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吧。”孫佩珊無奈的支着下巴,也不知是勸慰上司還是勸慰自己,“還沒到最壞的情形,不是嗎?”
薛臨波擡眼看自己的秘書,笑道:“張創業是那樣,你是這樣,你們兩個人,也不商量好究竟該怎麼對我,這樣的落差,我還真是不能接受。”
孫佩珊是薛臨波的秘書,從上班那天就跟着她,是公司裡爲數不多真正喜歡薛臨波的人——不,甚至是唯一喜歡薛臨波的人。她對她簡直是言聽計從,大事小情,無不遵辦。連談戀愛都如此,這也是張創業爲什麼“抓狂”的原因。
雖然張創業有很多公子哥兒的習氣,卻有一項優點:他很專情。自從大二在體育課上對大四的孫佩珊一見鍾情,直到現在也沒動搖過半分。情深意篤到叫人肉麻的地步。孫佩珊畢業後,張創業爲了佳人竟不惜向死對頭薛臨波折腰,偏偏孫佩珊竟然和薛臨波非常投緣,成了她最死心塌地的死忠份子;而陰險小人薛臨波則對此情況大加利用,動輒要挾張創業,叫孫佩珊夾在裡面煞是悽慘。
“創業只是嘴不饒人,他沒有壞心的。”孫佩珊急忙替愛郎辯解。
薛臨波吞下一口米飯,但笑不語。
張創業雖然才智拍馬也追不上兩個哥哥,倒還沒笨到家,他知道以孫佩珊這樣單純的性格,張家實在複雜的過分。他肯讓心肝寶貝爲死對頭賣命,也有歷練的意味,指望她可以學到薛臨波一星半點的城府心計,最不濟時,薛臨波還可以爲她出頭——這也是他每天咬牙切齒也不提出讓孫佩珊離開薛臨波的原因。按說張創業這點小聰明,薛臨波焉能不知?但她到是真心喜歡孫佩珊的溫柔可人,自問世上,對她沒有半分企圖心的人,除了哥哥觀潮,剩下的就是孫佩珊了。
運交華蓋欲何求?
人生來是有一定的運數的。有好自然有背。薛臨波覺得,自己的好運氣大概要到頭了。她貌似平靜的吃飯,卻完全食不知味。她有隱隱的預感,這次被臨時抽調去慶典籌備會只是一個開頭,後面還會有更多的等着她——“山雨欲來風滿樓”——誰說過——妖怪霍炎——見鬼!怎麼會想起他來?不,這不是開始,真正的開始是霍炎的到來,她休假,他立刻來上班,她被調去籌備那個爛慶典,他接手她的工作,好象事先計算好了似的。可這不合常理,他來了20天不到,什麼能爲讓他代理副總的職權?張創世爲什麼會那麼信任他?霍炎對張創業直呼其名,素日也不見他們有什麼往來,他真的是他的人嗎?依張創業的頭腦,他能駕御得了霍炎嗎?就算如此,他的目的是什麼?他和我對着幹是人盡皆知,由於太緊張佩珊始終不得要領也是人盡皆知,何必多此一舉的鬼祟?那麼是張創世?不,張創世對他的態度極爲客氣,並不是裝出來。況且張創世要搞集權,也只需說一聲裁員,不需如此費事。老闆娘?還是老頭子?……亂呵!
孫佩珊看着心不在焉地上司,幾次欲言又止:“恩……那個……薛……”
“說。”薛臨波簡潔地下命令。嚇了孫佩珊一跳。
“你要去公關部上班嗎?”孫佩珊有一張很古典的臉,沉靜溫柔,雖算不上美豔絕倫,卻十分耐看。
“對啊!現在一切都是零,所有的事都要籌劃,跑來跑去很不方便——你不是通知他們收拾桌子了嗎?——怎麼,張創業不許?”
“怎麼會呢?”孫佩珊笑得有些尷尬。
“那你支吾什麼?”薛臨波奇怪的看着她,似又恍悟,“你是怪我不把你帶過去是吧!小姐,哪裡就一刻也分不開!”
孫佩珊臉上一紅,慌忙解釋:“誰爲這個!我是你的秘書嘛!當然是你到哪我到哪!而且你上邊事情更多更亂,誰幫你?”
