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別墅外陽光燦爛, 秋高氣爽,許琮和謝家太太坐在庭院裡喝下午茶,笑容滿面。
說實話,她沒想到鬱承能和謝芳毓走到一起, 現在想想, 她這個兒子, 雖有主見, 可卻清楚地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事情。
兩人前些天在家宴中宣佈這件事, 雖然沒有正式舉辦典禮, 但是潘謝兩家訂婚的風聲還是傳了出去, 一時之間衆人紛紛前來道賀。
鬱承陪謝芳毓在尖沙咀逛街,大小姐挑挑揀揀, 試換了許多套衣服, 都不怎麼滿意。
鬱承雙腿交疊坐在一旁的沙發椅上,隨意翻看雜誌,打發時間。他眸光沉靜, 面色波瀾不驚。謝芳毓偶爾看他兩眼, 男人幾乎沒變過姿勢。
謝芳毓要求苛刻,一會兒嫌裙子長了一會兒說袖口緊了, 一旁的銷售小姐惶恐無比,恨不得問她要不要專門做一套高定。
又換上一條淑女織絨裙,謝芳毓對着鏡子左看右看,自己拿不定主意, 又問鬱承:“你覺得怎麼樣?”
鬱承擡眸,看了一眼, 評價:“挺好的。”
這說辭不能再敷衍,謝芳毓翻了個白眼, 也不管他了,選出覺得好看的幾件直接埋單。
鬱承要求合作,給她的好處是兩塊大型商業區的共同開發權,謝家一直希冀拿下的地塊。謝芳毓是家中獨女沒錯,但並沒有實權傍身。幾個億的紅利演場小戲,是很划算的交易。有了鬱承給予的這些,哪怕最後婚事告吹,也能夠向家中證明她的價值。
但是謝芳毓在意的是鬱承改變主意的原因。
她近些天也聽到一些風聲,說鬱承爲了個女人的事和潘老爺子離心。
謝芳毓覺得這完全不像是他會幹出來的事情。
她一口氣買了五六件,都刷的鬱承的卡。出來的時候男人把雜誌放在一旁,垂眸看着手機,高挺鼻樑上架着眼鏡,鏡片淡淡反射光澤。
“好了?”他站起身,“走吧。”
謝芳毓叫住他:“等一下。”
鬱承轉過身:“怎麼了?”
“他們應該已經拍到足夠多的照片了。”謝芳毓盯着他,“我們最後再隨便去挑個戒指,你就不用繼續陪着我了。”
“好。”鬱承垂斂下眸,溫和道,“不過買戒指的錢恐怕我不能給你付,你可以走工程款。”
說的是那幾個億的資金。
“爲什麼?”謝芳毓問,“不都是一樣的嗎?”
都是他給予她的“報酬”。
“不一樣。”鬱承笑笑,“工程款到了謝家,就是你自己的錢了。你有自由支配的權利。”
謝芳毓明白過來什麼,沒有說話。
她從來不虧待自己,哪怕不是真的要訂婚,也選了一枚漂亮的定製款鑽戒。
謝芳毓在挑的時候鬱承也在旁邊看,細緻地審視打量每一種不同的款式,有些簡潔大方,有些繁複優美。導購上前詢問他感興趣於哪一枚,鬱承搖了搖頭,收回目光。
在店裡待夠了時間,謝芳毓也沒有了繼續閒逛的心思,讓鬱承送她回家。
夜幕漸漸落下來,兩人坐在車上,氣氛沉靜。
車子停在紅燈前,謝芳毓深吸一口氣,突然開口問:“能同我講講她嗎?”
鬱承眼睫動了動,問她:“什麼。”
謝芳毓側眸注視他,直白地說:“你心裡那位。”
車廂內的空氣安靜下來,片晌,鬱承低着眼開口:“她笑起來很漂亮,天真爛漫,細膩,善解人意。有時候像個小孩,愛哭,怕黑,還喜歡跟我使小性子。”
謝芳毓從來沒在鬱承臉上見過那種表情,眸光極其溫柔,還有些無奈。
“所以不能給你買戒指,她會生氣。”
她曾經以爲鬱承是那一類,永遠不會收心的浪子,現在才發現不是,他瞧不上她,是因爲他心裡已經有了別人。
她不願深入去想,因爲她知道自己想了會很羨慕。其實不單是爲鬱承,而是爲那份專一的感情。好像這麼久以來,還從來沒見過呢。
“鬱承。”謝芳毓問,“你很鐘意她吧?”
