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這是哪裡話?這麼多年了,一直都是翠兒在忙,翠兒相信自己足夠應付得來。”翠兒依舊柔笑,不動聲色中回拒了雪瑤。
“呵。本宮半個多月前就批示了王府的過年事宜,明天就是除夕了,你到現在都還沒拿銀子出來,什麼意思?是忙昏了,還是壓根就沒把本宮放在眼裡!”雪瑤聲色俱厲,勢不容人。
“王妃息怒。過年的事,翠兒已經安排好了,還是按每年的規程來。您選的那些事項,都太耗費銀子。您看看,除去必要的花費,賬上哪還有銀子?”翠兒絲毫不亂,拿着賬冊給雪瑤翻看。
雪瑤一把將賬本打翻在地,不屑地道,“怎麼,偌大一個鎮北王府,連這點銀子都拿不出來嗎?”
其實,她並非真的要銀子,只是翠兒,她那副自以爲是的模樣,實在讓她氣結難舒。要是不給她點顏色,她就不是唐雪瑤!
翠兒並沒急着低頭撿賬簿,反而微微昂起頭,直視雪瑤道,“這裡不是南楚皇宮,也不是公主殿下您什麼時候要花銀子就得有的。公主要是不滿意這裡的花銷規格,何不多帶些陪嫁過來呢?”她的聲音,字字句句,清晰入耳。
一口一個公主,她根本就是沒把自己當做王府正妃!多帶些陪嫁,不就是諷刺南楚只配送錢賠人嗎!好啊,還沒找她算賬,她倒是先給自己顏色了。
氣憤鬱結中,雪瑤猛然出手,一把就狠狠掐住了翠兒的脖子,“不管這是哪裡,都輪不到你一個小丫鬟來教訓本宮!”
旁邊的幾個人都看呆了,從沒想過身爲皇家閨秀的南楚公主,竟然這般不顧形象地對一個管事丫鬟大打出手,一時也忘了上去勸阻。
翠兒被雪瑤掐得喘不過氣來,滿臉都是痛苦扭曲的神色,沒半點掙脫的法子。
突然,一道紫光閃過,雪瑤的手已被人彈開。那身影極快,力道卻不大,但雪瑤毫無準備,還沒來得及看清,就已直直撞上了門框。待到扶門而立,看得真切時,雪瑤想也不想,奪門而出。
那是慕容謙,他竟然進來就直接去幫那個翠兒了;他竟然爲了一個丫鬟對她出手;他竟然,問都不曾問她一句。
這就是他了,她的夫君就是這樣的。明明,她早就猜到他會是這樣,事到如今,她竟還覺得萬蟻蝕心,酸楚難耐。
難道,真是她動心動情了嗎?
雪瑤的心裡,陰鬱陳雜,冰冷的寒風,刺骨而過,她,彷彿無知無覺。眼中,無處,心間,無依。只盲目地向前奔走。
賬房內,慕容謙壓住出去追她的衝動,他撿了賬本,遞給翠兒道,“沒事吧?”