“小郭。”薛臨波早想好了人,“他在上邊都快成吃閒飯的了。我去了他正好有事忙。霍炎剛來不熟悉裡邊的情況,李克儉又出差,你自然要留下來幫他。”
“我就是不想和霍先生待在一起!”孫佩珊脫口而出。
“真的?那我可傷心死了。”
霍炎的聲音突然在兩人頭頂上方響起,孫佩珊尖叫一聲,引來餐廳無數人的側目。
薛臨波瞪着霍炎。他今天穿了一襲淡紅色的襯衣,沒系領帶,領口開到第三個口子,隱隱露出褐色的肌膚——男人漂亮又不是小白臉形象,真真是難得,這也是他如此受歡迎的原因。雖然薛臨波百般不願意想起鼎天有這樣一個禍害,卻也無法迴避一樓大堂到頂樓餐廳都屬於他禍害範圍這樣一個事實。
此刻,這個禍害手裡捧着一個不鏽鋼餐盒,正燦爛的對着面前的兩個大美女微笑。幾秒鐘後,見她們仍然沒有請自己坐下的意思,便很從容的在孫佩珊一邊坐下來,餐盒放在桌子上。兩個人女人雖然有背後說被捉的尷尬,也忍不住好奇看了一眼,發現裡面是簡單的素食。
孫佩珊試圖圓場,打着哈哈:“霍——霍先生怎麼只吃素菜啊!鼎天餐廳最拿手的豬小排,連別家公司的人都會慕名來吃呢!”
霍炎的一百零一號笑容僵滯了一下,但還是回答了:“那真是辜負了,我吃素。”
吃素?孫佩珊別有深意的看了薛臨波一眼,在她認識的所有人之中,只有頂頭上司一個人吃素而已,現在多出一個吃素的帥哥,是巧合嗎?
“想不到霍先生還是時尚人士呢!”薛臨波不信,冷嘲道,“霍先生吃素的原因是什麼?環保?佛教徒?”
“都不是。”霍炎的俊臉湊過來,逼得薛臨波往後一仰,“因爲我過敏。”
薛臨波從一開始就看不上霍炎。她最痛恨就是面帶桃花的男人,可這個男人何止帶桃花,簡直桃花滿天飛。迷女人也就罷了,可怕的是連男人都不能倖免。昨天就有一個客戶中招。這個大爛人是一家跨國公司的代表,自恃身份,幾次談崩,薛臨波恨不得跳起來揍扁他的大禿頭。偏這時霍炎過來,一個大男人,居然會用飛眼勾人,他一勾不要緊,那老色鬼立刻骨酥腿軟,差點流出口水,簡直不堪入目到了極點。若不是要跟他簽約,薛臨波一定把他踹出去。可見美色竟是不分性別的。這是其一。其二是霍炎的打扮。他老兄的審美委實太過詭異:他喜歡穿紅。第一次見他時就穿了個及膝的水紅色外套。薛臨波從總裁辦公室回來以後,立刻甩給他一張《員工守則》。他倒是換了正裝,偏偏在裡面穿個大紅的襯衣,還要命的配上條水綠的真絲領帶。這是什麼叫人吐血的裝束啊!其三更叫人憤怒,他留着一頭“飄逸”的長髮,髮質之好叫女孩子心生嫉妒。平日裡還扎着一條馬尾招搖過市。薛臨波認爲東方男人是絕對不能留長髮的,尤其不能留可以扎馬尾的長髮,這種人只配用“猥瑣”形容。昨天中午,太陽非常之好。忙了一上午的薛臨波剛擡起眼皮想歇歇,就看見陽光打進來,偏巧落在伏案的霍炎的頭髮上。薛臨波忍無可忍的發現,霍炎的頭髮竟然是紅色的。不知道他在那裡染的,非常微妙,若不是有陽光根本看不出來。薛臨波簡直想尖叫。這是什麼人啊!這種怪物!這種妖孽!居然會出現在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她幾乎是飛過去的,雙手在他的桌角一撐,神色有些猙獰,話音也不懷好意:“霍先生,你能不能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我們鼎天是一家保守的商業公司,我薛臨波偏巧又是個保守的上司,我不允許自己的下屬奇裝異服,不倫不類。我做生意靠得是信譽人氣,不是靠作秀吸引眼球。”
霍炎不驚不乍,不氣不惱,好象早預料到她會發難似的,輕描淡寫地說:“各花入各眼,你覺得我不好,也許別人覺得好呢?我好象沒有違反公司的着裝規定吧。至於你說的奇裝異服,標準是什麼?”
