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祁咻域只是轉眼間的事情,我在馬上回頭看着逐漸向下消去的城牆,覺得我們很久纔會再見面。
右邊的子夜看着我,許久才說:“多看看,也許以後就看不到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戰爭這件事是說不準的。有人命大,活着回來了;有人命不好,戰死在了沙場。在命運面前,誰都沒有特權,哪怕你是將軍。就算是界主之類的貴者,都沒有可以抗拒的道理。”
“那麼我們會死在關允域,或是路上?”
“說不清,未來之事誰又道的清。”
我回頭看了看身後前行着的旌華軍,問:“那他們呢,你和君遊驍呢?你們可是身經百戰的。”
“我們都是萬幸,屬於前面所說的命大之人。而君遊驍,你表面看他風光,可他的左臂可是受了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疼痛,比起其餘人,他可是最受罪的。”
“君遊驍?”我想起君遊驍幾乎不動用左臂,“他是受了什麼傷,現在還可以作戰嗎?”
子夜沒有回答,她只是看着前面的路,小心騎着馬。在我眼中,她在馬背上被受馬的抖動而跟着擺動,看不出受苦的樣子,但看出了心事重重地樣子。
許久,子夜纔出了聲。
“按理說這些事是不能向外人說起的,但今日就給你說了,你也就聽了,當做沒聽見更好。其餘的事,就不要再多問了。”
我隨聲答應着,沒有再多問,也沒有再多想。
我們離開祁咻域已有一段時間了,我們是凌晨出發,天微亮時徹底走出祁咻域,而此時已是接近正午,卻絲毫沒有接近關允域的感覺。
之前,我與子夜二人是用了一天的時間從關允域到祁咻域的,而今日雖說是帶領着部隊不好前行,但我與子夜等將領均是騎馬前行,身後的軍隊到底是訓練出來的,他們前行的速度是介於普通人的走路與奔跑之間的,也就是常人小跑的速度。
就算加上隊伍由於整理且人數衆多的理由,這麼久才行走這麼一些到底是有問題的,但總是說不出哪裡出了問題。而看着子夜和辛墨這種常在馬背道路上度過日子的人都沒有什麼異樣,像是在走平常的路途,沒有看出哪裡出了問題。
遲疑中的我慢慢停了下來,我看了看四周,並沒有什麼不同,和我來的時候是一樣的。我又重新向前騎馬,追上了子夜。
“子夜,上次我們沒有走這麼久,只有一天而已,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我們上次是抄了近路,所以才快,那次的小路是不能承載這麼多人的。”
我看了看周圍,說:“不對,子夜,我麼走的就是這一條路。而且,我們是急着去關允域的,不可能放着近路不走,走遠路。”
“我竟忘了你會過目不忘。有時候,神靈會庇護我們的,上一次就是神靈希望我們可以趕快到達祁咻域,所以纔會一天之內走完。”
“是這樣嗎?”
“不然呢?你還有什麼理由嗎?”
“我還以爲是子夜你做了什麼,不過想來,你也是人,不會做什麼不尋常的事。”
子夜沒有說什麼,微微點頭默認了我的說法。一直在一旁專心前行的辛墨突然說了話。
“木將軍,這纔剛前行不就,現在是吃午飯的時間了,我想先不慌用餐,還是老規矩晚上安營時再一起。只不過,不知新來的這位延將軍第一次行軍打仗,可否吃得消?”
