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奈何途一

卷四 忽聞海上有仙山 章一 奈何途 一

卷四 忽聞海外有仙山

章一 奈何途

長安四門大開,數萬妖卒滾滾而出,一路西進,一日功夫,已進百餘里,抵達馬嵬坡下。

馬嵬坡前,此時千樹梨花早謝,萬朵碎玉飛瓊,盡化浮塵泥土。

“停!”

紀若塵軍令一出,數萬妖卒便齊齊停住腳步,如臂使指。隨後軟轎轎簾掀開,紀若塵自轎中步出,先環顧四野,再向隨行將軍們吩咐幾句,各將軍便率領部衆,守住了各處交通要道,將馬嵬坡圍了個水泄不通。

紀若塵則不動真元神通,一步步慢慢向坡頂山神廟行去。道路兩旁,盡是有些年月的梨木,一棵棵生得枝杆盤虯,根枝間盡是歲月風塵。當此隆冬時節,梨木本該生機俱寂,潛藏深眠,以待來年開春時節纔是。可是這山間的梨樹卻是剛剛勃發,隨即凋然零落、委頓成泥,轉瞬間繁花落盡、生機消逝,充滿了怨懟憤恨。

紀若塵信步上山之時,神識早覆蓋了整個馬嵬坡,此地之事,已大略猜出十之六七。只是他即不知道爲何自己當日心中會忽然悸動,也不知爲何這滿山梨木,看上去如此怨戾。

當他進入山神廟,站在庭院中時,神識已如水銀泄地,佈滿了整座小廟,將點滴氣息一一匯聚,重行在識海中映出。於是紀若塵便看到千名禁軍鼓譟叫嚷,揮刀搶槍,要衝進廟中。衆內侍和侍衛用身軀死死護住廟門,將軍卒據之於門外。正殿中,明皇面色蒼白如紙,正向伏地不起的高力士說着什麼。接下來,便見楊妃與高力士出了正殿,向東首偏房行去。再下一刻,則是楊玉環懸於三尺白綾,然後高力士指揮衆軍士將偏殿推倒,權做掩埋。

看到楊玉環將三尺白綾繞在頸上時,紀若塵腦中猛然炸起一記無聲霹靂,剎那間被震得一片空白!

這一刻,他看不見,也聽不見,只覺得周身肌膚如炙,似乎身旁盡是熊熊兇焰,隨時可將他燒成一堆焦骨!

雖然紀若塵修爲早已今非昔比,然在這烈焰焚城中,卻始終難辯真幻。他勉強張目四望,但見視線所及處盡是熊熊烈焰,透過吞吐的火焰,扭曲的煙氣,勉強可看清些燃燒着的樓宇亭臺、傾頹中的參天古木。他在烈焰中強自張目,剛看得短短片刻,眼中即是一陣刺痛,這烈焰焚城旋即暗了下去,一切復歸黑暗。原來他的雙眼,竟被灼得一時不能視物。

只是雖然世間盡墨,可那漸行漸遠的背景卻清晰起來,於是那浮自心底的痛,也便再也掩蓋不住。

紀若塵一聲大叫,猛然自黑暗中掙脫出來。他雙膝跪地,全靠雙手撐着,纔沒有倒下去,身上冷汗陣陣涌出,早將他單薄衣衫浸透。汗水涔涔而下,在他身下匯成一汪小水。

好不容易,紀若塵才喘息稍定,全身上下如欲虛脫,不僅真元空空如也,就連體力也所餘無幾。山河鼎內,一片冰冷,冥蓮盡失靈氣光澤,只蓮心最深處還殘留着一星湛藍,那是最後的溟炎。

紀若塵掙扎着站起,環顧四周。周圍仍是那座破敗小廟,院中可見兩處殘留篝火灰燼,早已冰冷。正殿殿門半開,裡面隱約可見拼在一起的香案。西偏殿尚是完好,東殿則已是一片瓦礫。空中早是鉛雲密佈,寒風吹過,灑下紛紛揚揚的雪片。

紀若塵運起僅餘真元,右手一揮,東側偏殿瓦礫紛紛四散,落出下面的殿面來。在這廢墟下面,僅壓着一襲華裙,卻無楊玉環屍身!紀若塵似早已料想到了這結果,只是暗歎一聲。自在蒼野生死博命之時,支撐着他堅持下來的理由之一便是復仇,可此時真見過楊妃自縊,滿腔怒火,忽如春雪化了,漸漸逝去。明皇倉皇西遁後,也不過走了百餘里,妖卒發力,最遲一日夜功夫就可追上。

