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萬曆二十年六月二十六(公元1593年08月30日)夜,建州北部,原完顏部主城。

原本豪華的城主大院,現在到處是殘垣破瓦。經過幾天的清理,戰爭留下的血污和屍體已經看不見了,不過在火炮和投石機的摧殘下,破壞的房屋卻不是這麼容易修復。城裡到處是忙碌的身影,這股勢力看來是想把這裡作爲長期的據點。城外通往北方的道路上,狼旗如雲,車水馬龍,一眼望不到頭,正有大羣的人扶老攜幼,絡繹不絕的往這裡趕路。大隊的黑衣士兵和戰狼在人流兩邊來回護持着,在道路比較險要的位置,還建有簡易的瞭望臺和哨所。

戴着青銅面具的冥狼踏着遍地的瓦礫木屑,在城主大院的空地上查看戰利品。只見空地上綾羅綢緞、金銀珠寶、兵器鎧甲分門別類的堆得滿地都是。兩個軍官正在那裡東摸西看,興奮不已。

“喂,賀錦,這次收穫不錯啊。嘿嘿,不知道六位大人怎麼分配?”其中一個身材矮小敦實的傢伙興奮的說。

“長孫隆,你這傢伙還好意思要獎勵!看看你的手下乾的好事,本來這座大院是給大人們準備的,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你們把院牆、崗樓這些東西轟塌就行了,竟然連房屋也沒留幾間完整的,這是什麼準頭嘛?”賀錦指着周圍破爛的房屋,挖苦不已。“算你小子運氣,沒把倉庫給轟平,要不然就算幾位大人不找你算帳,兄弟們都會拆了你,嘿嘿……”

“這個……這個嘛,本來我們這些火炮和投石機裝備的時間就短,彈藥又貴,平時哪敢多練啊。準頭不好也不能說完全是我的責任吧?”長孫隆滿臉尷尬的辯護。

“這個算你佔理。但是你小子的人姍姍來遲,害我們多損失了一百多兄弟!這又怎麼解釋?”賀錦得理不饒人的步步進逼。

“媽的!你以爲我不想快點,你不看看我們走的什麼破地方!一路上要掩人耳目,不能走大路,我們全是扛着幾百斤重的傢伙鑽山溝溝來的!”長孫隆頓時氣憤不已,臉紅脖子粗的反駁。

“夠了!兩個都閉嘴!”冥狼實在忍不住這兩個傢伙鬥嘴。“這次事情不要怪長孫,是我太急了,都是我的錯誤……”

正在他們說話時,一隊黑衣騎兵從城門方向朝冥狼這邊飛馳而來,最前面的青年一臉興奮的表情。“噢,這小子不是毒狼大人的部下蕭雲峰嗎?”長孫隆看了看來人,自言自語的說。

“末將蕭雲峰參見冥狼大人!”來人滾鞍下馬,向冥狼拱手爲禮。“按諸位大人的計劃,由末將負責護送的第一批南遷族人共計伍萬四千九百四十七人,已順利到達城外。由竇家兄弟負責護送的第二批族人共計七萬三千餘人已經做好準備,等這邊消息確認後就可以立即出發。”蕭雲峰說完後,立即遞上幾本厚厚的冊子。“冥狼大人,這幾本冊子是第一批族人的花名冊,是按照壯丁、婦女、老人、幼童分別登記的,請大人查閱。”

“幹得不錯,蕭將軍辛苦了!你們先去休息一下。”冥狼十分高興的撫慰的幾句,隨後又吩咐賀錦、長孫隆去安排族人的食宿問題。由於戰爭的破壞,這座城裡能住人的房屋已經不能容納幾萬人了,於是只能先把老弱婦孺安排進城裡住,身強力壯的只好在城外搭帳篷過夜。

冥狼看着部下急匆匆的趕去忙碌,長長的出了口氣。連續的長途奔襲、攻城、巷戰已經使他非常疲勞,幾天來他幾乎沒有合過眼。即使在北方,夏日的驕陽也是非常炎熱的,在一陣陣熱浪的衝擊下,冥狼感到被面具遮蓋的臉不舒服,大量的汗水悶在面具裡面不能揮發,簡直像一個蒸籠。一個親兵看見自己主將熱的難受,馬上跑去端來一桶清涼的井水。

