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方的將領紛紛後退,爲前軍留出空間。我們也是這樣,讓我們最前方的士兵露在前面。
雙方的將士發號着施令,誰都沒有露怯的樣子,每個人都抱着必勝的決心。辛墨的神情一直是陰沉着,但開戰之際,辛墨的神色也就變得緊張起來。唯有子夜的臉色沒有變,似乎比以往還要輕鬆。而只有我知道她是爲什麼這麼輕鬆。
“子夜,一會有好戲看了。”
“先不要說。”子夜讓我閉住嘴巴。
辛墨在這時說了話,問子夜:“木將軍是在佈陣上做了手腳的吧?”
子夜沒有回答,她避開了辛墨的問話,反問他:“辛副將看這情勢,發兵可好?”
“此時最好不過了。”辛墨沒有再提。
兩軍開戰,破靈界一開始就佔了上風,但修澤界的氣勢卻還是沒有改變。在他們看來,我們雖說是佔了上風,但這是我們最精銳的部隊,對打的是已經損失嚴重的前軍。如此一來,他們保存實力的中軍就會對打我們相對平庸的中軍。
他們想的沒錯。按理說,旌華軍的佈局應該是前方爲最精銳的士兵,然而今日的陣型卻與以往大有不同。子夜把精銳的前軍換了去,換做了她手下的中軍,同時還有我所帶領的一部分中軍。這一點很少有人知道,除了我與子夜之外,只有安司馬一人知道。當然,還有被調換的不會說任何話的旌華軍。
在昨天夜裡,子夜把我偷偷叫來,小聲說了這一計謀。只有在最後的時刻,說出纔是最安全的,子夜深知這一點,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如此一來,我們將最平庸的一部分中軍替做了前軍,一方面唬住了修澤界軍隊的視聽,再者將我們最薄弱的對戰修澤界更薄弱的,再有了消耗他們軍力的基礎上,再硬碰硬。實力相當的中軍對戰,纔是今天的重頭戲。
就算是我們輸了,他們的軍力也回大大減弱,我們作爲掩護的後軍自然在他們之上。或者說他們敗於我們之下,就算是要撤退,實力大減的後軍也是難逃我們的追擊的。
事情果然是如此,修澤界的前軍大敗,無奈之下只好由那些還未上陣的將領帶着中軍前往作戰。子夜與祁將軍再次在戰場上交手。兩人打了幾個回合之後,祁將軍連連佔下風,而子夜卻沒有要手下留情的意思。
“木將軍,本將可否問一問題?”祁將軍在兩人周旋之際提出了疑問。
“但說無妨。”子夜放下了擡起的長槍。
“以我的瞭解,旌華軍的前鋒實力是無話可說的,而中軍的卻是與破靈界普通軍隊相差不二。但今日一看,這中軍竟比前軍更上一籌,乃至我軍連連退後。”
子夜微微冷笑,說:“祁將軍應該是明白的。”
祁將軍默默想了一瞬的時間,突然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子夜,突然又轉爲了佩服之意。
“如此計謀真是了得,不然本將還以爲是天人所助。”
“將軍謬讚了,是否是天人所助,就在今日一戰了。”
子夜更是使了比以往更打的力度,突然地一擊差點將祁將軍向後倒去。然而祁將軍的多年征戰並不是白打的,自是有一身的武藝。
兩人的打鬥一直都是來回不停地,兩人誰都沒有力竭的表現,甚至越戰越勇。
在戰場上,當然不是光看打仗。還沒等我看清子夜二人的高低,就被突如其來的鉤鐮刀亂了視線。
出於下意識,我向後一躲,躲過了這直接要命的一擊。順着鉤鐮刀看去,使用的人正是一直沒有出手的祁將軍之子,祁尋。祁尋那幾日一直沒有出戰,剛纔的將領之戰中也一直在後面,沒有參與進來。