薛臨波對他的鄙夷直達臨界點:哈!這個男人居然比喻自己是花!太——太變態了!她的眼角餘光告訴自己,銷售部和隔壁市場部的人幾乎全聚在附近,假裝做事,實則偷聽。好!今天不殺雞儆猴,便當我薛臨波是吃素的!
“你不覺得自己的頭髮有點長嗎?”薛臨波假笑。
變得也太快了吧!霍炎偷笑得快腸子打結,卻也有樣學樣地假笑:“是啊是啊!因爲我小時侯生過一場大病,連命都差點沒了。我媽在菩薩面前禱祝,說我要是能活過來,就讓我十年不剪頭髮來還願。後來我果然好了,欠了菩薩的情,自然是要還願的。”
鬼扯!你怎麼不說你媽讓你做十年和尚還願,這樣我就不用看見你了!薛臨波暗罵,一邊冷笑說:“你以爲自己是基督山伯爵嗎?這種瞎話也編的出來?”
霍炎俊顏不見絲毫變化,巧巧妙妙四兩撥千金:“什麼伯爵我不認得,只是說過的話不能不算,尤其是我們做生意的人,講的是誠信二字,你說是吧,薛小姐?”
反將一軍!居然拿出“誠信”這大帽子來壓我!薛臨波一時語塞,只好冷哼一聲以示不屑。兩個人都不說話了,氣氛有些僵滯。
眼裡揉不得沙子。霍炎一雙桃花眼眨也不眨的盯着女上司,心裡模模糊糊的想着:這種秉性,她是怎麼活到現在的?動輒火氣沖天,電閃雷鳴,說話又歹毒刻薄,還有人跟她做生意!薛臨波呵!原來你竟是這樣的……
薛臨波不甘示弱地回瞪,可是她突然覺得,霍炎的眼睛簡直深不可測,象個大旋渦,表面風平浪靜,卻涌動着足以毀滅一切的暗流,她看見他瞳人裡有個細細小小的女子,在暗潮捲動的中心,她有些失控,心跳驟然加速——不對,不應該這樣——不對——有問題……不——不可能的!——
“眼睛不酸嗎?”霍炎猛然站起來。薛臨波本能的後仰差點摔到,他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接觸,她這才發現,原來他比自己預料中還要高很多。以她172近乎仰視的角度,霍炎少說也在185以上,而且肩寬胸闊,看上去很具壓迫感。這樣一個昂藏男兒的身軀配上這樣一張比女人還漂亮的臉,真難爲他是怎麼長的。霍炎很自若的揉揉眼睛,整整領帶,乾咳一聲,擡腿就要走。
“去哪?”薛臨波脫口而出的問。旋即後悔:如此弱智的問題!
霍炎接下來的回答讓他“一夜成名”,他回身,微笑,非常友好的答道:“廁所,你想一起嗎?”
此刻,在兩人結下樑子的二十四小時之後,在她薛臨波剛被奪權的三個小時之後,他主動找上門來,會有什麼事情?想到這裡,薛臨波收拾起無聊的爭執之心,靜待他開口。
可他卻把矛頭對準孫佩珊,笑道:“雖然很不禮貌,但我真的很想知道孫小姐不想跟我共事的原因。”
孫佩珊窘笑,迴避霍炎的目光,支吾着:“這個——沒什麼啦!——因爲——因爲——”她結巴了半天,突然來了急智,“因爲霍先生你實在太有魅力了我怕跟你關係太密切引起公司裡女孩子的公憤就不好了對了薛小姐你不是說有文件要打我去幫你打等上班時再見兩位我先走一步!”