“嗯。”他應聲。
她喃喃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特別喜歡一個人,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謝芳毓迫切地想要知道。
“看她笑我會開心,見她哭我也會難過。就算不在她身邊一天,都擔心有人會欺負她。”
暗色的夜深涌過來,鬱承輕聲回答,我想跟她在一起一輩子。
-
懷歆的桌子上原先放了個日曆,每天都數着日子。現在她把它拿掉了,因爲沒有具體期限,每撕掉一頁都會覺得和昨天沒什麼不同。
懷曜慶依舊住在醫院,是鬱承爲他安排的長期高級病房,懷歆去看他的時候,懷曜慶問鬱承近日怎麼沒來了,懷歆若無其事地笑笑,說人家是老闆,忙着呢,說好忙完就回來看您。
懷曜慶哦了幾聲,連忙迴應說工作重要。還特意叮囑她,治病的事情別再麻煩鬱承跑前跑後了。
懷歆和他打趣,笑眯眯地說放心吧,我可捨不得。
懷曜慶吹鬍子瞪眼,嘿,你這姑娘怎麼還胳膊肘外拐呢!
週末朋友過生日,邀懷歆去Party,地點定在國貿某高端會所。懷歆起初還想推拒,朋友再三勸她,她還是答應了。
在一衆熱鬧中懷歆坐在角落,安靜地聽聽歌,她以前最嚮往這樣熱鬧的場合,如今卻覺得有些睏倦。
懷歆原先覺得一天真的過得很快的,以前就是上上課,發發呆,然後就從早上到晚上了。現在才發覺,其實一切不過是幻象,真正的日子是很漫長的,每一秒鐘的流淌都能細細感受到。
懷歆刻意不去想,也慶幸自己和那個圈子並不熟識。只要付庭宥不同她講話,懷歆就可以假裝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但或許有些事情是躲不過的。
那天懷歆在逛街,迎面撞上一個男人,對方叼着煙,模樣有點眼熟,盯着她看了片刻,沉聲道:“Lisa?”
懷歆怔了片刻,終於想起他是誰。
葉鴻。
龍亨集團的三公子,在澳門的時候給她遞過名片。
懷歆客氣地喚他一聲葉總,葉鴻卻不讓她走。他眯着眼,把煙氣全噴在她臉上:“我聽聞,潘家要和謝家聯姻了?”
躲了這麼久,還是從別人口中聽到了鬱承訂婚的消息。
葉鴻原先還不能確定,但瞧見懷歆的表情以後,便瞬間瞭然了,笑得得意而狂浪:“小騷.貨,終於讓男人給甩了?”
他在手機上翻出照片,懟到她跟前。
屏幕上大概是一男一女,在某珠寶店裡挑選戒指,兩人的姿態懷歆沒看清,但她直覺隔着有段距離。只是那股濃郁的煙味薰得懷歆直泛噁心,連連後退。
葉鴻步步緊逼:“你之前不是很能嗎?叫男人出氣,還上牌桌。”
在賭場裡伏低做小,都是拜這女人所賜,葉鴻一直耿耿於懷,現在她沒了倚仗,看還能求誰來護。況且他一直想嚐嚐,鬱承玩過的女人是什麼滋味。
“要不跟哥哥算了?”葉鴻插兜,輕浮地挑脣,“承總膩了你不要緊,我疼你啊。”
男女的力量實在懸殊,懷歆想走卻被他用力拽住手腕,沒留意被地上的淺坑絆了一下。
葉鴻冷笑幾聲,愈發湊近,正欲上手的時候,突然旁邊傳來一股大力,一拳打在他的下頜骨。
葉鴻吃痛,直接被掀翻在地上。
懷歆睜大眼,驚愕地看着眼前景象。
幾個訓練有素的黑衣男人擋在葉鴻身前,他一人不敵衆,身上捱了好幾下,只得咒罵一聲,跌跌撞撞,狼狽倉皇離開了。
懷歆站在原地,指尖嵌進掌心,還有些驚魂未定的餘悸。
是鬱承派來北京保護她的人。
她從來不知道這些人的存在,張了張嘴,好久才問:“他……什麼時候讓你們過來的?”