冥狼猶豫了一陣,終於抵不住清涼的誘惑,摘下那隻猙獰的青銅面具。頓時,肆虐的驕陽彷彿一瞬間失去了光輝,在面具之後緩緩出現一張幾近完美的男子面孔。這是一張完美的足以讓無數美女嫉妒的臉,刀削的直線與柔和的曲線毫不生硬的結合在一起,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臉色顯得略爲蒼白,應該是面孔長期隱藏在面具下的後果。冥狼先捧了幾把水解渴,隨後把那桶井水從頭上淋下去,清涼的井水立即驅走了炎熱的感覺,冥狼愜意的甩了甩頭髮上的水珠,一蓬水霧籠罩了他周圍的空間,在陽光的折射下,變幻出彩虹一樣的絢麗色彩……

“大人……”匆忙趕來的傳令官看到彷彿被七彩霞光所籠罩的冥狼,幾乎被這種美窒息,愣了半響才反應過來,“大人!毒狼、夜狼二位大人已經到了,正在城外安排部隊駐紮。黑狼、雪狼二位大人到瀋陽去拜會李如鬆總兵。”

同日,大明遼東總兵府。

“哈哈哈哈……果然不出我所料,該死的野豬皮終於完蛋了。”李如鬆的笑聲在總兵府迴盪。“阿敏和耶律兩個的確沒讓我失望。哈哈哈哈……”剛纔得到的消息,使他欣喜若狂。

“李總兵明鑑萬里,運籌帷幄。不費朝廷一兵一卒,即除此大明隱患,李總兵真乃我大明柱石啊。遼東有總兵鎮守,朝廷即可安如泰山!咱家此次回京,定要向太后、皇上詳細稟報李總兵的功勞。”前來視察邊情的司禮監副總管太監高不老立即讚歎不已。高不老字風雲,因身高體胖,又被人叫做高胖子,高不老以前是侍侯李太后的,因爲聰明伶俐,又被選給萬曆皇帝當伴讀太監,萬曆登基後,一路高升,現在已經是皇帝面前的大紅人。高不老也是太后身邊得力之人,太子黨的主要骨幹之一,和朱翼、李如鬆等將領極爲熟悉,這次借奉旨視察邊情的便利,正好了解遼東、宣大等主要將領的意向,以便爲下一步的計劃做準備。

李如鬆連連搖手,謙虛說:“高公公過譽了!此次能一舉擊滅隱患,多虧了公公在皇上面前的進言。如無公公大力襄助,此事也不能如此順利。”

“呵呵呵呵……李總兵過謙了!總兵去年上奏的《平遼方略》,可謂精妙無比啊。朝中幾位重臣,都稱讚不已。這以夷制夷,化夷爲夏之策,一舉剪除我大明隱患,可謂大妙!”高不老提到李如鬆去年去年上奏的《平遼方略》,又開始大爲稱讚。

“高公公不是外人,末將不敢隱瞞。這《平遼方略》並非如鬆手筆……”李如鬆警惕的左右掃視一遍,見都是自己的心腹,這才低聲說道。“《平遼方略》乃小王爺幕賓楊宵棟所作……”(注:李太后爲首的“太子黨”骨幹之間,都稱朱翼爲小王爺。)

“這個楊宵棟可是當年之‘江南神童’,萬曆十年一甲探花,寧波楊宵棟?”高不老大吃一驚。

“正是!”

“天縱其才啊!天縱其才啊!小王爺那邊能有楊宵棟這等奇才輔助,定可大事無憂!呵呵呵呵……”

正說話間,突然一名裨將急匆匆的跑進來,向李如鬆施禮後說道:“稟總兵,有急報!”說完看了一下高不老。

“繼續講來!高公公是自家人,無須迴避。”李如鬆連忙拉住想要回避的高不老。

“是!”裨將擦了一把頭上的汗水,說道:“末將奉總兵將令,在遼東、遼北等地安插大量探子。剛纔收到遼北大興安嶺地區的探哨飛鴿傳書,有消息說,該地的錫伯人、達呼爾人正在大舉南遷。他們南遷的目的地已經證實,是建州北部的原完顏部、瓜爾佳部等地。”裨將說完遞上一小張綿紙。

“賞這名探子五十兩紋銀,令他繼續監視!如有情況,立即回報。等等……”李如鬆叫住正要轉身離去的裨將,“立即增加探哨人手,加強對遼東各部的監視。”