她一口氣說完,抓起隨身的皮包就跑了。
剩下的兩個人對她的逃跑並未太在意,霍炎看着薛臨波,問道:“你相信嗎?”
“我相不相信有什麼關係?關鍵是,霍先生你信不信。”
霍炎又笑:“薛小姐慣會以退爲進,真是滴水不漏啊!”
薛臨波也報之微笑,話中有話:“只是笨人笨法子。臨波從小到大,都是看人臉色,被動做人。人家對我,我就怎麼對人。這樣才公平,不是嗎?”
霍炎點頭,似有所悟,半天沒有言語。薛臨波也不走,她知道,他一定還有話說,可是,他說出來的話卻叫她不大不小的吃了一驚。
“薛小姐有沒有興趣跟我合作?”
“沒有。”許是吃驚太過或是對他太厭惡,她想也沒想拒絕就脫口而出,可是,她又一次後悔了,要知道,他代表的很可能是其他人。她低下頭,不想他看見自己可能表現出來的情緒。
“回答的太快了。”霍炎並不氣餒,“給你一下午的考慮時間。薛小姐,下班之後,我在公司拐角那邊的茶社等你。”他並不等她的答案,徑自離去——帶着一大票癡迷的眼神。
男人!薛臨波對他的自信嗤之以鼻,他憑什麼以爲自己一定會去?三下五除二吃完飯,她決定去問問孫佩珊不想和霍炎共事的真正原因。
“三清茶社”在本市小有名氣,一幫風雅或附庸風雅的人都愛來此小聚,茶社的老闆姓李,大約60多歲,名不可考,因爲他茶社的關係,人人都叫他三清先生。這三清先生不但精通茶藝,還會琴棋書畫,這倒也罷了,有人還說他會批命,看風水,什麼周易黃老,無所不通。總之,人會的他都會,人不會的他也會,是地方上的名流。當年鼎天大廈從選址到動工、封頂、陳設、搬遷,事無巨糜,張有貴都來請教過他,薛臨波還隨他一起來過。可惜,他請教了這麼多,就是沒請教過自己的命數。
雖然離公司只有幾百米的路程,這卻是自張有貴去世後,薛臨波第一次光顧茶社。她在門口看着茶社的名字,心中涌起難言的感傷。
薛臨波的養父養母在時,張家和他們比鄰而居。甚至連張有貴創業的錢,也是薛臨波的養父借給他的。雖然父母去世後,薛家兄妹從未將此事透露過一分,張有貴卻似乎對這番情誼始終不曾忘懷。他一直很照顧臨波,對她呵護倍至,而且他的那種照顧不是大人對孩子單純的寵溺,是真正的重視。薛臨波記得最清楚,就是她十三歲時,張有貴將鼎天公司的一單大生意拿來問她,那單生意利潤很高,可風險也非常大,公司裡上上下下都不敢下決心,小姑娘薛臨波不知天高地厚,很豪氣的說:當然做啊,怕什麼?就因爲這樣一句話,張有貴竟然拍板——現在回想,薛臨波仍然後怕得很。也就是因爲如此,使她對經商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張有貴也手把手的教她,比教兒子還有耐心,薛臨波在鼎天一鳴驚人不是沒有道理的。她一直想知道爲什麼他會如此的器重自己,可是卻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她暗暗的嘆了口氣,信步走進茶社。剛一進門,一個很清秀的服務員含笑問道:“你是薛小姐嗎?”薛臨波微微頷首,她接着說:“請跟我來”
薛臨波無暇看四周的陳設,跟隨服務員走過木質樓梯上了二樓,來到最裡面一個雅間門前。
拉開拉門,霍炎很閒適的席地而坐,笑容可掬。