“沒有,謝王爺關心。王爺坐下歇歇吧,奴婢去給您泡茶。”翠兒盡顯溫柔體貼。
慕容謙一擺手,略有些冷淡,“不必了,”他頓了頓,又道,“以後要是王妃用錢上有什麼吩咐,你就拿給她。她是金枝玉葉的公主,難免驕縱,不要惹她了。”
“王爺,可是王府用錢都是有打算的,不能胡來。”翠兒依舊柔聲細語。
“只要不過分,你儘量給她就是,有什麼虧空,本王來想辦法。你繼續忙吧,本王還有事。”說着,慕容謙便轉身離去了。
城外,小樹林。重重的籬笆樁已經枯黃,彷彿被嚴冬帶走了生命。茅屋內的那個女子,卻是斂眉含笑,正織補着什麼繡品。一針一線,拙而不巧。“嘶”,一個不小心,她好像又刺到了手指。微微凝眉後,她依舊那番安逸恬淡。
“若兮,若兮你看我帶什麼回來了。”隨着窗外唐桀略帶興奮的聲音襲入,若兮放下了手裡的活計,擡頭向窗外望去。只見唐桀肩上挎着一頭鹿,右手提着一隻豬,左手還抓着小白兔。他滿臉嬉笑,正穿過籬笆圍牆,向她望來。若兮對上他的目光,含羞一笑,隨即起身去爲他開門,“還真不少呢。看來魏老伯百步穿楊的功夫,你已學得差不多了。”若兮柔聲對他說道。
“都是魏老伯在一旁指點我的。”唐桀略有些不好意思,他頓了一頓,又笑說道,“整個冬天都沒打到這麼多獵物,今天年三十,咱們可是有肉吃了。”
若兮的眼裡帶着不捨,“這白兔怪可憐的,就這麼吃了。”
聽若兮這樣說,唐桀連忙把手裡抓着的兔子耳朵遞了過去,說道,“你要是喜歡這兔子,那咱們就不吃它,給你留下便是。”
“呵”,若兮一聽這話,立時喜笑顏開,她雙手接過白兔,託在臂上,撫着兔兒柔順的毛,口中似乎還在安慰着受驚的兔子,“乖啊,不要怕了,他不敢再欺負你了。”她的神情,閒然靜謐,絲絲善意自然流露,宛若九天嫦娥飄落凡塵。而那原本驚恐萬狀的白兔,在她的撫慰下,安然臥在那裡,彷彿寧逸了不少。
唐桀放下揹着的獵物,走到若兮身邊,也伸出手來,輕輕撫上那白兔的軟毛,“它可真乖。”
“你對它好,它當然乖了。”若兮擡眼,凊眉淺目中,唐桀的倒影分明。
過了一會兒,下午的陽光射進來,人影西斜,幾個人就要忙着準備除夕宴了。說是幾個人一起準備,可實際上,更多的是若兮看着唐桀,羅陽和魏老伯幾人準備。羅陽是醫者,懂得分辨菜食,自然去挖野菜了;肖老伯和唐桀則合力收拾野味。
若兮在一旁,看着看着,突然冒出一句,“難道沒有魚嗎?”她是自小在杭州長大的南楚人,在她的印象裡,每逢佳節,桌上必有一道西湖醋魚。
“丫頭啊,這河都結冰了,哪裡去打魚啊。”魏老伯瞟了一眼結冰的河水說道。
“也對,是我說笑了。”若兮輕輕說着,言語裡彷彿帶着若有若無的失落與思戀。杭州是她的家鄉,四季溫潤,不結不凍,可惜這裡,不是杭州。原來,離開家,真的這麼遠,這麼久了。
“這有何難,我去抓魚。”唐桀放下手中正剝着的鹿皮,一躍而起,直奔小河邊。她一定是想家了,在離家這麼遠的地方,寒冬凜凜,她定然很想家鄉的感覺吧。這樣一想,唐桀更是快步向河邊奔去,即使他知道此時洛陽的河堤,已冰寒千尺。
“哎,唐桀,你要去哪裡啊,不是都結冰了嗎?”見唐桀飛奔向河邊,若兮也起身追了過去。邊追還邊喊着,“唐桀,唐桀——”
只見唐桀踏在冰面上,手裡拿着一根竹棍,猛提內力往下一頂,“譁”地一聲,冰面碎開了口子。透過破碎的冰層,唐桀往下一望,潺潺流動的水,隱約可見。毫不猶豫地,唐桀脫下外衣,“咚”地一聲,直徑跳了下去。
看到這一幕,後面追着他的若兮已然呆住,她不曾想,爲自己隨意問詢的一句話,他竟然敢跳入刺骨的冰水中。可雖然看到這一幕,若兮離他還有一段距離,除了在後面大聲叫他,無能爲力,隻眼睜睜看他的身影消失如虹。
片刻後,若兮終於到了唐桀剛纔跳下去的那個冰窟窿,向下一望,水波層層,寒氣上涌,連唐桀的影子都不見。
“唐桀!唐桀,我不要什麼魚,你快上來呀。”若兮着急地大喊,“唐桀,你在哪兒?”空蕩的林野間,餘音迴響,沒有應答。