“六月底,懷小姐。”
六月,是鬱承回香港的開始,那時候他已經想到了今天。
那些人什麼都做得出來,懷歆是知道的。
可是他總是這樣,什麼也不說。
默默地保護她,默默地抗下一切,她知道他在這漩渦裡壓得快喘不過氣了,可是面對她的時候只是溫柔。
只有溫柔。
當時還是夏天,但現在都快入冬了。懷歆有些怔忡,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啊,她想。
手機微信列表躺着鬱承的聊天框,再也沒有任何動靜。懷歆沒有點進他的朋友圈,她怕看到什麼不該看的。
不過懷歆想,如果鬱承真的需要公佈什麼消息,也肯定會記得屏蔽她吧。
他是那麼細心體貼的人啊,將她所有的喜好記得清清楚楚,總是耐心地哄她入睡,晨起又爲她做一桌子的豐盛早餐,連在陽臺抽菸都要在涼夜中多站一會兒才進來。
想着想着就笑了,懷歆一摸,臉上有溫熱的液體。
她原先覺得,他們應該及時行樂,不說愛,不許承諾,只要好好享受當下。現在才恍然發覺,其實只是因爲她害怕,害怕不能和他擁有共同的未來,害怕會分開。
這世界上有那麼多人,而她卻非他不可。
鬱承離開之後懷歆一直很堅強,沒有流過淚。可現在眼淚卻像斷了閘似的,怎麼也止不住。
她可以哄爸爸,可以同朋友強顏歡笑,但卻騙不了自己的心。
懷歆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裡,開了燈,空蕩蕩的沒有人。
只是晚上六點,她卻想睡覺。懷歆洗了澡,裹着被子倒頭就睡。
她很快做了一個夢。
懷歆夢到她出現在鬱承的訂婚典禮,新娘是她自己。
她穿得好漂亮,白色的紗裙,是她喜歡的束腰抹胸款式,他陪她一起去挑的。
他們手挽着手一起走上長長的紅毯,兩邊都是賓客,他的指骨修長好看,就這麼一直牢牢地牽着她,溫熱有力。
在臺上,一衆人豔羨的目光中,鬱承捧住她的臉,眸光珍重而深情。她揚起脖頸,閉上眼同他繾綣地接吻。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隱隱約約有敲門的聲音。
懷歆從美夢中驚醒,心跳聲還是很劇烈。
她的頭很疼,太陽穴隱隱作痛,如同宿醉一般。懷歆站起身來,衝到外面去開門。
只是樓裡負責保潔的阿姨,懷歆垂眸輕笑了聲,真是的,她在想什麼呢。
阿姨笑眯眯地遞給她一樣東西:“姑娘,這是你們家的吧,我看在消防栓這邊放好幾天了呢,都落灰了。”
是EMS的快遞,A4大小的扁平文件袋,上面確實寫的是她家的地址。懷歆不明所以地接過來,回到房間裡,在燈光下瀏覽。
拆開外包裝,打開裡面發現是一個信封,樣式有點熟悉。
懷歆一震,突然想到,這是她和鬱承在土耳其的時候寫的時光膠囊。
信封上清雋風雅,是他流暢漂亮的英文字跡。
這是鬱承那時要寄給她的信。
懷歆的手有些輕微顫抖,不自覺地攥緊,捏皺了信封。
她費了很大功夫纔在不傷害外封的情況下將信打開,取出裡面疊得嚴嚴實實的信紙。
指腹微微有些出汗,懷歆胸口處怦然而跳,屏住呼吸。
她一鼓作氣將信展開,眸光凝於紙面上。
記憶重回費特希耶溫柔寧靜的夏夜。
原來鬱承在那邊寫了那麼久,只寫了三個字。一筆一劃,力透紙背。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