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相冊

一下午都在看信, 時間有限,晚上要和鬱家夫婦一起吃飯,懷歆和鬱承只堪堪拆到第二十四封,透過這些文字, 懷歆瞭解到他在異國求學的孤獨和酸楚, 但卻也看到他更具少年氣、樂觀的那一面。

兩個人坐在牀上, 一邊讀信一邊玩笑嬉鬧。

鬱承從後面把懷歆擁進懷裡, 下頜親暱地蹭她頸窩, 阻止她將某些略顯稚嫩的文字聲情並茂地朗讀出來, 懷歆被他低沉的吐息呵得心間發癢, 但還是堅持着舉高了信。

“我相信努力一定會得到回報,就像我堅信雨過天晴一定會有彩虹, 平凡與否是由自己定義, 無懼蜚短流長和世俗眼光……”

鬱承握着她的手腕,一邊撓她最怕癢的腰窩一邊佯裝惡狠狠地說:“小壞蛋,不要再念了。”

懷歆咯咯地笑起來, 把信放到一邊去躲他, 誰知被男人捏住纖細腳踝一把拖了回來。他握住她雙肩,直接不由分說吻住了她的雙脣。

懷歆還在笑, 一邊笑一邊同他接吻,彷彿完全意識不到自己處於受壓制的劣勢地位。鬱承額際的黑髮垂落下來,深邃漂亮的眼睛也看着她,似有無奈又縱容的笑意, 令人目眩神迷。

他們接個吻也像是打情罵俏,不經意間和那一疊或密封或攤開的信紙落到一起, 這下苦心整理出來的順序也弄散亂了。

不過倒是沒人有心思去理會,鬱承吻懷歆頰側, 吻她精緻的鬢,吻她如緞的肩頭,她今天穿着一件漂亮的淺紫色內襯,肩帶一不留神就弄歪了。

懷歆烏黑長髮四散,柔順光滑地落在榻上,水潤的眸擡起看着他,臉頰微粉。

她赧然地勾起眼尾,輕喘着氣認輸:“不、不是還要去吃飯嗎……”

鬱承好看的眉眼輕揚,再度懲罰性捏了下她腰間軟肉,這場玩鬧才堪堪叫停。

鬱承先前跟邱副院長打了招呼,同意讓侯素馨短暫離院。

他與懷歆換好衣服,在約定時間六點鐘把母親接回了鬱家。

房子並不算大,但是已經是街上條件比較好的了,兩個人住都算寬敞,侯素馨住院以後,鬱衛東一個人簡直是顯得有點冷清。

根據鬱承之前的描述,懷歆可以想象得出他們以前住的房子是什麼模樣,半開放式的廚房連着客廳,三個人在裡面都轉不開,他晚上就睡在大牀邊的躺椅上,翻個身都能聽到鐵牀年久失修的嘎吱聲。

侯素馨今天的狀態和昨日見到他們時一樣好,除了提到一些物件時說不出來名字,其他的交流都很順暢。

鬱衛東親自下廚,爲他們做了好幾道大菜,松鼠鱖魚、松茸荷香雞、醋溜圓白菜、瑤柱炒韭菜、雲鬥煮乾絲等,色香味俱全,菜式看上去十分豐盛。

懷歆一邊給長輩們夾菜,一邊仔細品嚐大讚美味,把二老哄得高高興興,就連不苟言笑的鬱父也和顏悅色,給離他近的鬱承多盛了碗飯。

懷歆悄悄看向男人,他雖然情緒比較收斂,但是眼尾一直都是舒展的。

一頓飯吃得無比和諧,懷歆已經記不起上回和父母坐下來一同吃飯是什麼時候了,她緊攥着這份溫情,忽然就有些感懷,埋着頭喝了兩口熱湯。

放在桌上的手驀地被人握住,懷歆擡起頭,見鬱承溫柔地看着她,指腹輕輕摩挲了一下她手背,似示以柔緩的安撫。

懷歆怔然片刻,心也忽而輕盈起來,她脣邊露出些許笑意,又同鬱父鬱母開始了閒聊。

“小歆今年多大了?”

爲免老人家對鬱承有什麼微詞,懷歆還特地把年齡說大一點:“二十四了。”

至於怎麼認識的,她甜甜笑:“我們在一起工作。”

鬱衛東遲疑問:“那公司會不會有意見?”

