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地,那白髮老者叫住衆人,“撲通”一聲,跪在醉道人面前,滿面恭敬之色,朗聲道:“多謝仙長救活小女性命,大恩大德無以爲報,請受小老兒一拜!”他身後一衆家人皆道:“多謝仙長,請受我等一拜!”
這十數鄉民,竟在如此凜冽北風之中,跪拜言謝。
醉道人急忙扶起那老者,道:“老人家言重了,救死扶傷本就乃醫者天職,何須言謝!快快請起,快快請起!”老者拗不過他,只得起身,道:“不知仙長尊號,我等定在家中長供仙長牌位,永世不忘仙長恩情。”
醉道人尷尬之極,結結巴巴道:“呃……這個……我……老道我無名無姓,你叫我醉老頭就好了,這牌位我可擔待不起。我又沒死!”他這最後四字說得聲音極小,只有張然羽聽到,不禁掩嘴偷笑,氣得老道對他怒視連連。
那老者躬身道:“小老兒姓陳,乃是這涿州城外陳家村村長。不知仙長可否賞光仙臨寒舍,也好讓我們一家報答些恩情。”
醉道人略想了想,頷首道:“也好,我師徒二人正無去處。如此一來,倒是我們叨擾了。”那老者聽他應允,頓時笑逐顏開,連連道謝,招呼衆人擡那孕婦先行回去,自己引着兩人隨後而行。
衆人並未進城,只是向西而去。過不得一會,便遠遠看到一片低矮房舍,幾處裊裊炊煙,想來就是那陳家村了。待得走進這村落,張然羽才發現,這裡竟是農田成片,如同沙漠綠洲一般,生長在這涿州荒漠邊緣。
正值初春,可見不少農人撒種耕田,辛勤勞作。老者面帶自豪之色,介紹道:“這裡農田,皆是我們村裡鄉親的心血汗水。我們陳家村人用了幾十年光陰,纔在這荒漠戈壁中紮下根來,如今也該到收穫的時候了。”
醉道人肅然起敬,道:“人力可勝天,老道我受教了!”張然羽深以爲然,對於這些勤勞的村民也不禁又敬又佩。
醉道人隨那老者邊走邊聊,沿田間小路進村。倐地,他猛然停下腳步,向身旁左側田間看去。這一看之下,竟叫這道人登時瞠目結舌,呆愣當場!
張然羽順他目光看去,卻見一名年老農夫站在田間,倚着犁具,手上一支碩大煙袋,正忙裡偷閒,歇息片刻。那老農見他們看向自己,憨憨一笑,也不言語。
村長見醉道人只是盯着那老頭猛看,眼中竟隱隱現出激動之色,忙道:“道長,這是我們村裡的木老頭,在陳家村住了也有十幾年了。他無兒無女,孤身一人,倒是身板還挺硬朗,能自己種地養活自己,我們這些鄉親也時不時接濟他一下,村裡人都認得。怎麼,道長認得這木老頭?”
醉道人一愣,連連擺手道:“不認得不認得,我……隨便看看。”他不知又想到什麼,“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問道:“你剛纔管他叫什麼?木……木老頭?”
村長訝道:“是啊,他自稱姓木,我們村裡人都叫他木老頭。”
醉道人大笑道:“木老頭?有趣,有趣!”他又看了那老農一眼,心不在焉,道:“我們走吧。”
於是,村長當先引路,一行人又向村內行去。張然羽落在後面,急忙傳音問道:“師父,你認得那老人家?”
醉道人笑道:“何止認得!這糟老頭子欠我賭債沒還,今天可讓我逮到他了!”
張然羽只聽得莫名其妙,正想再問,那村長家卻也到了,只得作罷。村長將他二人引入上座,端茶送水,恭敬之極,口中更是連連稱謝。只是,醉道人卻再無半分安逸淡然,只在椅上坐了一會,就再也按捺不住,低聲問道:“老人家,不知……那木老頭家住何處?”
村長不敢怠慢,答道:“就在村裡最南面的小屋,估計現在也該回家了。道長,您這是……”
醉道人笑道:“這老頭很有趣,我去看看他,先告辭了。”起身就要離開。那陳村長見“仙長”要走,也不敢阻攔,加之女兒待產,心急如焚,故只把他師徒二人送到門口,千恩萬謝,這纔回家去看女兒。
醉道人帶着張然羽一路向南,這村裡居民早已從那孕婦親友處得知消息,見了醉道人,紛紛行禮問好。也有村民身患頑疾病痛,求這“神醫”爲自己醫治。
初時,醉道人還熱心應答,洋洋自得,但那村民越聚越多,更隱隱有包圍之勢。老道這才慌了神,一路逃命似的左躲右閃,直用了半天時間,才勉強擠到那木老頭家門口。
眼前那木屋簡樸狹小,毫不起眼,房門緊閉,也不知那木老頭是否已然回家。醉道人卻並未直接推門而入,倒是一反常態,立於門外,先將自己衣衫從裡到外,仔仔細細整理一遍,這才伸手輕敲那木門。
半晌,門內傳來一個蒼老聲音:“醉老頭吧?進來進來!”醉道人面色微變,略一踟躕,卻仍是推開木門,大步邁入。
張然羽緊隨其後,直向門內看去,卻見這屋內擺設頗爲簡單,一桌一牀,另有一老者歪坐於躺椅之上,正是方纔村口所見那老農。張然羽還未進門,他懷內貔貅朝歌卻已是瑟瑟發抖,狀似驚懼之極,大氣也不敢出。張然羽愕然不知所措,卻見那老農輕哼一聲,口中似是嘟囔道:“不得無理!”
只聽“喵”的一聲輕叫,從那老者身後,緩緩踱出一隻白色小貓。那小貓撇了張然羽一眼,面露不屑之色,小跑而出門去。
張然羽不由暗自吃驚,這小貓……怎麼也有如此豐富表情?
醉道人卻也不以爲意,大大咧咧,徑直坐在那木牀之上,拍了拍那老農肩膀,笑道:“朽木啊朽木,老道我找得你好苦呀!”
張然羽本還記掛貔貅,頗有些心不在焉,聽那老道如此一言,竟是登時如雷貫耳,呆立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