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羅太醫來請脈.本宮就不打擾了.”說罷.雪瑤快步離開.一如逃命而來.
他是白衣纖塵.行雲流水的翩翩公子.卻親眼目睹她的陰險狠辣.從今往後.他們之間.大概只剩下太醫與公主之別了吧.
夜色濃重.一步踏出宮門.漆黑四下.擡頭時.竟見一縷燭光.
“主上..”不遠處.一人一影.提着宮燈的冷月已經在等她了.
“我們回去吧.”雪瑤走向冷月.覆上她提燈的手.寂冷如冰.同樣的冰涼.依偎取暖.是否能換來一片溫存.
回了明德宮.命人點燃所有燭火.盈盈敞敞猶如白晝.只是眼前.幻影依稀.難得清明.
“冷月.不要走.陪本宮呆一會兒吧.”看着四下的冰冷繁華殿.雪瑤微有心悸.
“是.”深深看一眼雪瑤.冷月似有若無地輕聲嘆息.
安靜了沒多久.門外便有宮女來報.“羅太醫來爲長公主請脈.”
一瞬猶豫.雪瑤悵然道.“說本宮休息了.讓他回吧.”
“還是見吧.羅太醫是醫者.公主的幻像需他調理.”冷月低聲勸道.
半推半就.雪瑤默不作聲.冷月知趣退離.
片刻.羅陽進到眼前.按律行禮後.溫淡道.“微臣前來請脈.公主上座.”
“不必了.本宮無事.”側頭不去看他.雪瑤無喜無怒.
“微臣只是想盡醫者本分.至於公主玉體是否無恙.診脈後自有定論.”羅陽很耐心.也堅決.
“羅陽.我是壞女人.你看到了.根本不值得你費半分心思.你還是去給韓若兮請脈吧.”三分賭氣.三分自責.還有三分惘然.雪瑤再度拒絕.
“所有病人都是一樣的.病情反覆也很正常.公主方纔動怒.可能是攝魂散引起.”淡淡的言語.如清風略裳.奈何撫不平佳人心蓮.
“我沒有反覆.和攝魂散也沒關係.我是不明白.爲什麼韓若兮什麼都不做.唐桀就可以爲她赴湯蹈火.可我呢.我算盡前朝後宮.所有人都罵我妖女**.爲什麼..就因爲我追逐權力嗎.就因爲我不甘命運嗎.我到底哪裡錯了.”鬱結心底的感情再度爆發.酸澀.無淚.
望着眼前這個精明幹練.又形銷骨鎖的女子.有種感情在心裡.似憐.似惜.也似傾慕.幾欲破繭而出.也許他該惋勸.也許他該厲責.但終於.他很輕.很認真地道.“公主如高貴傲然的牡丹.羅陽願永遠維護公主.若公主需要.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一驚.一喜.一顫.是心動了嗎.心絃不覺快了半拍.雪瑤微揚着頭看他.“真的.”問了.卻不在等他回答.“那你抱抱我好嗎.”
猶豫着覆上她的香肩.眸光落在她速成男子樣式的烏髮上.羅陽不敢再與她對視分毫.那份小心翼翼.似輕觸易碎之琉璃.幾不可察.卻喚醒沉睡已久的柔心寸縷.
輕淡如雲.靈動若水.滄海桑田.不問流年.浮生得此良伴.化蝶成雙可好.
“請公主切勿再見血光.”請脈後.看着雪瑤臂上尚未凝固的指甲掐痕.羅陽染上凝重.從脈象和臂上頻繁加深的傷口來看.攝魂散是更嚴重了.她分明知道不宜殺戮.怎麼就這樣不聽呢.
無視羅陽的警告.雪瑤問道.“你會永遠陪在我身邊的.對嗎.”
“公主答應微臣.微臣便答應公主.”星般閃亮.月般明朗.羅陽溫柔恭順地看着她.
雪瑤也回望着他.許久.丹脣輕啓.妙語鈴音.“陌上有佳郎.白衣自翩翩.回首一息間.何人不欣然.”
兩人相視而笑.微暈漫上雙頰.此情此景.仿若回到少年青澀.
杭州城.車輪聲.叫賣聲.還有人來人往的竊竊私語.混雜成一片.凡人經過.不論歡喜與否.皆無可避之.
如此嘈雜萬象中.一方卦攤.佔街邊一角.雖然生意冷清.但攤位後那位老者卻並不急於吆喝拉人.而是悠然捋着白鬚.一雙洞明世事的蒼眸.彷彿看盡天上人間.
華麗的馬車上.雪瑤突然看到這一幕.似曾相識的場景在記憶中浮現.“停車.”她突然命令道.
馬車緩緩停下.金靴踏下玉輦.陽光下.一身公子錦衣的雪瑤.耀盡奪目鋒芒.
“好久不見.姑娘可是來付卦錢的.”帶着不明深意的笑.老者微微打量雪瑤.
“反正已經欠了這麼久.先算一卦又何妨.”不可置疑的語氣.雪瑤立在卦攤前.
“遇到姑娘這樣的客人.老夫有拒絕的餘地嗎.”無奈一搖頭.老者道.“不知姑娘想測什麼.是看相.算卦.還是測字.”