還未等子夜替我回答,我就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一切都好,我隨大家。”
辛墨像是冷笑,說:“這位將軍還真是隨和,難得啊。”
我剛想要解釋些什麼,子夜向我這裡微微擡了左手,用辛墨看不見的動作示意我不要再說下去。我明白子夜是爲了我之後的地位着想,也就隨了她的意思,沒有再多說什麼。
子夜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翹起,表示對我的不舉動很滿意。
此時的季節已是初夏,正午的陽光開始變得強烈,絲毫沒有了春日的那般暖柔。因爲這一沒有可以遮陰的地方,陽光全然是刺眼的感覺,連馬匹都有疲倦的低聲吐氣。向右看着子夜與辛墨,二人絲毫沒有要休息的意思,回頭看着身後的士兵,他們也是如此沒有疲憊的樣子。
是因爲長久的訓練,更是因爲多次的經受戰爭,他們已經
習慣與此了。
路上的時間是可以消遣的,因爲是在馬背上,自己只需要控制馬繮,這些馬匹都是經受過馴化的,所以我們只需要做這些。我們要做的,只是拉着馬繮,看着風景,或是心裡盤算着接下來的戰爭佈陣。
因爲天氣正好,天是粉藍色,層層雲影在烈光下顯現出來。山巒相交,雜草叢生,顯然是荒無人煙的地域。就連路上的石塊都是散落在地上的,馬匹小心的前行,士兵隨意地將它們踢到路邊。在這絕不會有人經過的道路,一切都顯得愜意安適。
天色漸昏,空氣轉涼,很快就到了晚上。
許是因爲安全,子夜命令大家停止前行,安營紮寨。
因爲隊伍的冗長,需要前面的哨兵騎馬向後傳達命令。每到一處,那一處的隊列都會停下來,放下自己隨身攜帶的東西,準備好營帳。火頭軍會收拾生火做飯的東西,在沒有基礎的情況下做出一個軍隊所需要的食物。
子夜隨意坐在了一旁不會耽誤別人做事的石頭上,眼神看着大家的方向,但看樣子心中是在想一些別的事情。
我走上前去,蹲在了她的面前,問:“怎麼了?”
“沒什麼。”子夜連忙直了直身體,知道坐正。
“奔波了一天,也是累了,”我拿出了掛在腰間的水袋,“喝嗎?”
子夜道了謝,接了過去。雖然她喝水的樣子很文雅,但可以看出,她是渴極了。一天的時間內,子夜除了在最熱的時候喝上了幾口水之外,再沒有進一點。
辛墨更是如此,他根本就沒有喝上一口水,連休息的念頭都沒有,就算是有也沒有表現出來。
子夜和辛墨如此做,就是爲了在士兵面前表現得不是安逸享受的姿態,不給士兵一點抱怨的機會。是有這樣,大家一起吃苦,纔可以穩住軍心。當然,減少如廁的時間纔可以保證軍隊的正常前行,況且子夜是女人不方便。
比起他們,我還是相差太多,從一開始我就在喝水充飢,倒是因爲身上流了大量的汗,纔沒有如廁。
“子夜,我們的營帳好像是要搭建好了,一會就可以開飯了。你能忍耐一會嗎?”
“這話應該是我對你說纔對,如今倒成了你照顧我。”
“應該的,出門在外,互相照應。”
“你倒會說。軍中不比域內,路途遙遠,得過且過吧。”
我“嗯”了一聲,結果子夜喝完的水袋,裡面還有好多,是子夜不捨得喝剩下的。
捏着水袋中還剩着的水,說:“這裡都是山,到哪裡去找水,以後的日子沒了水,別說是解渴,連吃飯都是問題。”
“沒有關係,這條路我走了兩遍了,差不多用兩天的時間,我們就可以走到一個山谷處,哪裡有一條順勢留來的水泉,應該是山上的下來的。到了那裡,我們就重新整頓隊伍,再灌上一些水,留着備用。”
“竟然還記着地形。”
“當然,”子夜頓了頓,“這是一名將軍最基本的素養,以免下次經過時會不熟悉地勢而失了方寸。”
就在這時,一名年輕模樣的士兵跑到我們的前面,說:“二位將軍,營帳已搭建完畢。飯菜也已準備好,可以用餐了。”
說完,他又小跑回去。
子夜按着膝蓋支撐着站起來,也許是因爲我太過勞累,第一次沒能成功起來。
子夜在這時伸出了手,說:“是你剛纔的坐姿有問題,改天我叫你如何坐,你先起來吃飯。”
我向子夜遞過了手,藉助着她的力,輕鬆地站了起來。子夜向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先轉身離去了,隨後我纔跟上。
晚餐是在想象之中的,一碗清米湯,一塊烙餅,還有幾塊直接烤熟的黑皮土豆。我們的飯菜本不是這樣的,但子夜是不喜歡太過於講究特殊的,她認爲將軍的特殊照顧只會影響軍隊的正常運行。因此,我們也是與士兵同等待遇。
但因爲將軍的身份,我們的質量是較高於他人的,數量也是不封頂的。但子夜還是要求與士兵同級待遇,辛墨也沒有什麼要求,看來他是習慣子夜的這種做法。見他們二人是如此,我也不敢有什麼怨言。
我與辛墨還有其他低級將領是同一營帳,其餘的士兵擠在幾個大的營帳之中,子夜是單獨的營帳,除了跟在她身邊的那個習武的女侍從。
因爲無言了一日,營帳裡滿是說話的聲音,就連我們這一營帳裡的將領們都在談天,辛墨也在其中。他們將什麼都不懂的我也加了進去。
“延將軍,木將軍可從來都是不苟言笑的,對你可不是一般的好。”說話的是安司馬,負責實際兵權。
“對啊,延將軍可是後來來的,是木將軍帶來的。”刁司馬,與安司馬同級。
辛墨打斷了兩人,說:“亂說什麼,也不看身份,淨瞎說。”
安司馬詭異一笑,說:“對啊,延將軍是新來的,不知道君將軍與木將軍的關係。”
“君遊驍嗎?他們什麼關係?”我問。
“他們二人,可是一起共事多年的,當年木將軍剛來時,是君將軍親手調教出來的,也就是將軍您與木將軍的關係。傳的版本雖多,但都是同一主題。”
“什麼主題?”
