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秀妍不是一個言出必行的人,對她來說,有時候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既然收不回來的話........等他幹了就好,憑什麼一定要說到做到?
那樣多累。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比如在她覺得自己站在人生轉折的十字路口前時。
鄭秀妍腦子裡有一個彎拐不過來,無論是別人給她的還是她自己給予自己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壓力,讓她腦子裡開始浮現了一些不太切實際並其會引起軒然大波的想法來。
在某種時候,尤其是那種特別無助脆弱的時候,鄭秀妍心裡本能的會去尋找楚景言。
長這麼大了,能讓鄭秀妍無助到開始很沒面子的變脆弱的情況已經很少了。
這回是特例,來在的飛機上她是這麼安慰自己的。
哭也哭過了,想也想過,還是沒法解決問題,並且心裡的那種寂寥感覺越發濃郁之後,鄭秀妍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
她想要到楚景言懷裡去。
也很想讓楚景言幫自己解決一切。
於是她來了。
毫無準備,毫無預料,讓所有人膛目結舌。
但鄭秀妍不在乎。
陷入脆弱的女人可以無所顧忌,所以也會變得無比強大,做出任何的事情。
所以她翹了班,翹了家,威逼利誘着顧白這種楚景言的身邊人,包括其餘的一干人等。費了一些力氣之後,鄭秀妍如願以償的踏上了華夏大地。
她想好了很多畫面,在見到楚景言之後。
他或許會驚訝。或許會因爲手頭上的煩心事而暴跳如雷,鄭秀妍比誰都清楚楚景言這個人的脾氣,他和藹可親的時候其實最可怕,能讓他暴露情緒的,那一定是會有很大的變故。
或許該覺得自豪的是,鄭秀妍就是爲數不多無論做什麼都會讓楚景言的心緒此起彼伏的人。
但鄭秀妍可從未想過,楚景言會在衆目睽睽之下。半跪在地上,底下他那高傲的頭顱埋首在自己的小腹。丟掉了所有的抱負和僞裝,就那麼抱着。
鄭秀妍覺得自己應該高興。
可現在無論如何也開心不起來。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楚景言已經可以開始左右她的生活,包括情緒。
他不開心了。她也開心不起來。
他開心了,她也會跟着傻笑。
把面子放在第一位的鄭秀妍,認爲這就是愛一個人的表現。
此時此刻楚景言很傷心。
他是不可能承認這點的。
但鄭秀妍感受的出來,他在怕一些未來的事情,還在怕自己。
爲什麼會怕自己呢,這點鄭秀妍說不出來是什麼緣故。
這些都不是重點了。
因爲眼下這個男人正在經歷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
他失去了自己的父親。
鄭秀妍見過幾次陳朔,印象最深的自然是在體育場的那次,誰出面都無法讓鄭秀妍鬆開懷裡那個垂死的楚景言,但陳朔只用了幾句話。便瓦解了鄭秀妍那會已經徹底瘋狂的腦子。
在鄭秀妍的所有印象中,那是個威嚴的男人。
或許是不甚瞭解,鄭秀妍不太喜歡。甚至有些怕陳朔。
鄭秀妍抱着楚景言,輕柔的摸了摸他的腦袋。
“我不想進去。”楚景言坐在車內,靠在鄭秀妍的肩上,緩緩說道,“那裡太冷了。”
現在是五月,正是氣候宜人的季節。哪會有冷這個說法。
鄭秀妍想了想,說道:“沒事。我陪你。”
嗅着鄭秀妍身上好聞的味道,楚景言閉上了眼睛:“說好了的,你別走,沒我允許都不準離開我的視線。”
換做其他時候,對於楚景言的這種霸道鄭秀妍相當的排斥,可是當下。
鄭秀妍很乖,她點了點頭,然後被楚景言擁入了懷中。
因爲他很需要她。
鄭秀妍無法去理解楚景言和陳朔之間那種高於血緣止於親近的複雜感情,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生下來便受盡寵愛,家庭和美且富裕,楚景言現在這種陰沉暴躁還帶着一絲傷心的情緒,讓鄭秀妍無所適從。
但是她會一件事。
那就是安安靜靜的呆在楚景言身邊,就和以往一樣。
他心煩了,就偷偷走進她的臥室,在黑暗之中坐上一會,然後離開。
楚景言把這種方式也稱之爲陪伴。
但鄭秀妍覺得,他大可以把自己叫起來,那才叫做陪伴。
楚景言沒去問鄭秀妍爲什麼會出現在這,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這種小問題,連問題都算不上。
她來了。
那麼世界可以稍微的明亮一些。
舊宅前依然人來人往,開始按部就班的開始料理陳朔的後事。
高雅拉站在門口,緊了緊身上的大衣,望着遠方。
不是楚景言在的那個方向,而是另外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
路旁一盞盞孤獨的街燈,正在等待着明天。
久久之後,她呵出了一口氣。
然後她低下了頭。
“如果覺得委屈.......爲什麼還要做這些事情?”一身黑色衣物的宋佳走到高雅拉身邊,美麗的臉上帶着一絲愁容,看着高雅拉說道,“他哪裡值得被你這樣喜歡呢。”
“是啊........我也這麼認爲。”高雅拉擡起了頭,“可是,我能怎麼辦呢。”
高雅拉轉過頭看着宋佳問道:“可以不愛了嗎?”
