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不輕不重的一句.使雪瑤原本踏出的步子生生收了回來.怎麼.她也知道了.心裡一驚.面上裝出氣定神閒.“看來.你們母子感情真是極好.”
慕容詮也真是的.怎麼將她的身份都說了.身份多泄露一人.而且是謝秋顏.雪瑤自然只想到慕容詮.
“只要唐姑娘永遠離開洛陽.這件事.我守口如瓶.”仍是親和的語氣.卻帶着明目張膽的威脅.
剛纔還只是要她離開慕容詮.現在的意思.明顯是坐地漲價.已經在逼她徹底消失了.
敢這樣威脅她的.除去那個已死的翠兒.她是第二個.
而這個世界上.不管對方是誰.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威脅.
回身.踏近謝秋顏一步.凌厲的眸光直逼上對方的老練.聲音寒得陰森.“對.我是女賊.還是殺人犯.所以..”說着.消瘦剛利的五指掐住她的喉嚨.緩緩加力.“我現在就要你的命.這樣.我的秘密就不會有更多人知道了.本來.你是慕容詮的娘.我不想殺你.可是我要改變命運.擋我的人.只有死.”說到後面.她彷彿在找理由一般.慕容詮對她一見傾心.不惜所有.可她.真要結果他的母親嗎.
謝秋顏拔住她的手.奮力掙扎着.
在雪瑤的強力壓制下.呼吸已經困難.謝秋顏不由自主傾倒向地面.臂肘撐住桌面.卻還在苦苦掙扎.
到底是什麼令她如此執迷.是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放心不下嗎.
忽然想起自己的母親.臨走時那種依依不捨.那種無奈又無助的神情.雪瑤手上不禁鬆了些許.
幾乎已經放棄的時候.感覺到雪瑤的鬆懈.呼吸稍順暢了些.隨手拿起桌上的杯盞.直向雪瑤砸去.
面對飛來橫物.雪瑤雖閃身躲開.一驚之下.身形不穩.跌坐在地上.淡淡幽光.晶瑩透亮.露出微微一角.
本是不起眼的一角.劫後餘生的謝秋顏卻怔怔盯着.彷彿要看個通透.
這等美玉.獨一無二.只一眼.謝秋顏已辨識出來..香菱玉.
腦海深處.遙遠的記憶.浮現開來.
區區二十幾年而已.現在想來.仿若飄渺的前世.
那是金雕玉瓦的宮室.比北翎宮還要華貴三分.翡翠琉璃爲裝點.古玩壁畫只陪襯.宮院正殿.大門緊閉.兩個女子相視而立.身邊還有爲數不多的幾個心腹侍女.只見正中那兩個女子.幾分相似的眉眼.一個端莊素雅.一個靈俏可人.同樣的貴氣逼人.同樣的針鋒相對.
“周婉兒.你陷害皇后也就罷了.爲何還令皇上疑我.”那端莊女子開口了.盡是質問語氣.
那喚作周婉兒的俏麗女子輕一笑.不以爲意.“呵.姐姐.做人該懂得感恩.我不是爲你說情了嗎.皇上也沒將你怎樣.姐姐現在還來興師問罪.實在不知好人心了.”
“呵.你還真是爲我考慮啊.”端莊女子也冷笑道.“你不過是在皇上面前賣弄靈巧賢德.好換來這賢妃的名位.”
“是嗎.”周婉兒仍舊悠然.“不過.周芸兒.你看透了又如何.本宮身懷龍裔.皇上已經將香菱玉賜給本宮.只待誕下皇子.本宮就是皇后.到那時.你還要跪下喚本宮一聲皇后娘娘.”說着.她從衣袖裡取出一塊美玉.盈盈幽光.淡淡來香.潔美無瑕更是不必言說.
“做夢.你這樣狠毒的女人.根本沒有才得統領六宮.母儀天下.”皺着眉.周芸兒厲聲道.
“是嗎.那咱們走着瞧吧.惠妃.”微揚着頭.些許凌傲不屑.周婉兒繼續道.“不過.敢擋本宮的人.一向沒有好下場.”
“本宮不想殺你.這是你逼的.”
雪瑤的冷脆鈴音將謝秋顏從昔年的回憶中抽離.恍惚一瞬.雪瑤已起身向她走來.手上三枚唐門針.泛着淡黃的顏色.
“等等.你的香菱玉是怎麼來的.”帶着些許訝色.謝秋顏問道.這香菱玉稀有名貴.只在南楚皇宮纔有不多的幾塊.其中一塊給了賢妃.剩下的.那場戰爭後.盡數貢給了北翎.眼前這個代嫁王妃.一言一行.像極了當年的四小姐.難道……
香菱玉.這三個字.如暮鼓晨鐘.喚起了沉睡許久的最初.雪瑤停下了.凝視盯着謝秋顏.陰聲道.“你怎麼知道香菱玉.你是什麼人.”
當初.尋遍大街小巷.走過琳琅商鋪.美玉如斯.只嘆一句沒見過.還是闖入北翎祠堂.尋着玉香.才略猜到.原來.它爲香菱玉.
可眼前這個冷宮女人.竟然一語道出.着實不可思議.