只是明皇雖在,可紀若塵已生不起殺心。

立在這座悽清冷僻的小廟中央,紀若塵心底也如這朔風飄雪的天,漸漸落寞。他神識歸於冥蓮蓮心,與最後那星點溟炎融爲一體,歸於孤寂。在太極殿溫養大成的人間帝王氣,至此漸漸消淡。

一張一伏,合乎天道。對紀若塵來說,借太極殿修成的帝王之氣,已是氣勢之巔,此刻歸於沉寂,正暗合了大道。

不過於他內心深處,其實也有些想不明白,這次的氣勢消沉,是潮生潮落的順勢而爲,抑或又會是摻着些別的什麼。

待紀若塵步出山神廟時,天色已晚,鵝毛片大小的雪花紛紛洋洋地落下,早將遠近羣山裝點成一片銀白。大軍來時的官道上也積了厚厚的一層雪,行路艱難。在這大雪朔風的天氣,又近黃昏,別說是荒山野嶺,就是官路大道上也看不到半個人影。妖卒雖不若常人那般畏冷,但在寒風大雪裡站了半天,也凍得嘴脣青灰。方圓幾十裡內,惟一能夠遮風擋雨的地方就是坡頂的山神廟。可是有軍令在,就無人踏上坡頂一步。

紀若塵徑自穿過一衆妖卒,回到軟轎,淡淡吩咐道:“回長安。”

轎旁將軍們俱是一怔,不禁問道:“大將軍,明皇最多就跑出了百餘里地,雖然下了雪,可是我等若輕裝疾進,最多天明時分就可追上他們。屬下已驗過周圍痕跡,那明皇身邊最多也就一兩千的軍馬啊!”

軟轎中沉默片刻,紀若塵方道:“回長安。”

自成軍以來,紀若塵軍令最多隻下到第二遍,而且從不解釋。諸將軍也知違逆不得,各自散開,收攏部隊。依着濟天下傳下的法門,各部掉頭,依序而行,片刻功夫又是一隻嚴整大軍踏雪夜行,向着西京滾滾而去。

軟轎之中,紀若塵雙眼平視,瞳孔中隱約浮現一絲藍色。雖然軟轎封得密不透風,他亦不再神遊,全部神識盡守在冥蓮蓮心處一點虛無之中,可是轎外百丈之地一花一木,一雪一塵,皆在他心底清晰映出。

黑沉沉的天空中,雪片紛紛落下,如同永無止歇。

於紀若塵來說,這場爭戰,至此已然結束。餘下的,就是安祿山自己的事了。至於這隻妖軍,也不會遵奉除他之外任何人的命令。這隻軍隊青墟戰時還有用處,青墟戰罷,也就到了一切該結束的時候了吧。

不過半載年餘之後,這些妖卒身上陰氣靈力耗盡,便會與普通人無異。雖然許多人折了十餘載二十來年的陽壽,不過身材力氣都大了許多,靈活迅捷也遠超常人。特別是這些妖卒都是經歷過無數殺陣的,本朝這場仗還有得好打,無論是郭子儀還是安祿山,都不會放過這麼好的兵丁。他們陣前浴血,家人便能多得幾年溫飽,甚至還能添一兩畝薄田。亂世當中,人命本賤,芸芸衆生其實也不過這麼幾個選擇而已。

好在除紀若塵外,妖軍中還另有一個主事的,名爲濟天下。此人在河北道刮地三尺,中飽私囊之餘,總算尚有一分公心,給軍中留了不少錢糧。佔據西京後,濟天下更不可能放過這座千年古都。如若等西京也被濟天下犁過,那爲紀若塵效死數月的妖卒也就能有足夠豐厚的餉銀,戰死的也該有一份撫卹。

也不知是濟天下真對天地存了幾分敬畏之心,還是爲了掩飾自己對銀錢的喜愛,他總是號稱要在絕境中留一線生機,以體上天好生之德。於是凡是被他治理過的地方,家家戶戶皆有餘糧,可以勉強撐過青黃不接的時節。無論原本是富商大賈,抑或只是貧苦佃農,只消在濟天下治下過得足月,便會變得一模一樣。濟天下逢人便說,衆生平等,本該如此。

半邊神州,皆是瑞雪飄飄。如此寒夜,本該是一家老小煨在溫熱炕頭,喝一杯老酒,議鄰家短長的時節,只可惜自安祿山起兵至今,幾乎淮河以北皆被捲入戰火。神州大地,處處烽火,抓丁的抓丁,徵糧的徵糧,千千萬萬百姓,少有不飢寒交迫、遊離失所的。更多人家,則在如此寒夜,無米可充飢,無柴可取暖,還要傷悲剛剛被徵入軍中的父子兄弟。不管是否已傳來噩耗,亂世之中,被徵入軍中,能夠生還者十中無一。