爲什麼要來?薛臨波在路上問了自己很多次,似乎每個答案都異常牽強。是因爲她對他所說的合作動心了?還是因爲孫佩珊?她說她怕霍炎——是的,這就是薛臨波問出來的、孫佩珊不願與霍炎共事的真正原因。孫佩珊是個極其敏感的女人,在衆人都被霍炎那顛倒衆生的俊美模樣吸引的時候,她卻感覺到深深的恐怖——他太美麗,簡直不象活人——她這樣告訴薛臨波,那種美麗實在太詭異,太邪氣了,她曾經在無意間看見過霍炎的眼神——從他深綠色的,變幻不定的如暗夜中野獸的瞳孔中,散發出來的,隨時欲撲過來把人撕碎的眼神,而這時候,他是望着薛臨波的——聽到這裡,薛臨波心中一悸,就在昨天,她在與霍炎的對視中感受到了同樣的東西,一種奇異的、絕望的仇恨……他恨的人是誰?自己嗎?原因是什麼?若恨自己,又何必說出合作這種話?最後,孫佩珊卻又釋然,決定留在十七樓。“爲什麼?”薛臨波很奇怪地問她。她一笑:“因爲他吃素嘛!別說是人,就算他是妖怪,我也不怕他能吃了我!”薛臨波翻了翻白眼,面對這樣的理由,她真是敗了。不論如何,她發現,自己對霍炎充滿了好奇——對他這個人,對他所說的事。
“坐啊,不習慣這樣的坐法?”霍炎那知道她的想法,沒事人一樣招呼她,對門口的服務員揮了揮手,她很識趣的拉上了木門。
薛臨波低頭看看自己的穿着:幸虧沒穿窄裙。她把手袋隨意一扔,盤膝而坐。
雅間的隔音非常好,外面的喧囂一概不聞,薛臨波環顧四周,發現除了對面牆上一管斜掛的洞簫,這房間簡直就是四壁皆空。她低頭看矮几上的茶具,是她中意的象牙瓷。霍炎熟練的斟了半碗茶,碧色,隨上升的蒸汽隱約一股清香。他們都不說話,默然品茶,孤男寡女,久久的沉默,使這小小的斗室徒增一種曖昧的氛圍。
“什麼茶?”薛臨波輕嗅茶香,眼睛半眯。
“明前碧螺春。”
“太輕。”薛臨波挑刺。
霍炎笑道:“知道的,依你的脾性,這茶自然是輕。可是太過醇香濃厚也未必是好事。”
語帶雙敲啊!薛臨波知道他藉此諷刺自己的個性,自然毫不示弱:“輕,未免浮。”
“薛小姐是在怪我輕浮嗎?”他長臂一撐,廁身欺近薛臨波,語含調笑。
“霍炎,小心點”薛臨波語氣冷得叫人發抖。
他輕笑出聲,乖乖坐回原位。提壺將兩人茶杯斟滿。
“對這次的人事調動,薛小姐有什麼想說的?”
“無話可說。”她品茶,靜謐的氛圍,縷縷茶香,似已熄滅她的心頭之火。
霍炎劍眉一軒,全然不信的說:“就沒覺得不忿嗎?據我所聞,十七樓的倒有一大半爲薛小姐憤憤不平呢!”
“做奴才自然要守奴才的本分,主子叫做什麼,自然要做什麼,若被主子高看一眼,從此便以爲是二主子了,甚至是那正經主子了,有幾個得到好下場的?”薛臨波冷笑道,聲音裡滿是自嘲,“我雖然笨,這點道理還是懂得的。”
“嘖嘖,”他嘖咂有聲,似乎惋惜得很,“就這麼認輸了?當初張創世能坐上總裁的寶座,一路走到今天,還不是全仗薛小姐你嗎?雖然如今貌似大局已定,可鼎天下一步擴張、上市,甚至還要和一直都不服氣的張繼祖唱對臺,他現在就過河拆橋,未免也太心急了點。他就不怕張繼祖把你挖了去?不,這不是一個成功的商人會做的事,薛小姐,你難道對其中的因由不好奇嗎?”
薛臨波驚訝的看着霍炎一臉莫測高深的邪笑,心想,難道張創業真把他引爲至交嗎?如若不然,他從哪裡得知這些細節?可是,假若他真是張創業一邊的人,那他找自己的目的又是什麼?
“我要跟你合作。”
說到正題了!薛臨波半垂頭,靜等他把話說完。
“確切的說,我要作爲你的幫手出現在鼎天公司衆人的面前。當然了,不只是做戲。”
薛臨波驀然擡頭,凌厲的眼神直逼向霍炎:“你想得到什麼?”