懷歆饒有興致地看向鬱承,眨眨眼道:“不會的,他是領導,沒人敢有意見。”

男人意味不明地擡了下眉,沒有說話。

雖然侯素馨和鬱衛東禮貌地沒有主動詢問,但懷歆知道,他們其實也很想聽聽她和鬱承更多的相處細節,恰好她又是個極擅於講故事的人,便繪聲繪色地將他們相遇相知相愛的情節一一道來。

“那天正好下着鵝毛大雪,我放眼望去,前路茫茫看不到盡頭,山坡陡峭,也沒有同行的人,然後又因爲缺氧而窒息,那個時候我就很害怕,結果一不當心腳下踩空——”

“啊呀!”兩個老人皺着眉,很捧場地驚出聲來。

“身體突然失重,旁邊就是懸崖,那一瞬間我真的以爲自己要掉下去了。”懷歆望向鬱承,眸色水光粼粼,微微笑說,“然後他就出現了。”

鬱承眼睫微動,擡手覆住了她的手背。懷歆依舊看着他,俏然地歪了下頭,片晌脈脈溫情道:“我覺得,我就是在那個時候愛上他的。”

“……”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驀然收攏了一下。他瞳仁漆黑幽沉,情緒難辨地凝着她。

而這個肆無忌憚的小壞蛋還在誇張地添油加醋:“那樣狂亂的暴風雪裡,阿承的懷抱讓我感覺很安心,我想他就是我的蓋世英雄,會踏着七彩祥雲來接我……”

鬱承的氣息微沉,閉了閉眼:“小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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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父鬱母已經聽得入迷了,懷歆並不理會他,反而傾過身去,很自然地問:“那你呢?哥哥,你是什麼時候愛上我的?”

好像在這裡就脫去禁忌似的,她把這個平常他們閉口不提的字眼翻來覆去地講,膽子大得出奇。

鬱承黑沉沉的眼眸望着她,一時之間沒有出聲。

懷歆淺笑着睨了他一會兒,悠悠的,很有耐心,她本沒期望從他口中得到什麼非常動聽的答案,卻又挑釁地,不願隨便找點什麼話來圓過這一茬。

男人倏忽出聲:“不是在某個具體的時點。”

懷歆一怔。

“是潛移默化的。”

鬱承沉靜道:“我逐漸發覺,吃晚飯的時候我想同你一起,看電影的時候我希望你坐在我身邊,經過走廊時我會下意識地看你的位置,就連下班我都想要你能同我乘一趟電梯。”他頓一下,深深地裹緊她的手,“不知什麼時候起,我的眼裡只看得到你了。”

鬱承生了一雙漆黑深邃的桃花眼,專注凝視的時候總是多情,如同潮溼幽昧的夜幕,望不見底的深潭。

懷歆的心停頓一瞬,忽然砰砰地急促跳動起來。

她知道他說的不是真的,就像她自己講的,也有藝術加工的成分,只是爲了讓老人家安心。

可還是無可避免地爲之感覺到心動了。

好像他真的無可救藥地愛上她一樣。

——可他甚至都沒有把這個字說出口。

這個渣男情話講得一套一套,演技更是一流,懷歆有些後悔和他玩這種把戲,不過她向來懂得立正捱打,吃了癟之後很快就湊近他,在他側臉羞赧地親了一下。

鬱承垂斂下眼,待懷歆稍微撤開後,也溫柔地執起她的手,相覆交握。

鬱父鬱母的表情異常欣慰,從各種細節中也看得出兩人的感情極好。這麼多年兒子終於找到了自己心儀的姑娘,他們肯定是爲此高興的,懸着的心也放了下來。

今天已經是週日,吃完晩飯最後再呆一會兒,兩人就必須得回北京了。

趁着還有些時間,侯素馨精神昂揚地提議:“小歆,我給你看看阿程以前的照片好不好?”

舊時都會做一些相片冊,沒想到還有這種福利,懷歆雀躍道:“好啊好啊!”

她猜想那些老照片和之前的信一樣,都會給人一些驚喜,鬱承瞥了她一眼,神情頗爲無奈。

於是侯素馨就指揮鬱衛東把放在櫃子最上面的鐵盒子拿下來。在她清晰地說出相冊的位置時候,懷歆察覺到鬱承的手指微緊了一下。

是真的很神奇,侯素馨已經忘卻了很多事,包括剛纔在飯桌上,她連某道菜的名字都記不得,還說錯了許多事情,可是她記憶裡所有有關鬱承的部分,似乎都被完整地保存了下來。

懷歆走過去,默默地牽住了鬱承的手。男人垂下眸,稍微用力地回握了她。

懷歆如願以償拿到那本舊相冊,是鬱承從六歲到十四歲期間所有的攝影留念,由侯素馨和鬱衛東整理分類。

翻開扉頁,就看到侯素馨和鬱承的合影。是剛從孤兒院離開時,請那裡的看護老師照的。

那時的侯素馨是一個年輕溫婉的女人,還是黑白照片,但看得出她笑容滿面,揚起的嘴角勾勒出頰邊的酒窩。而被她牽着的清瘦男孩子,脣線平直地看着鏡頭,沒有笑。

雖然他看上去有些躲閃,但是底子卻是極好的,懷歆抿着脣輕撫那張照片,沒有轉頭去看鬱承的表情,翻過一頁。

直接就到了七歲,仍是黑白的,也只有寥寥兩三張照片,有些是鬱承的單人照,有些是與侯素馨的合照。

“阿程小時候不太愛照相。”侯素馨小心地覷了鬱承一眼,很快又笑起來,“不過後來就好了。”

