹成章和鍾勳已經將實情代爲轉達,創始人的情緒看着還好,正拿着酒和自己的一衆高管說着體己話。

投行團隊扎堆在一起,商量着解決對策。

過了一會兒創始人過來了,曹成章歉意道:“抱歉吳總,這事兒沒給您辦好。”

通過這幾天的接觸,懷歆能感受到,吳易華是那種很有雄心有魄力的人,會鞭策團隊前進,同時也體恤下屬。這會兒人明顯有點喝高了,聽聞曹成章的話,也不過笑着擺了擺手:“沒事。”

鍾勳在一旁說:“咱們明早六點就上傳,絕對是明天申報的公司裡最早的。”

“對。”曹成章補道,“其實不是今晚發也挺好的,防止競爭對手半夜寫新聞通稿,不好公關。”

“行,都聽你們的,你們是專業人士。”吳易華拍了拍他的肩,深深看着大家,點頭示意:“都辛苦了。”

連續熬了幾個大夜,一遍遍地過招股書,那些數字幾乎都快刻在懷歆腦子裡了。

葉安琦讓她早點回家睡個好覺,後面的事情不用管了。

打車的時候,鬱承正好站在了她身邊。

“要回去了?”

他眼底浮着笑,容色些微的倦淡,漫不經意地寒暄。

“嗯。”

“家住的遠麼。”

懷歆側眸:“還好,十公里左右。”

“嗯,有點晚了,路上注意安全,到家記得給大家發信息。”

懷歆看着他,微微笑了:“好,謝謝承哥。”

片刻的安靜。

車子還沒到,懷歆沒讓這沉默持續太久:“對了,承哥,你之後都在香港了嗎?”

“嗯。”鬱承點頭,“不過也經常會出差,只是偶爾在那邊。”

“那,”懷歆揚起白皙細膩的脖頸,對上他的目光,認真道,“謝謝你和安琦姐這幾天照顧我這麼多,希望你再來北京的時候,我能有機會請你吃飯。”

鬱承眉心微動。俯拾間鏡片反射出些微冷感。

演奏廳內的燈光耀眼,他眼尾輕揚,眼底的情緒看不分明。

片刻,溫和地接下她的話:“好,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