“錫伯與達呼爾二族,人雖不過三十萬,卻極其剽悍。驍勇善戰不下蒙古、女真!現在又有耶律宏欣等能人率領,李總兵,你千萬要謹慎行事。”高不老一聽這消息,頓時重視起來。他是參與此事的主要人物,毒狼等人能買到明軍的武器甚至火炮,全靠他在朝廷的大力斡旋。按照朝廷與錫伯與達呼爾二族的秘密承諾,此次剿滅努爾哈赤之後,朝廷將默許他們南遷,並對他們進行經濟和裝備上的支持。

“我實在想不出,錫伯、達呼爾兩族與耶律宏欣這個遼室後裔有什麼關係。他們爲什麼要聽他的?”開原參將葉知秋越聽越納悶,忍不住問了一句。

遼陽副總兵虞海龍笑道:“炫華(葉知秋字)啊,你平時還是多看點書好。達呼爾人就是契丹遺族,如果那耶律宏欣真是遼室後裔,那麼達呼爾人聽他號令也不足爲奇。”

“那麼錫伯和達呼爾怎麼會結盟?而且錫伯人憑什麼也聽耶律宏欣的?”葉知秋繼續追問。

“錫伯就是鮮卑,而契丹本來就是鮮卑支流,他們結盟並不奇怪。”虞海龍抿了口茶,不緊不慢的回答。“另外,錫伯人不是聽他耶律宏欣的,而是聽另外幾個人的。”

“莫非是射殺努爾哈赤的夜狼元鴻和攻克完顏部主城的冥狼高月明?”葉知秋吃了一驚。

“不錯!還有黑狼宇文道忠、雪狼獨孤信友、隱狼段無傷。”虞海龍一字一頓的補充。“都不是省油的燈。”

一名親兵隊長跑進來,稟報說:“大人,錫伯俟汾支派首領宇文道忠、兀發支派首領獨孤信友求見。”

“呵呵,說曹操曹操到。請他們進來吧!”李如鬆大笑。

這《平遼方略》的主要內容共有三步:

第一步,先從遼東諸部中選出最靠攏大明而且實力較強的幾個部族,然後對他們加以優撫,加大通商的規模。大力扶植其中的親明勢力,並用中原地區先進的文化與經濟進行“和平演變”。尤其是對其中的貴族子弟進行影響,經常邀請這些青年權貴們到富裕繁華之地參觀遊覽,並在通商的時候,大量增加奢侈品和文化品的比例,使其逐漸對中原產生仰慕、親近的心態;

第二步,利用這些親明部族相對其他部族的富裕,使其他落後的部族產生羨慕或者嫉妒的心態。羨慕者會主動學習這些“先富起來”的部族向大明靠攏,而嫉妒者則會對這些富裕部族產生負面情緒。隨着經濟差距的擴大,兩個陣營會逐漸明朗,而他們之間的矛盾會越來越尖銳。到後面矛盾到達不可調和時,必然產生戰爭,富裕部族在大明的支持下,不難取得勝利;

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在遼東諸部已經全部轉化爲親明部族後(非親明部族已被消滅),就開始進行互相遷移,遼東諸部遷入內地一部分,而內地的漢族則大舉遷入東北,以通婚、經濟、文化的交流逐漸融合,即所謂的“化夷爲夏”。

在此期間,最要注意的有三點。

其一是在進行第二步內容之前,只能對諸部進行指導性的間接統治,不直接介入諸部的具體事務,以免使之產生戒心。在進行第三步內容之前,需要派出一些聯絡、顧問性質的官員,但仍然不介入諸部的具體事務,只對。第三步內容開始時,則可以派出顧問;

其二是掌管此項事務的官員必須是瞭解、尊重當地習俗,儘量避免歧視行爲;

其三是絕不能允許出現有統一本族傾向的人出現,以免遼東諸部統一,使朝廷難以控制。如若出現此類人物,必須堅決進行清除。當然,最好是朝廷不出面,而利用諸部的矛盾,支持它的敵對勢力來消滅它。

被後世推崇備至的《平遼方略》,在後來又演化成了《平南方略》、《定西指南》等等各種版本的邊疆政策、民族政策。在以後的幾百年裡,這本《方略》的主要思想“以夷制夷,化夷爲夏”,也成爲帝國對外的殖民政策指南。

萬曆二十年七月初七(公元1593年09月10日),四川成都。

被稱爲天府之國的成都,位於四川盆地北部,成都平原的中心,沱江、岷江像兩條玉龍一樣圍繞着它。這一天,北大街上依然如往日一樣繁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各色人流、種種聲音彙集成了一種只有大都市才能感受到的氣氛。

