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北翎一向豪爽痛快,哪來這麼多規矩,今天大家高興,就免了吧。”隨意中帶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好像並未請示,而是光明正大宣佈自己的決定。
“那就依了九弟吧。”太后也說得平靜淡然。
八杯茶依次上來,雪瑤正躊躇着該敬哪一位,慕容謙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去敬皇妹一杯。皇兄們自行飲了就行。”
這樣的情況下,除了聽他的,她好像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皇門深似海,這些人,真是怪異難纏。
捧茶到了最後那女子身邊,“公主,請用茶。”
“怎麼還稱公主呢,該叫皇妹纔是。”慕容蓮悠然一笑,雍容大方,接過茶去,輕輕一泯,繼而又道,“九嫂傾國傾城,又才德兼備,看來,是九哥收心的時候了。”
雪瑤忙笑着回禮,“皇妹過譽了,您纔是國色天香的大美人。雪瑤望塵莫及。”
“一個漢女,寵到天上去了,將來,可不要成了禍國妖女纔好啊。”那個端和王自顧自地感嘆,似乎不放過任何一個打擊她的機會。
“大哥這是哪裡話,如今胡漢合流,我北翎更是要博採衆長。大哥難道忘了父皇在世時的訓誡嗎?”慕容謙臉色微沉,言語中透着警告,接着,他似乎不想再給端和王留任何回擊的餘地,轉向太后,漠然道,“微臣還有些朝中之事要處理,先行告退。內子初到北翎,有些規矩還未明曉,恐驚擾了太后,也不久留了。”說完,也不等太后應允,慕容謙拉起雪瑤就走。
兩隻手,一個微涼,一個溫熱,一個凌柔如玉,一個寬厚有力,緊緊相握,他們快步踏離景和宮。一路上,兩人沒有說話。
慕容謙的心事,深沉如海,諱莫如深,一旁的雪瑤自然半點看不出來。當然,她也沒什麼心思去猜,初入宮闈,讚歎皇家奢華的同時,看到更多的,便是人心難測。這些人,明明就在眼前,可他們的目光,統統如芒在背,時時帶着鋒機,一不小心,就不知被羞辱至何地了。
今日,靠着慕容謙幫她,總算逃了出來,之後,還是確定玉佩的事,趕快離開的好。是非之地,雖錦繡繁華,卻不宜久留。
時過境遷,那個夢想着半壁江山的女子,原來曾經,也這般純情過。
“哎,我是不是闖禍了?”小心翼翼抽回自己的手,雪瑤停了下來。
“嗯,”慕容謙看着她,幾分戲謔,“所以快走吧,人家要來尋仇了。”
“我不是故意的,他們欺人——”一臉憤憤不平,“太甚”兩字還未說出,想到皇宮大內,那些人又都是慕容謙的兄弟,當下只得吞了回去,轉而說到一個更爲重要的問題,“爲什麼這麼快就要回去?”
