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霧猙再次騎着那匹白花馬,身後跟着一輛馬車往無須山下的臨時營區趕來。只不過這次的車是有四匹勃馬拉着,車的兩側還分別有三名衛兵護駕。
拐過小路的轉彎處,車馬的聲音漸漸明顯起來。
主帳內橫拉着一副布簾,簾後是一張臥榻,陽光從支起的氣窗照進來,正好照在臥榻的旁邊。尹軒躺在臥榻上,雙眼緊閉,身體絲毫動彈不得。
“喂,尹軒,我跟你說話呢,你好歹應一聲行不?”韓豐像捏麪糰似地扯着尹軒的臉,滿臉寫着“無聊”兩個字。
尹軒被扯痛了,緩緩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惡狠狠”地瞪了韓豐一眼:“我重傷!重傷吶!骨頭都碎得差不多了!說起來還是你這混蛋把那怪物放出來的。我是替你出戰才受傷的!你就不能讓我安靜養傷嗎?你有沒有良心吶!”尹軒的氣不打一處來,傷口的疼痛讓他想砍人,這個年代又沒有止痛藥,如果韓豐再把手伸過來,哼哼……尹軒開始磨牙。
韓豐撇撇嘴:“你要是真的這麼容易死,早就死硬了,現在哪裡還會有力氣磨牙。別瞪我!瞪我也沒用!我實話實說罷了。不過你還真的嚇到不少人,你不知道霧猙送你回來的時候,那些士兵以爲你死了,齊刷刷地跪下了呢,可惜你當時沒知覺。你要是真成了烈士,說不定會被歌頌千秋!”
“你才烈士呢!”尹軒在心裡暗罵一句粗口,“要當烈士你當去,我不稀罕。我還不能死。”
韓豐搖搖頭:“我說着玩的,你還當真了。我知道你還有個寶貝妹妹等着你找到龍神帶回去救命,還有個天仙美女等着你回去陪啊。”
“也不知道翼兒現在怎麼樣了……”尹軒自言自語着,頓時神色黯淡。不願去回想的一幕幕又開始在腦海裡打轉。
韓豐忽然一本正經地問:“你知道你將來會死嗎?”
“是人都得死。”
“但是你知道你是怎麼死的嗎?”
“不知道。也沒興趣猜。”尹軒翻了個白眼,如果身體可以動,他絕對立馬翻身背對着韓豐,一點不想看到那幅裝作聖人實際上卻喜歡惡作劇的臉。
韓豐一本正經地說:“我能看見你的未來。我可以告訴你你的死因——你是——”
尹軒勉強打起精神。
“你是愁死的!哇哈哈哈……哈……”韓豐突然不笑了,因爲尹軒完全沒有預想中憤怒的表情,而是用十分專注的目光看着他。
尹軒輕輕搖搖頭,嘆口氣:“你錯了,我不是愁死的。”
“那你是……”韓豐本來只是開玩笑,但是沒想到尹軒竟然能這樣嚴肅。
“我,”尹軒看着韓豐充滿好奇的眼睛,“我是氣死的,被你氣死的。”
……韓豐下巴脫臼似地看着尹軒,直道外面傳來鷂馴的聲音:“天師,公主駕到。”
“哦,請公主進來。”韓豐的變臉術已經登峰造極,聖人的形象再度迴歸。
公主走了進來,帶着面紗,旁邊跟着一個同樣蒙着面紗的婢女。
行過禮,公主和那婢女都把面紗摘了——原來小橘是公主的貼身婢女,難怪氣質與衆不同。尹軒在布簾後只能隱約看見那兩個女子的身形輪廓,卻看不清楚面容,只能側着頭聽她們說些什麼。忽然慶幸自己的頸椎無恙——也算是自我安慰一下了。
公主的聲音很清脆,脆嫩得像是鮮藕:“天師,我奉王兄的旨意前來探望尹先生,不知道尹先生現在可好些了?”
