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距離(2)另一次不算碰面的“碰面“是她們的校慶活動,請來了很多本城知名人士及事業有成的校友。
陳子柚早就見過貴賓名錄,江離城夫婦也名列其中。他好像不太喜歡參加這種拋頭露臉的無關緊要的活動,但這一次他不僅同意出席,並且捐了一大筆款。
她特意給自己安排了一個完全幕後的工作。她自認並不是在躲江離城夫妻,她本來也不喜歡在很多人前晃來晃去,那些工作大可交給青春貌美活力四射的女學生們來做。
慶典結束後是自助宴,嘉賓們吃得都很少,大多時間用來聯絡感情。難得不冷不熱天高雲淡,也有很多人在校園裡漫步,重溫學生時光。
陳子柚的工作已經全部結束了,她在食堂吃了一點東西后被女同事拉着去迷宮林裡散步兼聊天。
那女同事最近遭遇了一點感情問題,不知爲何特別願意向她傾訴,也許因爲她從不會打斷她的話,也從不亂表意見。
迷宮林是校園的一大名景,兩千多株矮樹將面積不大的一塊空地隔出一塊塊蜂巢一樣的小空間,走入其中宛若迷宮,通常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爲避免因地理特點生不和諧的種種事情,這裡是校園素來嚴打嚴管的地帶,一度將是否需要安裝監控以防範校園犯規犯罪提上日程。其實這裡只有白天人多,晚上基本沒有人。
女同事勾着她的胳膊,與她在林中穿行,時時會撞見一兩對身體捱得極近正在做作業或者說悄悄話的小情侶,人家無所謂,她們反而尷尬。
今天因爲校外客人多,教導處特意提醒全校師生注意言行,維護校風,所以倒也沒遇見逾距的行爲。
她們在石椅上坐着休息,忽聽得一樹之牆相隔的另一邊,有個女聲說:“你還記得吧,當初我很想讀這所大學,有段時間天天來這個校園逛。那時候還沒這片林子,也沒這麼多樓。”那聲音陳子柚覺得很熟。
“嗯。”有個男子應了一聲,這回她聽出來了,竟是江離城。那女子原來是蘇禾。如此狗血的巧合,她覺得快要吐血了。
“我的分數明明夠了線,竟然給我調劑到別的學校別的專業,那羣傢伙一定不知道他們的輕率舉動令國家損失了一名優秀的外科醫生。現在想想我還覺得非常惱火。”
“當初你難道不是因爲想合法地往別人身上捅刀子纔打算學醫?還是我記錯了?”
“去你的,我明明是自內心地十分熱愛醫療事業。你看我現在不也在拼了命地爲醫療事業做貢獻?”
那個男聲很久都沒有再響起,女子又說:“噯,你今天晚上回家吃飯吧,下午我要和李嫂去湖邊買新鮮的魚,晚上我做酸菜魚給你吃。”
“你省省吧,都做砸了那麼多回了,居然還不死心。我可不想再犯一次腸胃炎。”
“你今晚敢不回來的話,有你好看的。”
她們一直聽到他們離開的腳步聲後纔出去。女同事說:“剛纔那聲音好像是江離城先生和夫人,今天我跟他們講過話。”
陳子柚含糊地應了一下。
“江先生看起來很冷淡,江太太看起來很優雅,沒想到他們說話這麼幽默。他們夫妻的感情看起來很好啊,我還以爲像他們這樣的人,夫妻都是貌合神離。”
“總有例外的。”陳子柚在收到同事期待響應的眼神後答了一句。
有時候江離城本人雖然沒出現,但他的影子籠罩四周。
某日陳子柚在一家高檔男裝店裡爲遲諾選一款袖釦作生日禮物ap.,老闆擺出一盒盒價格不菲的袖釦任她選擇。
陳子柚買東西向來很快,只大略將全部的看過一眼,從中挑出兩三款互相比較了一下,便選定了一副正方款式的,不是最貴的也不是最特別的,但是簡潔又大方,老闆直贊她眼光好又少見的爽快利落。
她一邊請老闆爲她包好一邊打算付款時,身後有人說:“剛纔這位小姐挑的那個款式,還有嗎?”聲音優雅而從容,她很熟悉,回頭一看,果然算是熟人,竟然是蘇禾。
“對不起啊這位女士,我們店裡每樣東西都只一款。您看看別的吧。”
“那是否可以幫我再進一款同樣的袖釦?貴一些也沒關係。”
“這……其實這位小姐選的這個款式很普通的,這副袖釦是我自己從國外挑回來的,所以不一定能找到一樣的。您看我們這裡還有幾十款呢。”
“可我只喜歡她挑的那款。所以,麻煩您。”
陳子柚將那副袖釦放回框臺,對老闆盈盈一笑:“讓這位女士買這副袖釦吧,我想換一下橢圓型的那一副。”
“那謝謝你啊小姐。”老闆長舒一口氣,眉開眼笑,“我給二位都算九五折。我們平時不打折的。”
“奪人所愛,多不好意思。其實我並不急,可以等老闆下次進貨時慢慢幫我找的。”蘇禾微笑。
“沒關係,之前我就覺得這款也很好看。裝飾品而已,選哪個不一樣呢?”陳子柚柔聲說。
“哦,是麼。那麼,謝謝割愛。”
“算不上割愛,您不必介意。”
蘇禾堅持要請陳子柚喝杯飲料,她語氣誠懇而謙遜,態度堅決而強硬,陳子柚思及上次受邀於她時自己其實很失禮,於是便隨她去了。
茶品店就在樓上,她們一起上樓時,陳子柚又見到上回那個佇在牆角像衣架一樣的黑衣男。這回他穿了一套灰色衣服,依然沒有半分特色,距她們只有一米遠仍像一名標準的路人甲,見到她時微微點頭,那副撲克臉也似乎抽了一下,她姑且認爲他在朝她笑,所以也回了他一個淺笑。
陳子柚要了一份加濃卡布其諾口味的奶茶。蘇禾對服務生說:“我要一份跟她一樣的。”
一米之外的路人甲男上前一步:“小姐,醫生說您不能喝咖啡。”
“我要的奶茶。”
“所有含咖啡的東西都對您的健康無益。”路人甲男堅持。
“你沒聽過-民以食爲天-這句話?連最基本的味覺享受都實現不了,ap.要健康做什麼?”蘇禾如老師教育學生一樣不緊不慢地說。
那男人一臉無奈,將目光投向陳子柚。
陳子柚輕聲說:“有了健康就有更多機會去享受。”
“說的也是。”蘇禾慢慢浮出一個笑意,側頭要她的忠誠護衛給她重新點一份“對她的健康極其有益“的飲料。
“您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身體恢復得還好吧。”陳子柚客氣地問。
“至少還活着。”蘇禾用談論天氣的口氣說,“你最近怎麼樣?”