“這個得問你自己纔對。”宋佳說道。“他這二十多年全都活在坎坷裡,心裡忐忑是肯定的事情,需要一大堆人來愛也是個算得上卑劣的藉口。可他是個好人,至少對於我們來說。”
“小言從小就招女孩喜歡,任何時候都被圍在中間,可他沒在乎過,我也不知道他這輩子到底在乎過什麼。”
宋佳語氣平淡:“但我知道,他是真的在乎鄭秀妍。”
“可即使如此.........”
“可即使如此,他最在乎的鄭秀妍。也會和我有一樣的煩惱和哀愁纔是。”高雅拉說道,“她纔是最不能失去的人。相比較來說,我或許幸運一些。”
宋佳微微皺起了眉頭,問道:“什麼意思?”
高雅拉看了眼這個比自己高了許多的美麗女人,說道:“因爲他對不起我。因爲他總是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鄭秀妍身上。”
“所以我可以過沒有他的生活,也可以過有了他但是沒法擁有他的生活,經歷過了,其實也就過得稍微舒心一點。”
高雅拉低下了頭,輕聲說道:“可我就這麼安慰自己,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實在太可憐了一些。”
“這世上........有兩個楚景言該多好。”
宋佳沉默不語。
“替我給楚景言帶句話,我就先回去了,這裡........用不到我。和鄭小姐見到了,反而尷尬。”高雅拉說道。
宋佳想了想,然後點頭道:“我派人送你去機場。”
“謝謝。”
“不客氣。應該做的。”
高雅拉默默的轉身走進了屋子。
宋佳站在原地,望着遠處車內的楚景言和鄭秀妍,心想,或許........兩個還不夠分纔對。
楚景言需要在這裡守上一晚上。
第二天他要用主人的身份,處理所有的事情和接待所有的人。
明天他就是毫無疑問的盛世萬朝第一人。
坐擁一切,面對一切。
再也沒有那個男人的臂膀來爲他遮風擋雨。再也沒有那個男人的算無遺策來爲他保駕護航,再也沒有那個人用着嘲諷的語氣來悉心教育。
好在.......楚景言的學習能力很強。
他學會了陳朔很多的手段。在某些方面,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如今他只要站在這,就是一個壁壘。
需要去阻擋一切,也有能力阻擋一切。
陳朔給他留下了太過豐厚的遺產,當然不可能只是金錢,還有更多的東西,比如一個殘破不堪隨時都可以置於死地的秦家,陳朔這輩子的心腹大患已經不是問題,他還給楚景言留下了一個更好的局勢,一個很好的大環境。
和更多的關係。
至關重要的關係。
破曉。
靈堂已經佈置玩好,楚景言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換上了一身新的衣服,打理整齊整齊之後,便開始默默的等待。
鄭秀妍站在他的身邊,原本那一頭金色的頭髮經過了一晚上,重新變回了黑色。
這是她特意出門染回來的。
天色還早,大部分的人都還沒有來。
清晨的霧氣很重,看不清遠方的風景。
楚景言忽然擡起了頭,握緊了鄭秀妍的小手。
鄭秀妍也聽見了腳步聲,放眼望去。
有人在霧中往這裡走。
一張輪椅出現在了衆人面前,椅子上坐着一個穿着白裙的美麗女人。
鄭秀妍無數次從楚景言的錢包中見過這位美到讓人窒息的美人兒。
她是楚景言的母親。
她是秦可人。
秦可卿推着她來了,來了陳朔的葬禮。
身上這件略顯老舊的白裙,是當年他們合影時,秦可人穿得那件。
那其實是楚景言一家三口唯一的一張合影。
因爲那時候,秦可人已經懷上了楚景言。
如今陳朔已經死了。
照片中少了一個人。
楚景言靜靜的看着,秦可人下了輪椅,手捧着一束白花慢慢的往這裡走着。
她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微微一笑。
然後走過去。
她走到陳朔的靈柩旁,看了眼裡面躺着的那個男人,放下了手中的花。
然後仔細的端詳了一番。
二十年。
他們被一個家和一片海隔了整整二十年。
如今再次相遇,已是陰陽兩隔。
陳朔靜靜的躺在那,穿着一身筆挺的西裝。
秦可人默默的站在這裡,一襲白裙。
良久之後,秦可人伸出一隻手,小心翼翼的撫在了陳朔的臉上,小聲的說道:“你是真老了,一點都看不出當年的樣子。”
“皺紋這麼多,臉色這麼差,一定抽了很多煙,喝了很多酒,害了很多人。”
秦可人撫平了陳朔衣領上的一絲褶皺,輕輕的嘆了口氣:“你是遭了報應,早早的死了......也算贖罪。”
“可我呢,陳朔。”
“你贖罪去了,誰來對我懺悔?”
“我等了二十年,沒等來一句我回來了,就等來了一具屍體?”
“你對得起我嗎?”
“你害了別人,害了我,還害得我兒子在外面吃了這麼多年的苦,你現在痛快了,該死的人都被害死了,該拿回來的東西全都拿回來了,所以你就可以去死了?”
“這輩子..........你都不知道什麼叫負責。”
秦可人閉上了眼睛,彎下了腰。
她的脣觸碰到了陳朔的脣角。
他們在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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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着楚景言這個兒子的面前。
秦可人看着陳朔,眼睛中閃過一絲柔情,小聲說道:“親愛的,再見。”
“就算你再不乖,有再多的不是。”
“依然是親愛的。”
“不是嗎?”
親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