突然,靠近城門一側的街道一下子安靜下來,只見一隊人馬從北門進城,正沿街而來。這些人都是頭戴白色小帽的回教徒打扮,爲首的漢子衣着華麗,生得高鼻深目,一把大鬍子一直拖到耳根。這位就是長期爲蜀王世子朱翼提供戰馬的西域籍鉅商沈尊明,沈尊明家族在萬曆五年由西域移居中原,居住在山西潞州府外百穀山側,改了漢姓,主要做各種商貿,沈家在甘肅有幾個大馬場,並有自己的部族軍隊,責任是維護本族周全。

不過讓街道安靜下來的並不是這位鉅商,而是他身邊的一位面蒙薄紗的少女,她的高鼻深目、碧眼雪膚顯示出濃郁的西域風情。遮住一半雪白俏臉的薄薄的面紗,看又看不清,遮又遮不嚴,彷彿霧裡的一朵牡丹;高高挺直的鼻樑,紅潤欲滴的雙脣,如神仙勾勒出來的柔美臉蛋,頎長而秀美的頸項,看上去就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窈窕的身材修長而挺立,粉嫩的頸項上晶瑩剔透的肌膚能讓人引起一切遐想,但是她那高貴的氣質卻立刻又讓產生那些遐想的人們自慚形穢。

街上的行人裡不斷出現碰到大樹或者其他什麼東西,還有一腳踩空等等現象,看來美女可以“引發交通事故”的確是自古就有的事情。沈尊明看到路人們的表現,臉上笑開了花,湊到少女耳邊說:“乖女兒,你看看,這些人都被你的美麗驚掉了魂,哈哈哈哈……”

少女聽到這話,雪白的臉上不禁浮起一絲嬌紅,彷彿霞光中的白雲,路邊又傳來“撲通、撲通、稀里嘩啦……”等等噪音。沈尊明看到這種狼狽的場面,笑得更大聲了。少女瞪了他一眼,很不好意思的說:“爸爸,您就別笑了……”

街邊“仙福居”酒樓上的一間雅閣裡,三位少年正在享受大餐,他們的相貌都極其英俊,不過那兩位年齡小點的吃相實在不敢恭維,他們好像幾輩子沒吃過東西,正趴在桌上,拼着老命搶菜吃。年長的拿着筷子簡直找不到機會夾菜,他苦笑着搖搖頭,看着兩位同伴誇張的吃相,不禁笑出聲來,等等!他的笑聲是女聲啊!她原來是女扮男裝,這位少年,不,這位少女皺着眉頭有些抱怨的對兩位同伴說:“喂,我說繽繽、可可啊,你們一個是公主,一個郡主,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看看你們兩個現在的吃相,真不害臊。”

“晶晶姐,我家裡的菜比起這裡的難吃死了,你又不是沒吃過。”那個女扮男裝的郡主很不情願的擡起頭,回答同伴的責問,她又對坐在對面的少女同情的說:“可可,你們家的菜看來也不好吃。”

“就是就是!我們興南的菜比起這裡的簡直難吃的沒法形容。”這位公主殿下可能也吃飽了,咕嘟咕嘟的連喝幾口茶水,拍拍圓滾滾的小肚子,愜意的出了口氣。“還是成都的東西好吃啊,這次我要帶很多回興南,給母后、二哥、三姐他們嚐嚐。晶晶姐、繽繽姐,你們這次幫我選點好吃的啊。”晶晶一聽,差點栽倒地上。她是四川巡撫千金——蘇晶晶大小姐,另一位嘛,不用說肯定是她的死黨,蜀王府的掌上明珠,安蓉郡主朱翎繽。叫可可的那位來頭更大,正是興南王國四公主——林萍。

這次林萍所以會到成都,是因爲她老爸、大哥要到北京朝見皇帝,並請封世子。這位淘氣的四公主一定要到中原來玩,在這位公主殿下面前,威震南洋的“蛟王”林鳳也沒有半點辦法。不得已,被纏得頭大如斗的“蛟王”只得帶上這位公主殿下,一起到中原。朝見完畢後,林鳳也想見識一下自己的合作者朱翼,於是經過皇帝的同意,到了成都。這位林萍公主殿下,一到蜀王府,就與蘇晶晶、朱翎繽一見如故,沒幾天就好得蜜裡調油,這不,她們今天就換上男裝偷偷溜出來玩耍了。

“郡……公子,你們快看窗口,街上來了一位西域大美女!”兩個打扮成書童的丫鬟風風火火的跑來報告。

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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