“聰明。”霍炎擊掌而贊,“我喜歡你這麼聰明。”
“你不必將話說的如此曖昧。”薛臨波完全不解風情,“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如果沒有目的,怎麼會平白的幫我?還有,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要你幫忙?”
“你現在在鼎天是四面楚歌,除了一個孫佩珊可以稍稍牽制張創業,其餘你都處於下風。”
薛臨波冷哼一聲,怒道:“我會怕這個?霍炎,你未免太小看我薛臨波。”
“我不相信,一個總是孤軍奮戰的人真的就從來沒有覺得過孤單嗎?”霍炎直直地盯着女上司的臉,深碧色的眸子益發詭異,聲音裡竟有幾分媚惑的味道,“就算你天縱奇才,難免百密一疏。何況,張創世對你的態度,是越來越不明朗了。你——難道沒有發現,這次——真的孤立無援了?”
薛臨波艱難地扭轉脖子,逃離他的視線,聲音竟然有些沙啞:“如果張創世真的對我有了戒心,強留下來也沒什麼趣味。”
霍炎突然縱聲長笑,彷彿她說了什麼極其可笑的笑話。薛臨波怒道:“你笑什麼!”
他猛然收聲,卻毫不掩飾濃濃地嘲笑之意:“我笑你!關心則亂,這話真是一點沒錯。薛臨波,你需要一個軍師,我就是。”他對薛臨波直呼其名,態度越來越放肆。
本來憤怒已極的薛臨波聽到“關心則亂”四個字,猛然冷靜下來,心中微微一動,不再說話。
房間重新歸於平靜。
關心則亂?薛臨波果然心亂如麻,她想了好久,卻無法釐清自己的思緒。
“不用想了。我不是說過,這齣戲越來越出乎我的意料,但依舊是一場好戲。我們還是靜觀其變的好。”
“我們?”薛臨波敵意又起,“什麼時候變成我們了?好,就算是我們,霍炎,告訴我你的目的,我會考慮與你合作。”
“你。”他看她,坦白異常,“就是你,我的目的是你。”
一分半鐘後,房間裡充滿了爆笑。
“哈哈哈……”
這次輪到薛臨波前仰後合,“神經病,霍炎,你是標準的神經病——”
霍炎也笑,他大方地點頭:“沒錯,我是有病,我不遠萬里,放棄所有的一切,目的就是你——不明白嗎?薛臨波,我的對頭,我爲你而來的。”
薛臨波的笑聲戛然而住,她看着面前這個宣稱爲了她而出現的幾乎妖異的男人,一股涼氣從腳跟直衝頭頂。
薛臨波緩緩地下樓,只覺身心俱疲。
“你是我的對頭,只是我一個人的,什麼張三李四統統不配做我對手的對手。我會幫你清理他們,然後,我們纔是公平的。”
不過區區月餘的時間,爲何會出現這麼多事情?經過多少風浪,她對窩裡鬥並不太放在心上,可霍炎的一席話卻叫她悚然驚心。他是誰?或者,他代表誰?他那自信囂張的模樣令她深深的明白:他絕不是隨意的調笑。那麼,對她生命中唯一的盟友的出現,她是該慶幸,還是不安?
既然是“盟友”,不妨,先慶幸吧。她低聲一嘆,決定對目前的情形保持樂觀。霍炎的本事如何,他是否可以作爲她的對手公平對決,也可以在這一段時間內有大致的瞭解——爲什麼相交幾十年的故人忽然曖昧不定,爲什麼路人甲一下子變成了盟軍?薛臨波覺得自己真是一語成讖:這個世界顛倒了。
“薛小姐請留步。”
薛臨波轉身,見一位老者站在樓梯拐角處對自己微笑。她認得,這是茶社的主人三清先生。
她頷首微笑,說:“三清先生還認得我嗎?”
“七年前曾有一面之緣,薛小姐人物如此超逸,老朽豈會忘懷?”