雪瑤不語.只提起桌上的筆.腕如龍蛇.揮手寫下一個“陽”字.沉着自信道.“問姻緣.”
拿起落字的白紙.仔細端詳半響.又擡頭看眼雪瑤.老者緩緩開口.“自古.男爲陽.女爲陰.陰陽相合.互補所缺.本該是天降良緣.不過.看這筆法.棱角太盛.陰陽生克.剛極易折.欲不生害.還是儘早抽身爲妙.”
待那老者說完.雪瑤一把奪過紙箋.瞪着他道.“你胡說什麼.我憑什麼信你滿口雌黃.”說罷.轉身便走.理所當然.
人總會做些自己也不甚相信的事.不爲因果.只求心安.可往往.所得所求迫得心中愈發忐忑.
“姑娘.卦錢..”身後.老者的聲音傳來.滄桑.奸險.也無奈.
“上次.你將本宮誇得天上有地下無.都沒拿到卦錢.現在壞本宮姻緣.還指望有銀子嗎.”頭也不回.雪瑤登車上輦.這份霸道直率.不減當年.
中午時分.朝陽正盛.早開的迎春嫩柳.炫耀生機.
明德宮.埋在奏章中的雪瑤聽到冷月的聲音.帶着疲倦擡首.“何事.”
“之前咱們買通的劉太醫告老還鄉了.今日是有在世華佗之稱的羅老太醫爲皇上診脈.雖然沒有直接點明丹藥有問題.但也建議皇上少服爲妙.”冷月淡然地陳述事實.
“哦.那皇上什麼反應.”濃眉輕挑.雪瑤鎮定自若.
“皇上表面上對其言聽計從.還說劉太醫是庸醫誤人.事實上.羅老太醫走後.皇上繼續服用了金丹.”
“去查羅老太醫的底細和爲人.收買也好.威脅也罷.務必令他爲我們所用.”算計的光芒大放異彩.雪瑤起身.微理容妝.而後直向興慶殿.
踏入繁華奢靡的興慶殿.本以爲該是歌舞昇平如舊.不想.今日的金屋碧瓦.格外寧靜.似乎已奏起悲涼輓歌.
“兒臣參見父皇.”雪瑤按規矩行禮.一絲不苟.
“瑤兒啊.其實你我父女之間.從來不必如此多禮.”富態臃腫的韓平治倚臥在榻上.蒼涼.老邁.還有些許皇室的慈愛和虛腐.“快坐吧.”
雪瑤在旁坐了.幾分乖巧.幾分頑皮.幾分委屈.虛假掩蓋一切.“朝中事務繁忙.不能時刻承歡膝下.女兒一直覺得遺憾.只盼望父皇一日好過一日.如此.女兒也便不用理會這些朝中政事.免得又被人說是女子干政.恐有災禍.”
“說得有理.你終究是個女子.”沉重一聲嘆.韓平治繼續道.“若一味忙於國事.豈不耽誤終身.”
心上一驚.她方纔不過是客氣.讓韓平治安心.如果他真的覺得是她不想管了.奪了她的權力.豈不弄巧成拙.當下急忙擺手道.“女兒纔不要嫁呢.女兒要一直陪伴着父皇.永遠不離開.”銀鈴脆聲撒嬌一般傳來.“父皇不會厭煩女兒了吧.如果這樣.女兒便出家爲尼.永不再來擾父皇清淨.”
撐直了身子.韓平治帶着寵溺與懷念.“朕才說了一句.你有這麼多話等着朕.這伶牙俐齒的本事.還真有幾分像你母妃.”隨後.卻又話鋒一轉.“不過.女兒家終究是要嫁入的.你看看.你年紀不小了.整日男裝示人.也不像樣子不是.”
“花木蘭替父從軍.女兒替父理政.同是女扮男裝.有何不可.”輕扯韓平治衣袖.雪瑤嬌語道.
“話是如此.但這樣下去.不是長久之策啊.況且朕已經不能有子了.你是南楚唯一的後嗣.早日成婚有子.朕也好放心立儲.”韓平治既惋惜.又是不放心.“放眼皇親國戚.和你年紀相當.又尚無妻室的.淮安王世子便不錯.淮安王財力雄厚.在朝勢力又不大.招其世子爲婿.可保南楚國泰民安.豐年永固.”
什麼父女不必多禮.什麼蹉跎歲月年華.到頭來.不過是她的好父皇精心安排的籌碼.嫁一皇親國戚.留下南楚後嗣.這便是她身爲南楚公主的使命嗎.
看來.即使攀爬到監國之位.在江山家國面前.她仍舊不值一錢.
初嫁.一顆心支離破碎.只爲南楚.只爲權力;再嫁.難道還要重蹈覆轍.
她是唐雪瑤.那個任性的.刁蠻的.潑辣的唐雪瑤.她絕不就此認輸.況且現在.她更有一副千變萬化的假面用以保障.何懼之有.
雪瑤突然跪倒在地.努力回想從前種種悲歡.眼淚說到便到.如雨滴下.“蒼天在上.帝皇爲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皇既是君.也是父.若父皇執意要女兒嫁.跳過一次的火坑.再跳一次何妨.”邊說着.邊輕彈粉淚.梨花帶雨惹人憐.俏顏嬌羞留遺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