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凝而知
越凝而知
王成平擡眼,冷笑道:“噢,我無比慶幸,我無比開心,奴家該如何報答他的大恩大德?”
程嶽看着她:“我還以爲你能從剛說的電影裡得到點教訓,那就是不能總比誰比誰做的更錯,誰比誰做的更過分──我這麼問你好了,只因爲涉及私利,你便能精心去算計陳皓,完全不去顧忌……道德和你倆的感情。雖說整件事目前沒有敗露,但萬一敗露,你會後悔自己的這種行爲嗎?”
她便皺眉盯着他。
“你當然不會的,因爲你知道陳皓髮現不了你的心思。像現在你既得了房子又能瞞過陳皓,實在因爲你太瞭解陳皓的性格。從這個角度講,你很少讓人不快,並非你做的事情沒陳皓過分,只是你比他更擅於隱藏自己,對不對?”程嶽凝視着她,“你認爲自己能在陳皓面前扮演好這個角色,利歸利,感情歸感情,兩者都不耽誤?“
王成平沉默片刻,辯解道:“我是……”
“你又要說自己沒有欺騙陳皓的感情?如果這是你很在乎的原則性問題,你是不是還要說,再怎麼動腦筋,你對陳皓的感情都是真的,而他居然膽敢在這種事情上瞞着你──可你怎麼不想想,你之前扮演的角色和你現在要求的東西,它們符合嗎?而你要的又是什麼?”
王成平怔住了。
“如果你認爲感情和物質對你是等價重要,那陳皓之前的房子多少能彌補他的過失;而如果你認爲感情最重要,那以你之前的敏銳,爲什麼發現不了陳皓和蘇素的事情?”
他的意思已經很明確。
“沒有人是無所不能,所以我們才必須做出選擇。而一旦你選擇了,就要爲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沒道理好事都有你一份,壞事卻獨漏了你。”
王成平不禁向後靠在牀頭,她想程嶽這話很理智,也很惡毒,總的來說就好像自己活該承受目前這一切似的!然而……他也是對的。
她選擇錯誤,卻不僅僅是這一件事情就犯了錯誤。
如果當初不是看到嚴黎身邊站着程嶽,不因攀比而備感寂寞,她不會選擇和陳皓出去而排解心情;
如果最初不是認爲陳皓的性格安全,認爲可以控制他,她是不會與陳皓越陷越深;
如果最初沒有在陳皓面前隱瞞自己,她內心逐漸積累了太多負面情緒,可能也不會貪慾薰心的轉而去琢磨陳皓的房子──
就連現在自己表現的像個十足傻瓜,卻依然對這樣的自己和陳皓毫無辦法,這也同樣是選擇錯誤。
她輕輕“噢”了聲,其實是想說些別的,但末了,她只說:“我很抱歉──”又是一串眼淚,
程嶽看着她的臉色,他聲音依舊很平淡,像是詢問很普通的事情:“你對陳皓……”
王成平明白他的意思,在腦海裡找尋詞彙解釋,最後她放棄了,只簡單道:“我愛陳皓。”
這是否爲自己第一次向別人正式承認這件事?居然在如此局面。
王成平也很希望自己是全宇宙最瀟灑的女人,能說出“陳皓其實和蘇素蠻配的,怪不得他喜歡她”,或者“蘇素只要不當着我的面,其實個性應該很不錯——”,再或者“不是我的男人,我根本不要,這段感情就此作廢得了──”
但這一定不是她想表達的意思。
她一直以來都那麼自戀,以爲不要別人的愛、理解、和關懷就可以活在自己的世界,沒想到最開始就追求了錯誤的東西,以至於當下連哭泣都資格都喪失。
分不清是身體還是心理上的冰冷,一點點印了過來。之前好像僅僅是想起陳皓也是種安慰。但現在一切都剩下絕望,所有念想就都變成了殘酷的理由。
“我要睡了,你走。”王成平用最後的力氣挺直了背,輕聲道,“我知道自己出什麼毛病了,謝謝你告訴我──”
程嶽卻看了她一眼,神情接近嘲弄,他冷冷說:“走,我的話還沒說完怎麼走?”
如果此刻王成平再有力氣擡頭,會發現男人的表情其實和她同般蒼白,他一點點抽走她手裡緊握的毛巾。
“看着我,王成平。”他沉聲重複了幾次,抓住她的胳膊,直到王成平睜着已經哭的酸澀的眼睛,緩緩將空洞視線投到他臉上。
程嶽注視着她,口氣卻像冰川裡最深層的寒冰:“我的話沒說完,下面纔是我真正想講的,你聽好──其實從開始到現在,你一直都在做着正確的選擇,一直把事情做的很完美,也一直很勇敢、有能力取得你該得的東西。所以現在根本沒必要埋怨自己,懂嗎?今晚你就都不要再想了,好好睡一覺。而到了明天,不管你做什麼決定,你想做什麼就去做;想要什麼就去要;如果有什麼東西是你喜歡的,就算是別人的你也要搶過來,別再管他人受不受傷了,知道嗎?”
開始王成平還恍恍惚惚,但隨後她很緩慢的將視線聚焦,終於回過點神來,開始睜大眼睛凝着程嶽。
程嶽冷哼了一聲:“之前你既然能讓陳皓選擇你,耍了那麼多詭計還能讓他選擇你,這證明只要你想,就一定能操縱別人,不管是人心還是利益──陳皓其實沒什麼特殊。只要你想,再騙他下去也無所謂。假如嫌陳皓還不夠愛你,就去想辦法,各種辦法。你腦子向來很好用,所以別害怕,別否定自己,別這麼哭讓自己傷心,你聽明白了嗎?”