酸!薛臨波肚裡暗笑,卻依舊有禮的等着他緩緩下樓。她知道三清先生決不肯輕易見人,此番竟親自出言挽留,定是有話要說。
這三清先生相貌清矍,神采熠熠,倒是很有些大隱於市的味道。雖近古昔之年,眼神卻犀利非常,他在薛臨波面前站定,一雙眼睛在她臉上上上下下的端詳,雖有些無禮,但也不算討厭。薛臨波並不迴避,只等他開口。
“果然,果然。”半晌,他突然長嘆一聲,臉色陰晴不定,似悲似喜。
薛臨波笑道:“素聞三清先生精通麻衣相術,可看出臨波正大禍臨頭?”
三清先生似乎吃了一驚,說道:“薛小姐的面相貴不可言,怎麼會有禍事?不要與老朽妄言。”
“貴不可言?”薛臨波幾乎失笑,“三清先生可不是跑江湖的術士,可不要用這樣的俗話來搪塞臨波。”
三清先生臉色一變:“薛小姐說笑了。老朽末技雖淺薄,但絕不是妄言之人。薛小姐品格超逸絕倫,並非俗流,而且有天大貴人的相助,一生遇難呈祥,貴不可言,若得你……”他突然頓住。
“什麼?”薛臨波沒聽清楚,對自己的面相也有幾分好奇,見他話說了一半,忍不住追問,可他卻不在說下去,只打哈哈笑道:“天機不可泄露,哈哈哈……”
薛臨波見他裝神弄鬼,不由暗自好笑,說:“三清先生特地叫住臨波,就是爲了這個嗎?”
他似乎恍然,趕緊說:“老朽唐突,正是如此。薛小姐可願再借右掌一觀?”
薛臨波臉色突變,語氣也生硬起來:“三清先生,臨波有事,要告辭了。”說完轉身就要走。想不到三清先生的行動竟非常敏捷,幾步搶在薛臨波前面,依舊笑道:“薛小姐,老朽從來不隨便見人,今日還請買個面子給我。”
薛臨波看着這個老人,突然覺得他的笑容說不出的詭譎討厭,冷冷地說:“臨波從來不信這個。”
“我曾替有貴兄批過命,他命不該絕於——”
“你想說什麼?!”薛臨波怒極,“一派胡言,什麼命不該絕,你可替自己批過命嗎?”她冷眸微眯,竟似有殺氣。
三清先生似乎沒料到這小女子竟敢對自己出言不遜,不由一愣。薛臨波不再看他,怒氣衝衝的奪門而出。
太陽很好,薛臨波卻覺得滿是寒意。她大步往公司的停車場走去,卻看見往事一幕幕閃回。
“臨波,過來幫我吧。我把副總的職位讓你坐,協助繼祖。”
“張伯伯你開玩笑吧,我還沒畢業呢!一個黃毛丫頭,你不怕我把鼎天給搞砸了?”
“要不是你家的200塊錢,怎麼會有如今的鼎天,不會砸,砸了我也不心疼。”
“張伯伯你這麼重情誼,我爸爸泉下有知也會很欣慰的。”
……
“臨波,你一定要來鼎天幫我。”
“張伯伯,你不要嚇唬我,我去叫救護車——你放開我的手,我去叫車……”
“你,你的……你的——手——”
“張伯伯——!”
……
“吱——”
一聲刺耳的剎車聲讓恍惚地薛臨波一下子回神,一輛黑色的寶馬停在離她不到兩米的前方。她認出是張創世自己的車,果然,車門打開,張創世夫婦都探出頭來。
“臨波,你怎麼了?”張創世眉心攢起,很是關切,“魂不守舍的,出什麼事了。”
“沒事,我沒事,我想事情想出神了。”她強做歡笑。
黃素瀅冷笑一聲:“薛小姐,你現在可是鼎天的頂樑柱,凡事還是小心點好。今天差點出事,知道的是你在想事情,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人家還以爲我們夫婦謀殺呢!”
“放心,就算我要死,也一定會死的清楚明白的,閻王老爺問起來,我也不必一問三不知。”她話裡有話,不卑不亢。
“只盼是真的纔好。”黃素瀅鑽進車裡不再說話,還使勁按了按喇叭。張創世對薛臨波尷尬一笑,訕訕的說了聲“再見”。
空曠的地下停車場裡一下子安靜異常,薛臨波環顧四周,她突然覺得,在偌大的宇宙之中,她似乎是最孤單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