祁尋據稱少將軍,十幾歲時就上了戰場,也是隨了祁將軍的一身武藝,招招見狠,招招逼命。此時看這祁尋,儀表堂堂,難得的威武之氣,身穿戰袍,更是增長威風。看年紀,不過是二十有幾,正是剛剛孔武有力之時。這一點是早就聽說的,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尋常。
“少將軍,好身手。只是不說就出手,便是暗算。”
說着我也用我手中的長劍打去,祁尋連連接招,絲毫沒有被牽絆住,反而他的鉤刺一直牽引着我的劍,時常需要費力氣地拔出。
“不過爾爾。”祁尋輕蔑地說。
沒等他注意,我繼續向他的頭頂方向看去,他手中鉤鐮刀向上擋去。此次一來,正合我意。
我順勢跳了起來,站在馬背上,他以爲我是要加大向下的力度,又拼命向上頂着。借代着祁尋的力氣,我用右腿向上挑起,直接將他的鉤鐮刀挑飛,直到看着它掉落在地上。
子夜早就向我說起過他,他雖是難以對打,但他年幼成名,又在這樣不羈的年紀,自然會自大些。再來,祁尋自小在軍營中長大,會的只是現有的兵法與技藝,若是出其不意,定能制勝。
見自己的鉤鐮刀已落地,祁尋向上一躍,一腳踢在我的胸膛之上。我們雙雙落地,不同的是我是墜落下馬,而他是跳躍下地。
待他拿起自己的鉤鐮刀時,我已站起。雖說祁尋這一腳將我胸膛震得麻木,但無論如何我是經受過子夜的毒打的,這對於我只是普通的拳打腳踢而已。
我們已經是使出了全部的力氣,但我一直是處於下風。畢竟祁尋是自幼習武,雖然我是在武藝上突飛猛進,但剛剛受的傷還是在這裡讓我受到了影響。就在此時,辛墨突然出現,他是我見過身上掛着血液最少的一個,看樣子他一直在避開戰鬥。
辛墨加入到了我們的爭鬥
之中,在混亂的戰場上,二對一從來都不是什麼不公平的事情。
祁尋縱然是厲害,但一個人來打兩個人,而且這兩人實力與其相當,實在是吃力。他一個人難以招架我們二人的合計,無奈之下只好呼喊着在一旁與子夜對戰的祁將軍,想要得到幫助。
子夜已經完全牽制住了祁將軍,祁將軍根本就沒有辦法前去幫助自己的兒子。但他又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兒子被敵軍殺死。
祁將軍使出了自己的全力,甩開了子夜,在祁尋面前將我們二人的武器打落在地,隨後又向子夜那裡進發。隨着我們兵器的墜落,祁尋趁機向我這裡刺來,不想辛墨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辛墨的右肩被鉤破。
祁尋拔了自己的武器,轉身騎上自己受驚的馬的背上,轉身向背後跑去。跑時,不免殺了陸地上一些薄弱的旌華軍士兵。
“辛墨,你怎麼樣?”我照看着辛墨的傷勢,並無大礙,想必是祁尋一心想逃,沒有使出較大的力氣,只是想要亂了我們的方寸。
我剛要起身去追祁尋,卻被辛墨一把拉住。
辛墨捂着自己身上的傷口,說:“且饒了他吧,我並無大礙。”
“沒想到自己先跑了,真是沒骨氣。”
“不,他不是跑了,修澤界軍隊向來如此,如果前方的敵人打不過,大可去打相對弱一些的。”
我看着一直對抗着的子夜與祁將軍,祁將軍倒是沒有絲毫的想要離去的意思。
辛墨自言自語地說道:“不愧是大將軍一職,在這時就要如此。”
“你說子夜?”
“不,我在說修澤界祁將軍,如果他此時離去,一定再無他人能抵擋住子夜,這麼一來,他們軍隊恐怕要大傷元氣了。”
“你是說,他寧願自己拿命扛着也不願失去幾名大將。”
辛墨點了點頭,又回頭說:“好了,我們可不能就這樣袖手旁觀。”
“可你的傷?”