辛墨再次打斷了談話:“以訛傳訛,都是一些空穴來風的東西。”
“空穴來風。沒有空穴,哪來的風可言。”安司馬絲毫沒有退讓。
我大體猜到了,沒有吱聲。不知是那一個營帳傳來的咳嗽聲,外面瞬時沒了聲音,再加上賬內尷尬地氣氛,一剎那,萬籟俱靜。
因爲自己晚餐沒有吃飽,再加上心中煩躁,絲毫沒有睡意。我起身接着如廁的藉口匆匆離了營帳。
剛出了營帳,就見外面站着一個人影,細長的身板,高高扎氣的頭髮在微風中略略擺動。我謹慎地走近一些,細眼看去,這個人是子夜。
我躡手躡腳地向子夜走進,但她還是知道了。
“沒有睡?”
我走進,說:“睡不着?”
“是因爲沒有吃好?”子夜始終是沒有回頭。
“沒有,都還好,只是心中煩躁,應該是這個季節的原因,吹會風就好了。”
子夜轉過身來,看了我一眼,說:“那你吹吧,我先回去了。”
她剛想走,卻被我抓住了右手。她低頭看了看被牽住的手,我趕緊鬆開了,我尷尬地用抓過的那隻手撓了撓頭,子夜轉了轉剛纔的手。
“我......沒什麼了,祝你有個好夢。”
子夜點了點頭,立即離去。可她剛走了幾部,又被我叫住。
“子夜!你和......真的沒什麼了,路上小心,黑燈瞎火的。”
子夜用手指指了自己的營帳,又指了自己腳下,她來回比劃着,表示就這麼近。
我撓了撓頭,目送她離開。
我其實是想問她與君遊驍的事情,就像安司馬說的那樣,有了空穴纔來的風。正如子夜所言,君遊驍的傷勢是不便於外人說的,子夜又是如何得知的如此詳細,以至於君遊驍所受的苦痛都知道。
在禁域的時候,子夜一改了往日的冷淡,對君遊驍另改一面,還暱稱“遊”。連君遊驍也多次替子夜解圍,或是在某些不易察覺的地方幫上子夜。
細想之後,我決定忘記自己的胡思亂想,明天還是一天的趕路,實在是沒有精力去思考這些無關痛癢的。
待我回去之後,所有人都已經誰去。我出去的時間並不長,但足以讓疲憊一天的人儘快入睡。我輕聲回到自己的鋪蓋中,蓋上被子,想着一些平常的事情來助我入睡。
雖說是無關痛癢,但這件事在我心中還是揮之不去,像是一張貼久的膏藥,一次是清除不淨的。
一夜之後,衆軍收拾行裝,繼續上路。
隨着前幾天新鮮感的消去,我開始吃不消這種每日相同的日子。有時一些士兵在得到允許之後會拉弓射殺野味。其實這對於我們,不僅是改善伙食,更是閒中消遣一番。
已經度過半月有餘,還未見關允域的一點特徵。關允域的周圍有特殊的紅色石頭,還有一些上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古樹,一看便知是關允域。然而這裡連一棵樹齡大的樹都沒有,更不要說是古樹。
子夜在憑藉着記憶,並與各位副將軍、司馬談論之後,說:“再走不到半個月,很快就到了。”
不要說半個月,一星期我都是等不了的。但看着一向走着的士兵都沒有透露什麼心煩的神情,我也閉住嘴,關注了即將說出口的抱怨。
路途還長的很,正如子夜所說,得過且過。畢竟接下來是一場前所未有卻又意料之中的惡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