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思中曾說過,世上有四類人最是惹不得,分別是乞丐,和尚,閒漢,牙婆。
自打上次吃了閒漢秋膘的虧後,若兒大老遠看見這些人,都要退避三分。
其中這閒漢和牙婆是明眼也認不得的,而這乞丐和和尚就顯眼許多了。
若兒先前還不明這身無所長的沿街乞丐爲何有了這難惹的名頭,這個把月走過的地方多了,也是發現了些端倪。
都說十里不同天,每城的乞兒飲得水土不同,這品行言行也大不相同。
先前在花溪城中,只因城中多雨,又四處香花簇擁,乞丐衣衫襤褸,卻也落了個乾淨,周身也無難聞的異味。
避暑城又有些不同,先前跟着車馬行走時,若兒就發現沿路除了往來的同向車馬外,還能見到露宿官道,沿路遷徙的乞丐。
她很是不解,這乞兒以天爲蓋,以地爲鋪,怎麼也跟着人羣四處走動。
商頭在旁解釋道:“你可是小看了他們。這些人身無負擔,又不拖家帶口,在了一個地方稍有不如意,就連人帶着破碗走了。”
這普通的乞丐也分了好幾種類,有些並非以乞爲生,而是些流浪漢,只因生性不羈,才做了個掛名乞兒。另外一些則是落魄潦倒之輩,無處可依,又爲了躲避債主仇人,名則爲乞,實則避禍。這真正的天生乞丐,反而最少。
商頭更是額外提點了幾句,這無論是三類乞丐之中的哪一種都輕看不得,生人到了個地而兒,若真心要探聽些事,還找個熟門路的老乞丐,費上些錢,再套上些交情,還能套出不少有用的訊息。
眼前的這名麻衣老乞,地前擱着口缺角缸陶,裡頭不見錢幣閃亮。
那口破陶許久聽不得錢幣聲響,這兩旁來往的華衣行人,衣裳鮮亮,就無人停下來往老人的那口空缸了扔上一子半幣的。
若兒摸出了個子幣丟了進去,聽得那清脆的陶缸聲,老人半闔的眼裡纔有了絲精神。他老眼看去,裡頭已經多了枚整幣,嘴裡忙是答謝了起來。
“老人家,這裡的生意可好。”若兒站在了他的前頭,有心問道。
老人嘿嘿笑了兩聲,回道:“不知道這位好心的小姐問得是我這討錢生意還是兩邊店鋪的生計買賣?”
若兒心想我當然是要問這兩邊的生意,又覺這老乞丐問得好笑,自己一尋常過路人,怎會有心問起這要飯的生意來。
她剛想問話,忽想了起來,都說這大河漲水,小河滿,這兩邊都是些旺財鋪子,怎麼這佔了好門面的乞丐卻守了個空錢缸,這裡頭難道還真有幾分玄機。
老人掂量了下缸中的那枚子幣,也有五錢份量,這幾日的飯錢也是夠了,於是懷揣了那口破缸,就要拉過若兒。
若兒見了袖上立時多了幾個灰印,她也不嫌埋汰,跟着老乞尋了個清淨的角落坐了下來。
兩人靠着個牆角根坐下,這附近想來也是老乞平日落腳的地方,他在了角落裡翻騰幾下,撿出了幾張皺菸葉兒,捲成了一團,抽了起來。
一陣吞雲吐霧後,老人的興致也提了起來,說道前頭的街道,也算是了全城頂繁榮的地,這生意自然是好的。
避暑城雖然不大,但因四季不變,一般涼爽,所以每年來此避暑的人也是很多,來往的人,也大多是前來避暑消遣的人,個個家境殷實厚實,攜了家眷僕人,在此整季整季的消磨。
若兒聽着眼不禁又看向了那錢缸,照了老人這般說來,這行乞也是容易的事兒,怎麼他一天枯坐下來,卻分文難得。
老乞猜出了她的心思:“小姐可是奇怪這樣的地兒,我怎麼一天也就沒得幾個錢?”
若兒心中暗想:人之思果然有些門道,裡頭說得話也是不假,先不說前面說起的秋膘這樣的閒漢拖累人的事情,這旁人眼裡的乞丐眼力也是不俗,自己有了什麼想法,他全摸透了般。
前方又有一輛裝扮豪華的遊車當街而過,老人衝了那輛車啐了一口:“你可知世上什麼人最是小氣?”