王成平聽明白了,而她黯淡的意識終於從那片逐漸沉淪的渾濁中清醒,至少部分已經清醒。
太嚇人了這話,她簡直要結巴了,半晌才道:“……什,什麼呀,程嶽你瘋了?”
他垂下眼睛,:“不知道你倆今晚發生了什麼,但我想說的是,陳皓對你沒感情,以他的性格是絕不會和你在一起,所以你之前說的也沒錯,你並沒有輸。有什麼事情,明天一定和陳皓好好談一談,別自己亂想。”
程嶽這話還很正常,但方纔──難道是自己幻聽了?
王成平一動不動的坐着,想等着幻覺消失,但程嶽冷冷道:“你聽見我剛纔講的了?”
看他的樣子也不像瘋了,程嶽顯得很平靜,就像慣常用不緊不慢的口吻揭穿她的詭計一樣。
“你,你是和我開玩笑嗎?”這次他並沒有靠近,但王成平又想後退,背緊緊的頂着牀板,“剛纔那話──”
“我騙過你嗎?”他挑眉道。
嗯,沒騙過,她的智商在程家兄妹面前大概是浮雲般的存在。王成平的腦子終於緩慢開始轉起來,由於生澀可能還有咔嚓咔嚓的聲音。她琢磨着程嶽剛纔的那番話,口乾舌燥,一邊緊緊的盯着他的眼睛。
程嶽的眼睛在沉默時總顯得難以捉摸,然而眸子深處地方還有些別的。
她迅速移開目光,試探道:“那個,陳皓是你朋友,那個,你也認識蘇素……很多年了?”
他什麼也沒說。
王成平等了一會,覺得自己已經無力撐到答案。她小聲道:“我覺得我真的,真的該睡覺了。太晚了哈,你是不是該走了,其實你不必……”
程嶽冷冷道:“你若半夜發燒,第二天被人發現身體涼在房間。這酒店裡登記的可還是我的名字。”
王成平便乾笑兩聲,心想在新的一年裡聽到這種祝福是非常溫暖人心的,但她沒敢反駁,老老實實的躺在牀上,任程嶽調暗了燈,把電視打開,極小聲的播放着,坐在牀旁邊的椅子旁安靜的陪着她。
“睡覺,你睡着我就走。”他淡淡道。
她沒說話。
很明顯,王成平已經被方纔程嶽那番堪稱驚世駭俗的話震驚住了。再加上說話人的身份,她簡直太有懷疑程嶽是否在用反話嘲諷自己的失敗和可悲,並引以爲樂。但沒過一會,一個更可能的選項浮上腦海。
王成平突然拉上被子蓋住頭,在人爲的黑暗裡睜大眼睛,心想這是否可以稱爲──程嶽是在鼓勵自己呢?
好他的話很沒道德,但別跟她這種喜歡唐璜的人談道德。而且毋庸置疑,程嶽這話因爲沒道德才溫暖;且又因爲是程嶽這種人親口說出來如此沒道德的話,所以溫暖之餘又顯得格外可貴。
王成平實在很不願意承認,她現在很絕望,極度缺乏自信到就需要這種赤luo裸的鼓勵和慫恿。但這話……也的確比任何虛情假意的安慰都更深入撫慰自己內心。
更包括程嶽今晚在她身邊,儘管兩人是爭吵,程嶽又一直在狠狠數落她,但如果不是他,王成平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更好的人選──難道真要去夜店一夜,染上艾滋回來懲罰陳皓?
過了會,有人在被子裡悶聲道:“那個??對不起,那個,還有,謝謝你了。”
半晌都沒有回覆。
他走了?王成平很幼稚的掀開被子的一縫查看,程嶽依舊坐在原位,眼也不眨的盯着前方電視,根本沒聽見或是不想理她。
王成平很想不好意思,但她今天折騰了一晚上,幾乎無法體會羞愧這種高級情緒。
她盯着程嶽的側臉,倒想起另一件事,慢吞吞道:“對了程嶽,你和阿黎是不是吵架了?”
又是隔了很久才聽到回答,他的頭終於往自己的方向偏了偏:“什麼?”
嗯,那就的確是吵架了。王成平便把頭又縮回去,別問她怎麼知道的,現在她就是知道。
“要不要我友情提醒你一句,嚴黎身邊出現你一名強有力的情敵哦。”補充句,“也是醫生,他人很好的。”
希望這種情報能小小回報他一下,儘管人家不一定在乎。
果然在光與暗的交接中,程嶽彷彿看了她一眼,表情在微光中依舊接近嘲弄:“哦,難道嚴黎也有青梅竹馬?”
王成平便把被子嚴嚴密密的合上,想用這招數悶死自己,之前的感激當然無存。這人不說話則已,一說話口味簡直太重,專喜歡往人家傷口撒鹽麼!
電視聲還在小聲而喧囂的響,程嶽現在看的大概是嘈雜的元旦晚會末場,主持人正瘋狂的說着吉祥和祝福的話。
王成平被程嶽的話刺激到幾乎又忘記自己的痛苦。酒意退下,睏意和疲倦逐漸涌上,在翻身入睡前,她撐着自己問了程嶽最後一句話:“都已經到了新的一年,是不是什麼事情都會自然而然的變好呢?”
對方傳來的答案非常無情:“不會。”
王成平笑了笑,至今爲止,他戳破她僞裝的記錄還保持着百分之百的完美狀態。其實自己開始時最防備程嶽,但目前爲止,反而是程嶽從未對她怎樣,卻是陳皓,陳皓,陳皓??
王成平心裡閃過一絲沉痛,隨後她疲倦的闔上眼。
時間隔了很久,久到最後的神智都要浸泡入睡眠之海中,程嶽的聲音彷彿才從很遠的地方,極輕的傳來:“只有你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