糟了,河這麼深,水這麼冷,他不會出事吧。若兮的心裡,慌亂不堪,着急之下,眼淚簌簌滾落,滴在冰面上,點點生溫。
如果他出事了,她可怎麼辦?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淚痕滿面,朔風吹過,幹寒浸透。手足無措中,若兮俯下身,竟也有種一躍而入的衝動。泛着白煙的河水,剛觸到溫潤的芊芊玉指,感到的,是透骨嚴寒。指尖觸碰尚是如此,他置身其中,又該是怎樣的漫身凝冰。
若兮正陷於自責,悔恨的漩渦之中,突然,“譁”地一聲,唐桀猛地從冰河中鑽了出來,手上緊緊抓着兩條魚,在她面前晃了晃,一臉呆笑。
“你真敢往下跳啊!還不快上來。”看着唐桀落湯雞一般的傻樣子,若兮破涕爲笑,嘴裡卻不忘嗔怪着。
“我沒事。”唐桀撐着冰面,向上一躍,眨眼間,已穩穩站上了冰面,手上凍得通紅,還緊緊握着那兩條魚。
若兮看他這副模樣,心裡有種別樣的感覺,似是感動,又比感動更強烈。放下公主的高貴,不顧少女的矜持,她跨上一步,緊緊抱住了溼淋淋的他。她的下頜抵在他的肩頭,他的衣服還在滴着水,風一吹,寒氣逼人。但此刻的兩人,緊緊相擁,只覺得彼此,就是最溫暖的存在。
“怎麼這樣傻呢?我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冰河你也敢跳。”在他的耳畔,若兮輕聲耳語。
“我不怕,之前師父還讓我洗冰浴呢。”唐桀仍舊傻笑,手上拿着魚,就用胳膊小心翼翼地擁住她的纖腰。
若兮從他的肩頭擡起,對着他頑劣未脫的面容,拿出隨身的錦帕,輕輕地爲他擦去臉上的寒水。“下次可不許這樣了,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好。”唐桀不知所措,有些不好意思,只連連應聲而已。
“我說你們兩個,都別凍着了。”不遠處,一襲白衣,潔白如雪,純寧似冰,他走得很快,步履卻不急。是羅陽。
若兮看到羅陽,再想起自己和唐桀此刻的親密,不好意思起來,臉上一紅,把錦帕向唐桀懷裡一塞,轉身就跑走了。
唐桀,沒有追,只看着她的背影出神,竟也忘了羅陽已經過來。
唐桀回過神來時,羅陽遞來一件貂皮披風給他,囑咐道,“外面冷,你也快回去吧。”
“謝了。”唐桀答謝着,卻沒有接過披風,“這披風,還是給若兮吧,她身子弱。”說完,一笑,提着魚,向回奔去。
羅陽手裡拿着披風,望着他們一前一後離去的背影,幾分苦澀,幾分釋然,他笑了。
凜風襲過他翩翩的白衣,公子世無雙,伊人卻何方。
同樣是除夕,整整一天,雪瑤把自己關在屋子裡,除去午飯時吩咐了夏兒幾句,便一直默默寡言,直到下午,沒有任何徵兆的,雪瑤悄悄溜出屋子,走進了牡丹閣的私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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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進來的時候,幾個丫鬟正在準備年夜飯,幾樣涼菜已經做好,熱菜還沒開始做,包餃子的食材已經準備好了。“見過王妃。”幾個廚娘向雪瑤欠身行禮。
“都出去,別說見過我。”雪瑤的聲音,平靜中,是冷漠,還有強抑的心酸。
同樣的除夕,不同的年景,有的是金碧輝煌,失的是歡聲笑語。每年,和十九哥一起的時候,他們可以準備的,雖然並不多,但一起包餃子,放炮竹,總是一年之末好時光。
人生夢一場,自強的人追逐,懦弱的人隨波,最後,逃不過得失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