“勞煩公主和王牽掛,尹軒只是碎了十來根骨頭。”韓豐那語氣就像是在說尹軒只是蹭破了一塊皮,卻將公主嚇得一臉煞白。
“天師的身體恢復得如何?”正當尹軒準備繼續聽公主發表感言的時候,卻聽到話題的主角變成了韓豐,當下心裡不由得有些鬱悶。
“謝公主關心,已經沒大礙了。公主請坐。帳內藥味太重,還望公主見諒。”
公主擺擺手,在一塊鋪了獸皮的軟席上坐下:“無妨。天師和尹先生都是爲奇殤國受傷的,都是英雄,我敬慕還來不及,怎麼會嫌這裡藥味濃重?天師,不知待尹先生傷愈之後,您有何打算?還要再入山捕神蛇?”
韓豐沉默片刻,點頭道:“我答應了王,就一定會做到。”
“可是天師首戰即敗,想必那神蛇不是好對付的。如果真是祥瑞之物,怎麼可能有窮奇攻擊王宮?如果是因爲王兄執意要捕神蛇以致惹怒了它,引來窮奇怎麼辦?如果再去打擾神蛇,難保不會有其他兇獸降禍給奇殤,到時候還談得上什麼祥瑞?”公主有些心急,說話的聲音變得有些急迫,但是卻依然相當悅耳。尹軒心想:這公主雖然年紀輕輕,但卻是個明白人,只是不知道韓豐那牛脾氣聽不聽得進去。
“謝公主提點,但是韓豐向來說到做到,言出必行,致死方休。”韓豐彬彬有禮地回覆着。
尹軒心裡和公主不約而同地罵了一句“死腦筋!”擅長讀心術的韓豐顯然已經從公主的眼神裡“聽”到了這並無惡意的感嘆,也沒有作任何辯駁。
氣氛突然變僵了,小橘這時開口,打破了僵硬的氣氛:“天師如果再受傷,王和公主都會十分難過的。天師和尹先生都是了不起的人物,王倚重你們,所以不希望你們出事。”
韓豐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從懷裡摸出那枚鏤金夜明珠:“這是王給的,是一個約定。我不會因爲同一個原因失敗兩次,下次一定會有更周全的辦法。還請不要過分擔心。”
“天師,能讓奴婢見見尹先生嗎?”小橘咬了咬嘴脣,開口央求。
韓豐打量了她一下,點點頭。小橘行了謝禮,起身輕輕走到布簾邊,輕輕掀起布簾,卻沒想到尹軒正睜着一雙墨玉似的眼睛望着簾外,這一掀布簾,兩人的目光正好對上了。
“尹先生,您醒了?還很疼嗎?”小橘看着尹軒渾身都裹着繃帶,僵硬地躺在榻上,忍不住問道。
“疼!”尹軒倒是誠實,這種時候哪來精神裝英雄。他寧願自己睡着了——至少那樣不會被疼痛折磨得這樣悽慘。其實月印已經在修復他的身體了,只是因爲受傷過重,所以暫時還不能完全修復。不知道這樣的疼痛還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尹先生……”公主欲言又止,低下頭去,喃喃道,“全是爲了救王兄,讓尹先生受苦了。”
不等尹軒言語,韓豐已經接過了話頭:“公主不必如此。尹軒體質異於常人,這樣的重傷雖然疼痛,但是卻並不致命。何況之前王把續命丹給他服用了,也算是反救了他一命。”
尹軒這時纔看清公主的臉——不愧是獨犀的妹妹,長得竟像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只不過公主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臉的輪廓柔和飽滿些,要論漂亮其實還要比小橘差一點,但是卻格外乖巧可愛,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跟獨犀給人的那種凌厲的感覺簡直有着天壤之別。
“王宮的重建可還順利?”韓豐轉了話題,儼然一副長輩關懷晚輩,忠臣操心國事的模樣,尹軒在心裡忍不住腹誹起來,卻看到韓豐趁着公主和小橘不注意,狠狠瞪了他一眼。
“幸虧尹先生及時趕到,所以受損並不嚴重。現在正在重建中。本來王兄想親自過來探望的,但是因爲國事繁忙,所以……”公主偷眼看了看尹軒。
尹軒苦笑一聲,把頭偏向另一邊,卻沒料到這個動作暴露了後頸窩上的漩渦形奴隸烙印。
“奴隸!”小橘失聲叫了出來,公主要捂住她的嘴已經來不及了。公主的眼中也充滿了愕然的神情,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
尹軒突然意識到自己脖子上沒有像往常一樣纏繃帶,伸手去捂那烙印,卻被韓豐抓住了手腕,擋下了他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