“小傷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應了辛墨的話,我們二人一齊向子夜的方向走去。辛墨在馬上,我找到了驚嚇不已的馬,騎了上去。
祁將軍見我們二人也來參與,不免心中緊張,分了神。幾次,他都沒等準確接住子夜的攻擊。辛墨先進發,一招就打在了祁將軍的兵器上,讓他向右一歪,但沒有掉落下去。子夜順勢向祁將軍刺去長槍,直接刺在了祁將軍的心臟上方。祁將軍向後一倒身子,拔出了長槍,轉身逃去。
此時,修澤界軍隊已是打亂,大多數人都已經向回跑去,回到了自己的營寨之中。那些還在還在戰場之上的士兵也都紛紛扔下手中的旗幟,或是拖着手中的武器,向自己的營寨方向逃去。
我們手下的一些旌華軍想要趁機攻入,卻被子夜攔了下來。
“不必再追!”子夜大聲喊道。
隨後子夜又是用普通的聲音,像是在對我們這些離她近的人說:“窮寇莫追。”
鳴金收兵,這是修澤界軍隊至今所發出的最爲狼狽的聲音,但對於我們這一方的士兵來講,確實最得意的聲音。而我此時,卻沒有大多數人多有的得意之情。這一點,一向敏銳的子夜依舊探覺到了。
回到中軍帳內,軍醫幫我查看了一下傷口,好在只需要簡單包紮就可,而胸膛那裡的傷勢還要再看着以後的情形再做結論。辛墨的傷口比較深,但也沒有什麼危險,只是上了些藥,沒做多少治療。軍中的藥資多少是緊張的。
我離開了中軍帳,獨自一人在外面站着,沒有負傷的子夜站到我的身邊,問:“這種時候怎麼獨自一人黯然神傷?”
“他們可憐。”
“誰可憐?”
我向病軍區看去,說:“那些受了重傷哀嚎的士兵可憐,那些在戰場上被不知名的敵人殺死的敵人更可憐。無論是那一邊的,他們身上所揹負的死亡的痛苦,難道就不可憐?”
子夜像是司空見慣一樣,說:“初次來戰場,時間久了你就習慣了。”
“但我現在還不能習慣,我現在還是一個完完好好的人,我不能被在這些景象之前心安理得的過日子。”我幾乎是到了崩潰的邊緣。
“但戰爭不停止,死亡與痛苦也就不會停止。”
“那就讓戰爭停止下來。”
“慾望、猜疑、怨懟,會消失嗎?”
子夜的問題我打不出來,但面對着生命的一個又一個的隕落,換做是誰都不可以接受。這些人是因爲見得太多,才忽略掉了這些不安。但我初次見這樣的場面,自然不可以接受。我突然明白了辛墨爲什麼要我放棄繼續追趕逃掉的祁尋,是他厭倦了生死。在此之前,就要做一些能夠儘可能避開廝殺的措施。
回到中軍帳中,還未見子夜,看樣子她是去查看傷員了。李司馬顯然對這次子夜的決定非常的不滿意,依照他的性格,當然是乘勝追擊最好。子夜決定放棄攻擊,這樣一來,將我們獲勝的機率降低了不少。
其實在這時,是有這樣的歷史在古代的,第一次開打不追擊,是處於人性。然而隨着時間的推移,這一做法被大多數人忘卻,而子夜卻依舊遵循着。
“真是婦人之見,心慈手軟,怎麼可以好好帶領軍隊。”李司馬說罷,在桌子上捶了一拳。
安司馬在一旁撫平他的情緒,說:“好了,少說話吧,木將軍自有她的道理。”
“什麼道理,不過是向名垂青史而已。好好打仗,照樣可以,何必裝作自己很受教養的樣子。”
剛來到的我不明白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麼,我籌到一直掩嘴沉默的辛墨身邊,問:“他們在說什麼?”
“沒什麼,不過是李司馬在抱怨而已。見怪不怪了,你去休息吧。”
很明顯,李司馬又是在挑子夜的刺。我只是任着他去說,也沒有多說什麼,更沒有對他的這一表現做出什麼表情,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徒勞的。我只是靜心喝着沒有茶味的淡茶,一心想着明日再次作戰之事。
李司馬的情緒一直高漲着,一直安撫他的安司馬在說了幾句無果之後,也默不作聲。見抱怨沒了人迴應,李司馬乾脆停住嘴巴,坐在僅次於我靠裡的一張案几旁,喝茶潤嗓。見他這個樣子,我心中不免冷笑起來。
在最安靜之時,子夜走了進來,她一臉陰沉的樣子,看來我們這裡的傷亡程度也不小。李司馬臉上的厭惡也全部消失,大部分情況下,他還是不敢與子夜作對。
子夜坐在最中央的佈陣圖前,仔細觀看者面前的陣型,希望在這裡有所突破。因爲這幾日子夜看此圖的頻繁,以至於原來厚紙做的都已經有所破損。
此時子夜面前的是用羊毛製成的一張毯子,上面被繡上了這裡的地形,看這張毛毯的精細程度,一看就知不是這幾日能趕出來的。看上面的語言描述,應該是我們關允域之物。一般來說,這種東西是被看中的,不能輕易使用,看來也是萬不得已的。
就在它的旁邊,便是佈陣圖,子夜用毫筆沾了不少浸過水的紅色硃砂,在上面圈畫着。每劃去一部分,就代表着我們失去的每一支隊伍。
子夜的眼神在羊毛毯與佈陣圖之間來回遊離着,手中的筆也走走停停。最然子夜並沒有什麼不同尋常的表現,但我還是可以感覺出子夜心中的焦慮。
果然,不出一刻鐘,子夜扔下了手中的毫筆,弄的硃砂染了一下快痕跡。
“辛副將,請上前來。”
辛墨走到前面來,並沒有理子夜太近,只是在佈陣圖的前面,正對着子夜。
“辛副將你看,這裡便是剛纔我們與修澤界軍隊對戰的地方,”子夜指了指,“再往前走,是不是回到修澤界的路?”