“當然是有事了,本王可沒那麼清閒。”眼眸中一層淡淡藍冰,他很平和,無喜無怒。
雪瑤不敢貿然多言,只是低聲道,“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就可以了。”
他可以不高興就回去,可是她唐雪瑤還沒見到北翎的玉器呢?就這麼回去,下次再來還不知是什麼時候。不行。
“你很喜歡這裡?”慕容謙停下來,看着雪瑤,幾分若有若無的神傷,稍縱即逝。
“沒有。”雪瑤不假思索,當即搖頭。
那些王爺,分明仗勢欺人,不可理喻。動手吧,看他們一個個身強體壯,她未必打得過;動嘴呢,皇宮諸多規矩,她也佔不到便宜。這樣一個地方,當然不喜歡了。
“那還不回去。”慕容謙拉起她就走,不容置疑。
“哎呀,可是,可是——”雪瑤想說些什麼,可是怎麼說呢,總不能直接就說要去看北翎的玉器吧,太暴露了。
“九哥,等一下。”從後面尾隨而來的慕容蓮趕上了,似乎聽到了他們的對話,說道,“既然九哥有事,就先回去好了。九嫂不如陪我走一會兒吧。不會有事的。”
“那好。”慕容謙爽快答應了。
這樣看來,他們兄妹之間的關係,應該挺不錯的。雪瑤暗自忖度。
慕容謙走了。雪瑤和慕容蓮在御花園內散步。
“九嫂啊,昨夜,你和九嫂還好嗎?”慕容蓮看似很隨意地一問。
雪瑤心裡卻很是無奈,暗道,你們怎麼都喜歡問這個呀。你把房門都鎖了,能好得了嗎!可嘴上也只能禮貌地說着,“很好啊。皇妹掛心了。”
“那就好。九哥呢,他公務比較繁忙,有時可能會冷落了九嫂。九嫂你要多擔待,多關心他纔好。”慕容蓮說的含情帶禮,真是個好妹妹。
“只是,我和王爺是政治婚姻,我們彼此都不瞭解,他好像也不喜歡我。”看到慕容蓮這麼關心哥哥的勢態,不知不覺,雪瑤說出了藏在心底早隱藏的話。
“何以見得呢?本宮倒是覺得,九哥對九嫂溫柔有佳,關懷備至呢。”慕容蓮一笑,柔聲反問道。
“公主真的覺得,看到的就一定真實嗎?”雪瑤看着慕容蓮,忽而露出迷離之色。
慕容蓮一頓,似乎也沉思了一番,“不一定,但如果看都看不到,有怎麼知道呢?”她的聲音悠遠綿長,帶着惋傷,隨後又轉成勸導者的姿態,“其實呢,別看皇兄平日裡散淡不羈,皇兄的感情,是很深邃的,一旦他愛上一個人,便會不可自拔,弱水三千取一瓢,只鍾情心底的那一個人。”
“那如果他已經愛上別人了呢?”雪瑤脫口而出。
慕容蓮停下腳步,轉身看着唐雪瑤,雙手輕扶着她的肩,很認真地看着她,“你是我見過的很可愛,也很美麗的姑娘,就算九哥心裡有過別人,感情是需要培養的,難道你覺得,自己比不上她們嗎?”
“我,我不知道。”雪瑤不自信地答道。
她唐雪瑤算什麼呢?一個從小沒有爹的市井女賊,一個冒名頂替的假公主,和鎮北王成親只是爲了查明身世,她沒有資格,也沒有期待和慕容謙有什麼糾葛。
而眼前的蓮公主,就好像一個溫柔親切的大姐姐。是入這北翎宮以來,第一個對她青眼相看的皇室。
她不想無端欺騙她,說什麼會一生一世都追隨王爺的鬼話。
慕容蓮溫和地一笑,“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好了,時間也不早了,趕快回去吧,九哥說不定已經在等你了。還有,皇宮裡魚龍混雜,人心難測,以後還是少來爲妙。我的公主府,九嫂倒是可以常去坐坐。”
“嗯,好。”雪瑤點頭應着。
別過了慕容蓮,雪瑤自然不想就這麼回府。
聽這兩兄妹的口氣,他們好像都不希望她進宮來,那以後進宮的機會肯定就特別少了。最好今天就可以搞定玉佩的事,這樣也可以早點溜之大吉,免得留在這裡還要和這麼多深不可測的人周旋。
只是,偌大的皇宮,到底哪裡纔是放玉器的地方呢?
雪瑤開始在宮裡漫無目的遊走,東瞧西看,走了好遠,一無所獲。
“王妃,到底要找什麼呀?我們回去吧,王爺和蓮公主不都說這裡不宜久留嘛。”一旁的夏兒提醒道。
“我去找北翎的玉器,當初要不是爲這個,我也不會想要綁架公主,以至於現在代嫁至此。”雪瑤小聲解釋了幾句。
“可是,您現在的身份是王妃,只要服侍好了王爺,什麼奇珍異寶沒有啊。又何必非要北翎藏在深宮裡的玉器呢?”夏兒依舊迷惑了,明明可以安享榮華,這女子爲何偏要冒險奪北翎玉器呢。
“好了,你不懂的。還是再找找吧。”雪瑤懶得和夏兒解釋那麼詳細,只簡單搪塞了幾句。
兩人在宮中搜尋,走到一處僻靜的宮殿旁。“啊”,突然聽到有女子的慘叫聲。順着聲音走過去,只見兩個兇惡的嬤嬤正用鞭子狠命抽打着一中年婦人。
“賤人,竟然還想逃跑,我打死你!”一邊抽打,那嬤嬤還不斷地罵着。
而那女子毫無還手之力,只在地上無助哀號。
“住手!”雪瑤快步上前,一把抓住那打人嬤嬤揚起鞭子的手,“光天化日,皇宮內院,你們就這麼欺負人嗎!”帶着怒火,雪瑤喝道。
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以強欺弱,而且,這兩個嬤嬤不僅以強欺弱,分明是欺人太甚!
