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聲纔是剛落,原本還是沸騰着的人羣立時靜了下來,只見得昏暗的燈影月色下,一抹紫影翩然劃入衆人眼中。
那陣甜膩的脂粉香味陡然遜色了不少,一股淡雅恬靜的薰衣香氣讓人羣中的火氣悄無聲息地被安撫了下來。若兒只聽過這香氣一次,但立刻就是回憶了起來,芳雅夫人。
紫薰芳雅,五年的時光在了她面前只是如同虛幻,烏雲堆鬢,甘紫雲裙,和着這夜色融成了一體,身後跟着的幾名侍婢也是一色的紫衣宮鬢。
衆人都噤聲退立在了一旁,連着那商長也是不敢高聲說話,半躬在旁。那撒潑的王喇花忙時踢開了眼前脂粉碎瓷片,怕是磕着了眼前貴人的腳。
先前亭長在了若兒和秋膘面前也是簡單提起,這烏業城中,冰原被視爲尊,但他也是刻意隱去了另外一處,被視爲貴的芳菲外塢。
冰原的受崇正是先前所說的丹廬的丹藥和冰裁的手藝,而芳菲則是因爲它的花木栽培。
烏業城本即使依附在了冰原旁,得了些可以買賣的特產,但若是少了芳菲的園藝,這裡依舊是個世人眼中的荒蠻之地。
烏業城氣候晝燥夜寒,水汽不足,一般的花木難以生存,即使偶爾活下一些,憑着一般的花匠手藝也是難以打理。唯有芳菲塢的園師才能讓這裡四季都存着些生機。
芳雅見了默不出聲的烏業衆商販,嘴上也沒直接說事,而是俯身取了塊破碎的瓷片,白瓷之上,還是殘存了些紅粉脂色,她低頭細量了片刻,說道:“先前也是我一時情急口快,怕你們起了衝突,這外來的生客說得也不全對。”
旁邊的王喇花一聽,又來了精神,先前她見了這城中的貴人芳雅,心裡也是懼怕,以爲她要替這遲鈍丫頭出面,真要如此,今日只怕自己這張老臉就保不住了,聽得她口風突轉,場面上看來似乎還要偏幫自己,更是竊喜不已。
只聽得薰香浮動,芳雅已經轉向了若兒那邊,從了額間,眉下,臂膀,手心,一一看過,不見絲毫花陰之氣,連半點花靈的跡象也是不顯,“只怕是我錯認了,先前聽這姑娘說的這套制香之法,也是頭頭十道,和芳菲塢裡的調製香粉之法正是如此,不知何時就流傳到了外頭,等查清楚了手頭的事兒,要好好探訪下她的底細。”
若兒的臉上也是多了幾分猶豫,就是擔心說重了語氣:“這...我卻是隱去了一些,但是有一點那脂粉確實不是用五十年生的薔薇花製成的。”
芳雅見少女臉上帶着祭祀不忍,也只她不想絕了那王喇花的活路,而一旁的貪心商販竟然還不知悔改,她微皺着眉,否了她的意思:“這位小客人可是憑地好心,你今日若是將這脂粉的實情隱了下去,日後受害的人又找誰說事去?”她平日談事做買賣都是和善待人,這時話語中已經起了波瀾,轉身往王喇花地攤頭走去,蔥指遊走在了紅綢鋪起得攤頭上,一把將剩餘的物什全都掀在了地上。
只聽得一陣相撞聲響,那各色的水粉胭脂奼紫嫣紅,浮動着滿眼的破碎,再見紅綢滑落,芳雅的臉上多了幾分戾氣。
在了平日,王喇花嘴裡的葷素段子早就脫口,只是看着眼前的芳雅,她原本就短小的身量,更是縮了幾分,這時連了若兒都是奇怪,芳雅的這番作爲,出得又是哪門子氣。
芳雅身後的一名侍婢在旁說道:“這裡的所有脂粉,都不是用了尋常的花目製成的。”
人羣裡中又譁動了起來,王喇花的臉色霎時好看,心裡更是如同揣了只兔兒,上下撲通着。
若兒懷中的可愛探出半個腦袋,聞着滿鼻子的濃郁香氣,連連打着噴嚏。
那王喇花也是死豬不怕滾水燙,強自鎮定後,再辯道:“芳雅大人,你這話可是說重了,老嬸子我在了這街上賣了幾十年的花粉,這裡裡外外用着我這水粉胭脂的都是些知根底的熟客,你看就是連你手下的婢女,也都是用着我這攤子的粉色。”
芳雅聽了這話,眼裡又多了絲厭惡,語氣更憎了幾分:“還真是要謝了你的脂粉。”
只見得侍婢中果然站出了一名女子,臉上還蒙着層紗巾看着輪廓,在芳雅的示意下,女子摘下了面紗,只見那本該是張清秀美人臉,這時卻滿是細紅的燎泡,看不清楚原來的臉貌。
女子脖頸之間,皮肉還是一片細嫩,讓一旁的女眷都是咒罵起了那王喇花來,那婦人見了平日自己的招牌熟客,竟然成了這副摸樣,也是啞然失聲,不敢再多說半句。
這時一旁的人都是聲討了起來:“這是上等的花粉,還是毀容的毒藥。”
那王喇花見兩旁的人都要圍了上來,要和自己說理,兩條褲管都跟着哆嗦不止,這名爲夏秋的婢女半月前,確是在她的攤頭上買了一盒水粉,正是之前她強賣給了若兒的這種,只是這臉卻怎麼成了這個摸樣。
她嘴裡猶豫着,還想做着最後的辯解:“芳雅夫人,你看着可是誤會,可是用了什麼埋汰的東西。”
芳雅哼了一聲,說道:“你還亂嚼舌頭,你這花粉,先別說根本不是薔薇磨成,而是用了顏色近似的日紅日醉,這種花,花色由淡轉爲綺麗,花香也是濃郁,人若聞之,就如毒癮一般,日漸癡迷,女子用了,臉上也是先跟着紅豔幾日,到了後頭,就是一般的脂粉也是用不得了,只能是靠的你這脂粉才能貼上幾分顏色。”