“屬下不知。”辛墨做出請罪的樣子。
“不知?是嗎,看來是我過於相信辛副將了。”
辛墨的臉色略有一變,但嘴上還是說:“木將軍說的是,屬下不過是一個久戰之人,怎麼可能會知道前往修澤界的道路。”
“也是。聽說關允域的夜晚夜半時分,看着頭頂的月亮會領悟一切,”子夜突然看向辛墨,“看來我今晚要去看看了。”
在關允域長大的我竟然不知道還有這樣的傳說,想來知曉關允域一切的我對子夜的這一說法很是懷疑。
因爲經歷了長時間的廝殺,士兵們都已經埋頭深睡了,連沒有出戰的兩位司馬也因爲白天的指揮軍權勞累過久,所以今夜他們都是深深沉睡的,一點小的動靜是弄不醒的。但因爲怕受了偷襲,只要聲音大一些就可以將他們全部喚醒。
我自小就可以在自己想要的時間內醒來,我一直,沒有覺得這是一個好的技能,如今看來真是再好不過。我小聲的穿衣外出,沒有驚擾任何人。在我出門的那一刻,竟看見辛墨的鋪上沒有人,只有被隨意掀起的被子。
向外看去,辛墨正在向外走去,本想看月亮的我因着好奇跟隨了過去。到了一個隱蔽的地方,只看見一棵大樹下站着一個人。看那個人的樣子,應該是子夜沒錯。
我躲在不遠處的草叢中,趴在地上,以免他們發現。
辛墨緩緩走上前,到了子夜的身邊。
“不知木將軍深夜將屬下叫來,所謂何事?”
“我只是在這裡看月亮,哪裡叫你?”
辛墨微微一笑,說:“將軍那話不是說給我又是說給誰,再說只有這裡可以在山川之中看見最完美的月亮。”
我想上一擡頭一看,在這裡真的可以看見最完美的月亮。月亮在氤氳中,散發着明亮的光,映在地上是藍白色的,它的周圍淨是繁星,鋪滿了整個天空,一副衆星捧月之觀。
“今日已是,我細細想來實在覺得蹊蹺,想請這一輪明月替我弄清,如今辛副將來了,還是請副將講明吧。”
“願聞其詳。”
“今天戰場之上,是你......”子夜的聲音突然壓低不少,“有意放走祁仲銳的吧。”
這句話雖是音量小,但足以震驚住我身上的每一塊肌膚。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不聽使喚的發抖,連呼吸都亂了。
辛墨是什麼神情變化我就不知了,但我見他的背影卻是在抖。他們接下來說的很麼我都一概不知了,因爲他們的聲音很小,更實在說着說着之中遠離我。我趴在草下,不敢出聲,等到他們離去之後我纔回去。
而辛墨見到我的空牀之後,滿是不安,我的過會纔會讓他以爲我是去如廁。再加上我沒有什麼表現,這樣一來,辛墨也就放心的上牀。
第二日,中軍帳中,修澤界因爲大敗,沒能做好迎戰準備。子夜看着佈陣圖,再看向下方等待着指令的我們這些統帥將領。當然,還有辛墨。
子夜沉默了許久,像是自信滿滿,她許久沒有了這樣的表現。子夜的嘴角微微上揚,幾乎看不出來。隨後,子夜的聲音震住了下方的我們所有人,瞬間感覺到渾身的力氣被激發,血液也因此變得灼熱。
“各隊伍,拼盡全力,一鼓作氣”她頓了頓,要強調後面,“以、攻、爲、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