“還可以吧,一直是那樣。”陳子柚斟酌着字句,覺得她倆並未熟到要交流近況的地步,可話題又明明是她引起的。
“如果我能回到你現在的年紀,身體也像以前一樣健康,我可絕不得過且過,我一定要把每天都過得五光十色。”
“我現在過得非常好。”蘇禾的“得過且過“與“五光十色“觸動了陳子柚的末梢神經,她用肯定的語氣修正了剛纔的說法。
“那就好。”
當陳子柚與遲諾約會時也能與江離城夫婦面對面相遇時,她終於對概率這門學科的科學性產生了懷疑。
遲諾帶她去看歌劇《蝴蝶夫人》,那是國外某知名歌劇院的交流演出,只演一場,一票難求。
她對歌劇並不是很感興趣,只是有次在餐廳裡聽到選段時隨口說起兒時外婆曾帶她看這一出歌劇時她睡着了此後再也沒有有好的心境從頭到尾完整看過這一齣劇目的遺憾往事。不想遲諾記得這麼牢,他說:“補償你一個小小的遺憾。”
演出很正式,對觀衆着裝要求嚴格。演出結束他倆隨着人流一起出了劇院大廳。外面不知何時變了天,風非常的冷,陳子柚穿着珍珠灰色的小禮服,同色的綢緞披肩也難以禦寒,而他們的車停得有點遠。
遲諾給她披上自己的西裝外套,輕攬着她的腰,成功地替她擋住了寒風,並傳遞給她溫暖。他倆半依半偎地在風中慢慢走着,就這樣直直地與另一對也依靠在一起的男女正面相遇。
其實江離城與蘇禾的車已經開了過來,偏偏在他們上車前的那一瞬間碰個正着。
天色很暗,沒有月亮,她本可以將頭一低裝作什麼也沒看見,但是摟着她的遲諾居然開口說:“你好,江先生。蘇禾姐,你氣色不錯。”他與江離城握手,另一隻手仍然扶着她的腰。
江離城也說了句“你好“,然後便沒下文。陳子柚本來就有些夜盲,在如此夜色中只能勉強辨別出人的輪廓,索性半低着頭。
蘇禾倒很有興致地在夜風裡與遲諾寒暄了幾句,從今天的天氣真冷啊剛纔的演出有點小意外啊一直聊到你最近是不是又升職了恭喜啊,臨別時輕輕握一握子柚在風中凍得冷的手,柔聲說:“遲諾選女朋友的眼光可真不錯。”
遲諾開車送陳子柚回家,一路沒怎麼說話。她將剛買的《蝴蝶夫人》原聲碟插入音響,調到那一曲著名的詠歎調unbe1divedremo,悠悠嘆嘆的女聲飄散於車內每個角落。
女歌手唱到最高音處時,遲諾說:“你也認識蘇禾?”
“買東西時遇見過。”
“她對你很有興趣。她很少對女性感興趣。”
“你看起來跟她很熟。”
“她是我中學時代的學姐,大我兩級。”
“哦。”
“離她遠一點,她這人很麻煩。”
“嗯。”
過了半晌,她將剛纔那支曲子又重新播放。
“只喜歡這一?”遲諾問。
“只對這一有印象,其它的旋律都沒記住。”
“說起來,你是我見過的唯一一位聽完這整出歌劇竟沒掉淚的女性了。”
“這出歌劇你看過很多遍嗎?”
遲諾笑:“我還以爲你會把重點落在-我陪很多女人-看過這出歌劇。”
“一個人看當然沒意思啊,可是兩個男人一起看應該更沒意思,所以有女伴陪是正常的。我剛纔奇怪的是,你明明一副並不喜歡這齣劇目的樣子,怎麼還會看那麼多遍,難道你以前的女朋友都愛這齣劇?”
“你的思維方式夠特別。我說的女性,包括我媽,我外婆,我表姐,我外甥女……無一例外都哭得很厲害,看一次哭一次。難道你不覺得這故事的女主角很可憐,很值得同情嗎?”
“她自己選擇的男人、生活方式,還有結局,只能由她自己負責。可憐歸可憐,沒什麼值得同情的。”
“陳子柚,我好像從沒跟你講過,你是與衆不同的女子。”
“我就當你在誇我。”
“當然是誇你。”
“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