她這話才說出,人羣炸響,王喇花聽了,連着死了的心都有了,她上前拉住芳雅,嘴裡含糊着說着,“天地長眼,人心肉長,我王喇花就是和天借了個膽,也不敢用了這樣歹毒的東西。芳雅夫人,我是錯了,不該買了人家的便宜貨色。”
這時再也每人有心思糾纏着若兒再說那賠償的事。
若兒先前也是聞出了那花香並非薔薇之香,碧色本就是薔薇之體,她小時就很愛用上各種薔薇之香,春薔清甜,夏薔奔放,秋薔涼爽,冬薔暖人,而那瓷盒中的花香之氣,雖是誘人,卻無清新薔薇之氣,她卻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如此霸道的花。
她見人羣將所有的注意力都轉到了那日紅日醉上,心裡慶幸有了芳雅夫人的這番出頭,要不自己被坑不止,只怕連着脫身都難。
這時烏業城的商販都是滿臉愧色,就是那王喇花也不知該如何事好,都是巴巴的看着芳雅。芳雅雖有些惱怒,卻也是知道這裡的民衆本性並不壞,只要是將話挑明瞭講,也就好了,她示意夏秋退到一邊:“你們這些日子是不是走了私貨。”她這話自然是對着身旁的商販說的。
那些人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先前的商長出來做了個交代,他平日就是專門負責協調這些商戶口角爭鬥,相互詆譭的事情,今日他偏幫了王喇花,這時只得用了愧疚的語氣說道:“不瞞芳雅夫人。前些日子,南邊來的商隊帶了不少價格低廉,量份又足的水粉胭脂過來,有幾家攤頭存了僥倖,都拿了一些。”
芳雅沉聲問道:“這拿得可僅僅是脂粉。”
那商長額頭冒出了些汗水,諾諾說道:“也還有些花卉盆栽。”
若兒在旁聽得明白,才知道芳雅這趟前來,只怕不是簡單的爲了這小小的一盒脂粉,這其中似乎還參雜了其他事情。
芳雅此次前來,除了要查找那毒粉的源頭,卻是爲了另外更緊要的事。芳菲的外塢在了外人眼裡,明着只是買些花草的閒碎地兒,實則包括薰香水粉,就是不是他們出產,也是有着她們把關監管,這個中的利潤就是佔了這烏業城收入的三分之一。
前些日子,清點之時,芳雅就是發現,這些日子,樹木花草的買賣都是停頓了不少,她心裡也不奇怪,現在已經是新年之後,年前一輪的買賣已經是耗了不少客人,等到春來之時,這花木的生意也是會回來的。
哪知後來報上,連着胭脂水粉這些平日穩定的生意都是慘淡了不少,再是聽了夏秋的一番哭訴,纔是知道了緣由。她連忙就是叫人將那盒子脂粉驗了一遍,才發現了大量從南方來的各類花木都是送了過來。
她先是派人在了市場裡暗訪了一番,又是將消息和着各地的外塢管事傳了遍,這才發現不僅僅是這處在極北的冰原一家。也就這三月之間,各地的收入都是比往年少了近三成,這時這種情況還是剛剛發生在了這些小攤小販這邊,那些正規的旺鋪旺店都是還沒受波及。
芳雅這才帶着人找到了市場上,趁着人來人往的時候,將這話挑明瞭講。只是眼前這名半路殺出來的小姑娘卻是讓她有些吃驚。
她方纔所說的法子,也就是在了芳菲內塢才用的法子,先不說外頭,這些花粉的精巧,花料的耗費也就只有繁花似錦的芳菲塢的那些小姐丫鬟纔會在那裡專研,這外頭的人,還真是不知道。
她也是新近才聽着碧然外塢主提到:要好好的*一些新的花粉出來,只是這時還只是試驗階段,並沒有在外頭傳開。
芳雅和着商長說着事,先前在了外部圍觀的時候,她就將那名小姑娘看了個遍,她身上的衣物,和着周邊的人都是不同,就是自己身上這套外頭趕製的雲裳和她相比。
若兒身上的衣服明眼人看着只覺得落落大方,在了芳雅這般生活精緻的眼裡,卻是另有一番味道。她的衣服從同到腳都是一塊布匹裁剪而成,無半點累贅修飾,再看針眼針腳,就是一眼看不出來。
芳雅眼裡思量着,再往少女臉上身上逐一看去,女子的體態輕盈,剛纔的一閃一避之間,雖然情緒受了挑撥,但話語之間,條理清晰,又是顧及了這裡一衆人的最後臉面,沒有將事情說死。
這時,她就是一眼看到了若兒脖間的那塊黑玉,腦中驚閃:“這是...”。
眼前的少女竟然就是...芳雅打量之時,若兒也是迎頭看上,嘴角含笑,眼裡閃着喜悅。
她腦中就是回憶起了五年前的那個滿臉傷痕的女娃,她的聲音已經辨認不出,只是那雙眼,那雙失而復明的眸子和那時一摸一樣,活靈活現。
這些年,這名在了塢裡無人文靜的少塢主可是過得還好,她突然想起,碧然外塢主也是得了消息,只怕過幾日就會趕了過來。
身旁,烏業城的商長小心的彙報着這些日子的事情,說道還有不少花木送入了大戶和各家夜亭,芳雅才一岔神,轉眼功夫,若兒已是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