到了八歲就變成彩色照了,相片張數也多了起來。

有他在運動會上和同學們一起跳大繩的,有他領了三好學生獎狀的,還有全家出去郊遊時留下的紀念。

經侯素馨和鬱衛東的精心呵護,鬱承的性格也更加開朗,面對鏡頭時笑的次數越來越多。男孩彎着那雙葡萄玉一般的漂亮眼睛,眼神乾淨而純粹。

九歲到十二歲之間,他的五官愈發長開,而後上了初中,變成更加俊朗陽光的少年。

“我們阿承可真好看。”懷歆忍不住感慨,這才轉向鬱承,揚揚眼尾,“要是那時候遇到你,我可能就直接給你遞情書了。”

鬱承斂着黑眸沒作聲,片晌擡手捏了捏她的臉,若有似無地勾了下脣。

侯素馨邊翻頁的時候似乎也有些感嘆:“時間過得可真快啊,一晃眼阿程就長大了。”

“記得當年我帶他回家的時候他還只有這麼丁點。”她比了個高度,又看向鬱承,眼角堆出幾道笑紋,“可現在要媽媽仰着頭看啦。”

侯素馨伸出手,似乎有些吃力想觸碰他的臉。鬱承俯下身來,很溫馴地將下頜貼在她有些粗糙的掌心。

“我永遠都是您的兒子。”他低眉喃喃道。

彷彿某一處漣漪悄然盪開波紋,懷歆眼眶裡涌起些許溫熱的液體,她微笑地看着這個畫面,覺得心中某個角落熨帖又美好。

懷歆抿了抿脣,輕聲道:“伯母,這個相冊,不如您就一同帶去療養院吧。裡面有這麼多珍貴的回憶,我們不在身邊的時候,讓它多陪伴陪伴您。”

侯素馨怔了一瞬,笑着點點頭:“好。”

她沒有察覺出懷歆的意圖,可是鬱承明白。

其實他知道,母親也在做許多努力不忘記他們。

療養院每天會供餐,可她還是堅持要鬱衛東給她送飯,手機裡存了他們的照片,時不時就拿出來看一看,在真的狀態不好思緒混亂的時候,就要鬱衛東給她講故事,從領養鬱承的那一天開始,一直一直講到現在。

時間不早了。

“媽,我們走了,您和爸多保重身體。”兩人和侯素馨久久擁抱,連同鬱衛東一起將她送回療養院。

關了房門出來,鬱衛東的表情還有些怔忡:“我好久沒見你媽這麼高興了。”

他拍拍鬱承的肩,抿着脣,似乎想啓齒但又有些艱難。懷歆見狀道:“伯父,我先下樓去轉轉……”

“不用,小歆。”鬱衛東制止了她,又轉過頭去看鬱承,久久地,嘆了一聲,“沒什麼,就是想同阿程道聲歉。”

“……”

“因爲潘家的事情遷怒於他,可我一向知道他是個好孩子。”鬱衛東深深地看他,“這麼多年,你受委屈了,兒子。”

鬱承喉結微動,安靜地看着父親。鬱衛東朝他敞開雙臂,在一個父子之間實實在在的擁抱中,這麼多年的齟齬終於釋懷。

懷歆偏過頭去拭淚,她真的爲他感到高興。一切看起來似乎都在往最好的方向發展,再深的心結也抵不過歲月和光陰,抵不過最真切的愛。

鬱衛東又同鬱承說了許多話,最後的最後,看向懷歆說:“是個好姑娘,你要好好珍惜。”

鬱承點點頭,嗓音低沉道:“我會的。”

他牽着她離開了療養院,天色不早了,院前草坪上居然還有兩個孩子在藉着橘黃色的路燈踢皮球。

大人們坐在旁邊的長椅上聊天,懷歆望着這溫馨的一幕,忽然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

人的這一生總會有一些不情願的經歷,生離死別,但是隻要一直去追尋夢裡那條抓不住的“大魚”,就會覺得在這世上不白來走一遭。

牽緊愛人的手,努力生活,纔是當下最最緊要的。

鬱承就在這個時刻停了下來,他握着懷歆的雙手,眸光一寸寸細緻地凝視着她:“懷歆。”

“嗯?”她不明所以地擡頭。

鬱承似乎思考了許久,但是什麼都沒有說。他輕攬住她的腰,低下頭,仔仔細細描摹她的雙脣,氣息溫炙,一下一下溫柔地親吻着她。

只有一方路燈投下暖光,懷歆閉上眼,縱容自己動情,鬱承擁緊了她,脣舌更加忘乎所以地交纏。

在這座小鎮,他們默認所有的情感都是“坦誠”的。真真假假,也不必辨得那麼清楚了。

漫長而繾綣的吻結束之後,鬱承微俯下身,抵住她的額。

他嗓音有些沉啞地啓脣:“你說過會陪着我的。”

“……”

“不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