若兒想了片刻,腦裡立時出現了陸竹軒剋扣錢財的嘴臉,忙道:“奸商。”
北原裡的陸竹軒正對着燈火,研究着那幾枚血鯊翅的成色,手中突地哆嗦了下,那魚翅上已被燻黑了一處,他心疼了個半死。
老者聽着笑道:“在商言商,也是貪利,但這最是小氣的人實則只是一類人,正是富人。我先前也是說了這條街上來往也都是些富人,這些人最是見不得的就是我們這類身無半文的人,他們寧可喝上最好的茶水,也不肯給我們這些人一個子兒。”這話在了這麼一個老邁的乞丐嘴裡說出,還真有幾分世態炎涼的味道。
若兒看着老乞丐一身瘦骨,心裡多了些不忍,於是口中勸道:“老人家,那你爲何不換個地兒,或者是乾脆去了其他城裡,找些合適的事兒做或者更方便乞討的地頭不是更好。”
她也是快人快語,全然不將行乞當作了什麼可恥的事情,那老乞抽完了最後一寸焦菸葉,老臉笑得和綻開的殘菊般,這姑娘還真是有些意思。
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星子,眼前的少女依舊沒有什麼嫌惡的神情,他嘆道:“這是哪家的好心姑娘,你可是剛出了門,沒有見過真正的惡人善人,人情世故也是半點不懂。老漢活了這把年紀,運道好些,在了普通人家裡,也是身子半截入土的人了,若是幸運有了對孝順兒女,還能有點依靠,只是老漢福薄,孤寡一人,上代不蔭,下無依靠,也沒力氣走出這城了。這條街雖然是得不了多錢財,但你看看,這不也讓我碰到了你這麼樣的好心人家,圖個溫飽還是有的。“
若兒聽得一愣,這人說得話倒是和秋膘有些相似。
那老乞丐今個兒也是真有了幾分喜歡:“我雖老卻還不糊塗,姑娘若真有想問的事兒,一併子說了出來,趁着老漢還有幾分清醒。”
聽完若兒說了這城中何處可找得合適的地頭修座酒樓,老乞丐臉上有了幾分難色,他想了半天,還是沒有說出什麼,不過他倒說出了個人。
這避暑城中,平日遊客如梭,這乞丐流動也不小,前些日子,城中更來了名乞丐王。
老乞說起這乞丐王還真有幾分崇敬的意味,這人也是有些玄乎,他一日只乞上兩個時辰,而且只是在了日落的時候,也就每日兩個時辰,他就可以討得盆滿鉢滿。
乍聽之下,若兒還不信,這乞丐都是徹日在了外頭行乞還得不到幾個錢幣,眼前的老人就是個活例,還少不得別人的白眼,又怎會真有這麼個巧乞丐,不費力就可以坐享其成。
她聽着指點,往了那乞丐王的住處尋去,這乞丐王和一般的乞丐最是不同的地方,就在於他不沿街亂宿,反而住在了全城香火最盛的廟裡。
廟堂裡頭,這時還是人頭揣動,各地來的善男信女都是焚香點燈,忙得不亦樂乎。
燒香拜佛的人羣中,還真穿梭着個身影,若兒見了那人,發現他和其他乞丐相比,更像先前商頭提過的流浪人,他全身也是收拾得很是乾淨,手中捧着的也不是個破舊要飯碗,而是一個乾淨的佛鉢。
先前那老乞曾罵過,富人都是一毛不拔,而這乞丐卻專門找了那些衣裳亮麗的富貴人家,而讓若兒更是奇怪的是,這些原本在了街頭卻是一眼都不瞧乞丐的人,這時反倒是慷慨了起來,十有八九,也會拿出一些錢財丟給了那名乞丐。
只是一會兒工夫,那乞丐的鉢子裡已經裝滿了錢財,這時離了日頭落下還有些時候,這些香客也是各自回到了家中。
只見那乞丐這時還不立刻就停歇了下來,若兒算算時辰,還只是過了一個時辰。
只見那乞丐王這時直直奔出了寺廟,往了外頭走去。他七拐八拐,正是往了鬧市走去,若兒跟在後頭,只見那乞丐先是停了一會兒,用眼角掃了下身後的人影,也不阻止,往前頭走去,
這時的鬧市,已經臨了尾聲,人潮已經退散,若兒在了後頭聽着也覺得奇怪,這時來了這裡,能討要到些什麼。
那些攤販都是數着一天的錢財,那乞丐這時捧着個金色的鍍碗,在了一旁要起了錢來,他也不是每家都要,而是隔了幾家店依次要了起來。
說來也奇怪,他要的人,居然十之八九,也都給了錢,又是個把時辰,他又抱着一鉢的錢往回走去。
這個乞丐有些名堂,黑玉和若兒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裡都是驚奇連連,
直到了一條巷口,那乞丐王才轉過身來,說道:“這位小客人,你跟着我也足足有了兩個時辰,這真要打劫,這一天的錢財都已經全了。”
若兒聽了也是覺得好笑,這人還真有幾分意思。
那乞丐王也不聽她的詢問,只說到:“準是鬧市的那多嘴老乞丐胡亂說事,又將我都誇得神乎其技,”他於是領着若兒,一起回了落腳的寺廟。
他纔回到寺廟裡,就將當日討得的錢,給了些那寺廟的主持做香火錢,這等到一切都收拾妥當了,那乞丐王才停身來和若兒細聊起來。
那乞丐王聽完若兒的詢問,只說了一句:“我可以告訴你,只是你需將身上的母幣悉數都交了出來。”
若兒聽罷心想,捨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一股腦將錢都送了出去。
那乞丐見了,臉上也多了幾分笑容:“我也不白收你錢財,這世上各行各業,都有各自門道,又各有相同,其中又以行乞這一門最是難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