那嬤嬤本想不理會雪瑤,繼續打下去,無奈手上被制住,竟不能移動分毫。張口就想罵雪瑤,擡眼打量了一番,見她衣裝華貴,多半身份不凡,只能忍住了,開口問道,“不知這是哪位娘娘啊?爲何要管這樁閒事?”
“鎮北王妃,怎麼,也要對本宮動手嗎?”雪瑤厲聲道。
聽說她是鎮北王妃,那兩個嬤嬤稍稍軟了語氣,轉爲一副恭敬的面孔道,“王妃息怒,奴婢自然不敢,只是這賤人企圖逃出冷宮,奴婢抓她回去。”
“是嗎!那本宮會送她回去的。不過本宮看你們分明就是惡意傷人,就算是冷宮的人,也曾是榮得皇寵的嬪妃,你們兩個狗奴才,竟敢在這裡肆意虐打,都不要命了嗎!滾!”雪瑤一聲怒喝,那兩個嬤嬤便連滾帶爬似的跑了。
其實,有鎮北王妃的名銜,也不是那麼糟,起碼,不管是哪兒的奴婢,都還敬她三分。怪不得多少女子盼着一朝嫁入皇門呢。雪瑤在心裡稍稍得意了一下,算是彌補方纔敬茶的不滿。
一旁的夏兒已經扶起了那女子,“多謝娘娘。”那女子連忙又要向雪瑤俯身謝恩。
“不用,不用,快起來吧。”雪瑤親自扶她,她這才站好。
她不到四十歲的模樣,容顏蒼白憔悴,瘦骨嶙峋,一身傷病。不過細細看來,眉眼間還餘有幾分清麗的,想必年輕時也是個美人了,不然又怎能得皇帝寵幸。
“出逃冷宮,也不是鬧着玩的,本宮送你回去吧。你住哪一間?”回頭看着那一排宮中最荒涼清冷的屋室,雪瑤問道。
比起其他宮殿的金碧輝煌,這裡真是簡陋至極了。無論屋頂還是院壁,都只用漆料草草刷過,沒有絲毫裝飾。宮門口的牌匾也已沾滿了塵土,透過灰塵,可以看到“長寂宮”三個大字。
長寂,莫不是長久的寂寥。
原來,這就是帝王之愛,歡寵過後,只剩下清冷寂寞,在陋室空堂中殘度餘生。
想來,當真讓人心寒。不知爲何,雪瑤心裡也有些酸楚,感慨良多。
“那就多謝娘娘了。”那女子答謝道。
送那婦人入了屋室,本以爲外面已經夠破舊的了,沒想到,這屋裡更是一貧如洗,連一件傢俱擺設都沒有。一張牀,一襲辱,就是全部的陳設了。
那婦人將被褥墊在牀上,請雪瑤坐下。一番推讓後,兩人終於一起坐下,夏兒則站在門口,以免有人打擾。
早聞冷宮女子生活窘困,可是悽慘到這種程度,雪瑤微微驚訝。
帶着同情,還有憐憫,雪瑤詢問,“她們爲何這樣針對你?還有,你又爲什麼屢次出逃?”
“哈,是皇后,都是皇后那個毒婦!”她的眼角,淚痕猶在,提起往事,似乎有些情緒失控,“她搶走了我的孩子,還把我困住這裡,那些嬤嬤折磨我,都是她授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