“這塊玉出自南楚皇宮.而我本是南楚的宮女.一場戰爭才流落北翎.所以自然知曉.”沒有計較雪瑤的反客爲主.謝秋顏又溫聲問了一句.“現在可以說說.你是如何拿到的嗎.”
雪瑤不禁爲之一振.她知道香菱玉的出處.大概也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何方神聖吧.謎底就要揭曉了.興奮中.也有緊張.“這是我娘留給我的.讓我找父親.謝姑姑可知道.我的父親是誰.”這一天等了太久.雪瑤不想再猜下去.
謝秋顏似乎也有激動之色.一時也忘了回答雪瑤的問題.反而接連問道.“你母親還好嗎.她是不是叫周婉兒.她怎麼沒告訴你南楚的事.”
“十幾年前.母親便過世了.鄰里的人.叫她婉娘.至於南楚.娘曾說.那是一個如詩似畫的地方.其他的.也沒什麼.”雪瑤回憶着.粼粼波光閃在眼眸.
“這樣啊.”謝秋顏彷彿有些傷感.嘆息一句.昔年.那個命履艱辛的四小姐.那位榮寵一時的賢妃.想起來.當真愛恨不能.最後落得如此.也只當命中註定.
“雪瑤一時無禮.還請謝姑姑告知父親和母親的事.”雪瑤突然卑微客氣起來.她不能再等了.一定要知道.
“你的母親.是南楚周老將軍的四小姐.後來與皇上相識.納入宮中.先是昭儀.再立爲賢妃.寵冠後宮.懷上龍裔.皇上贈以香菱玉.以示恩寵.”似乎很久遠了.謝秋顏說得簡短.雪瑤卻聽得認真.
“這麼說.我真的是南楚公主.”握緊腰間的玉.雪瑤有些不敢相信.
這麼多年.因爲一個身份.她總覺得擡不起頭來.現在.竟有人告訴她.她就南楚公主.貨真價實的南楚公主.心裡.一時風起雲涌.
片刻後.“不對.既然我母妃這樣得寵.我爲何生長在宮外.母妃又爲何不帶我去找父皇.”雖然激動.雪瑤還是清醒的.疑惑重重.
“因爲三小姐.也就是當時的惠妃娘娘.她心生妒恨.陷害了賢妃.杭州之戰.賢妃被擄.受盡折磨.再後來.我也不清楚了.小姐只告訴你一半.大概是她沒想好到底要不要你回去吧.畢竟.那裡有她太多的不堪.”謝秋顏低了頭.在感慨中憶起往事.
“母親貴爲賢妃.還是將軍的女兒.爲什麼沒人來救她.還有.你爲什麼知道這樣清楚.你真的只是個宮女嗎.”
“賢妃娘娘不僅庶出.還是歌姬所生.在周家時已經受盡悽楚.雖遇到皇上.享一時榮華.也給周家增榮添貴.可這奪了惠妃的寵.周家.當然是幫着嫡女的.而皇上也不會爲了一個姬妾和北翎興師動衆.況且.落在北翎軍隊手裡.女人會有什麼好下場.找回來能怎樣.還不是三尺白綾殉節嗎.”謝秋顏的話音裡.帶着濃重的悲腔.“而我.是從小跟着四小姐的侍女.親眼看到這一切而無力阻止.對不起.”說着.她拍拍雪瑤的肩.
巨大的衝擊.一次次敲打在心房.除去震驚.便是悽哀和憤怒.那是她的母親.給予她無私疼愛的第一人.大概也是唯一人.竟然曾遭受如此的悽苦困境.受人欺凌.遭人踐踏.
而這一切.無人阻止.因爲她是庶女.甚至只因爲她是女人.
因爲是女人.所以只是男人的附屬品.所以可以聯姻.可以交換.可以捨棄.而她們沒有權利說一個“不”字.說了.也無人理睬.
呵.承載生命之重的女人.竟然是這樣的.真是可悲可嘆.
雪瑤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出宮的了.她只是茫茫然地走着.走出金碧輝煌的宮道.走過寬敞闊麗的街市.走在彎曲狹長的小巷裡.
暗沉陰霾的天空.終於捨得揚下雪花.不大不小.晶瑩剔透.挽着銀白的色彩.起舞飛旋.落在肩上.頸上.面上.絲絲涼涼.然後融化.再無來過的痕跡.
記憶中.母親並不愛笑.似乎.她總是帶着淡淡的憂愁.母親也從未動過再嫁的念頭.自己問她.她只是摸摸她的頭.從不言說.她最常做的.無非是不停地縫補.做着活計.或者上山去挖紅薯.只爲母女兩人能活下去.或者.現在想來.也只爲唯一的女兒能活下去吧.
一個女人.從不受寵的官家小姐.到寵冠六宮的帝王愛妃.再到受盡折辱的敵軍女囚.究竟.她是怎樣堅強的女子.而經歷了這些種種.那顆飽經風霜的心.依然爲女兒苦苦支持.
終於明白她爲何難笑;終於理解她所言後宮無常.皇門寡情;也終於透徹她的諄諄教導..人不爲己.天誅地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