安祿山乃是北地胡蠻,性喜悍卒猛將,麾下十萬大軍,盡都是本朝一等一的精銳。他又頗知軍事,深諳兵貴精而不貴多,因此雖然攻城掠地,卻只搶糧,並不急着徵丁。安祿山、史思明、安慶緒三路大軍合計徵的兵,與紀若塵一路相差無已。相較之下,封常清自到洛陽後,前前後後合計徵丁二十萬,又調民夫三十餘萬,有敢不從者,盡斬全家,連坐坊裡。封常清連場大敗下來,五六十萬男丁能夠僥倖留得性命的只餘數萬。然而這些男丁多喪於安祿山大軍之手,這筆生靈塗炭、百姓疾苦的糊塗帳,也不知該算到誰頭上去。

修道凡俗,雖共生在天地之間,卻實在天淵之別。神州大地雖是戰火連天,然而對於修士們來說,這場戰亂,正離他們漸行漸遠。

天台山終年雲霧隱隱,細雨若絲,山秀而不軟,氣清而不妖,雖是隆冬季節,幽谷深山處卻仍是碧樹蔥鬱,溪水潺潺。

在一處清幽雅緻,妙趣天成的山谷中,有垂瀑數道。瀑後隱着天然洞府,深幽曲折,洞壁上覆滿了青苔。如若有識貨的修士在此,當會認得這片片青苔色作藏青,厚而軟,韌且堅,更隱隱透着紅紋,構成朵朵若隱若現的奇花。這便是於天下至陰至溼處方會生長的天下奇藥六陽花。休看洞壁廣闊、遍佈青苔,可是苔上大大小小的六陽花合共也就是四五十朵,大小不一。

洞中有數道清泉,蜿蜒而流。清泉匯聚處,是一口不知深淺的寒潭,潭中石上生着株晶瑩剔透的小樹,樹高僅盡半,生九片葉,結三顆紅果,鮮豔欲滴。潭水中波紋隱隱,可見有數條指頭大小、通體銀白的小魚在穿棱來去。

潭水邊,立着一張石牀,兩方石案,又有石几玉凳,洞壁上鑿着幾排書架,架上盡是古書。也不知是如何在這陰暗潮溼的石穴中不腐不壞。

石洞中雖然陰寒潮溼,卻冷得極是純淨。哪怕是個凡人,在這裡呆得久了,也不會覺得寒冷,只會感到神清氣爽。

如此福地,便是天下三十六小洞天之一的靈墟,前代白雲先生曾於此修煉百年,終成道果。

石洞中隱霧忽散,一個灰袍女子行了進來。她着一身素淡灰袍,滿頭青絲簡簡單單地挽了個髮髻,用根粗麻布條束在頭頂,腰上插着根拂塵,木柄粗糙,完全是由根未去皮的樹枝製成。通體上下,也就腰間懸着的一塊玉佩翠得青翠欲滴,看上去不是凡物。

這女子看不出年紀,也不施粉黛,驀然一見也就是面目清秀而已,但越看便越是耐看,似乎天下鍾靈之氣,盡集於她一身。

她懷中橫抱着一個女子,行到石案前,將懷中人輕輕放置在石案上,注目凝視。

案上女子不着華服,不佩金飾,青絲散亂,只着了一身素白內裳。她面容安詳,似是在深深沉睡之中,臉色蒼白無血色,眉間還有一絲絲微蹙,卻不掩那傾國傾城的容貌,正是歿在馬嵬坡的楊妃玉環。

案前女子良久良久,方伸手替楊玉環理了理散亂青絲,又將那條白綾從她頸中輕輕解下。她如蘭五指,虛虛撫過楊玉環身上各處關竅。只是她再是神通廣大,奈何楊玉環魂魄早已煙消雲散,又如何尋得回來?那灰衣女子其實早知這結果,可是無論如何有些不甘,仍是忍不住試了一試。

終於,灰衣女子收了回手,輕輕嘆息一聲。她左手握着白綾,右手掐訣默算片刻,忽然冷笑,自語道:“我靈墟一脈本代僅太真可傳衣鉢,竟然遭此絕手。罷了,罷了,我就拼卻誤了修爲,卻又能如何!青墟之上,再見生死吧!”

灰衣女子素手一招,寒潭中玉樹上便有一枚朱果自行脫落,落在她掌心。她將朱果收於懷中,也不取其它器物法寶,便自向靈墟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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