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意外的,最先出聲制止的是韓紅窈,她斥道:“祈花關係到來年的芳菲運勢,更要靈元充沛者主持,她名不正言不順。”
聽得韓紅窈只用了個“她”字來稱呼自己,若兒只是抿着脣,在旁也不搭腔。祈花節,她原本就沒心思參與,但這般被人數落,還是被自己的生母數落,卻讓她很不是滋味。好一個知女莫若母。
她此番回來,本就是想只是想跟碧色和姥姥見上一面,沒有半點其他心思,花引也好,祈花也罷,更是從未想過。
碧色平日就覺得自己這個姨娘有些冷心,早些年若不是她一意強求,若兒姐姐也不至於遠去冰原,多年來孤苦伶仃,好不容易回了家,她又是這般冷言冷語,讓人看着就是火大。
一年多錢,她首次跟着孃親去烏業城時,趁着碧然和芳雅商量事兒的空檔,她特意詢了冰原的具體位置,才只到了城中人口中的冰原渡口,那股從裡頭兜了出來的刺骨冷風,就險些讓她凍厥了過去,那樣的地方,又怎麼會是人呆的。若兒在那樣的苦寒極地,又是怎麼熬下來的。她被孃親強拉着回來時,就痛哭了出來,嘴裡直嚷着要把若兒接了回來。碧然卻是搖頭感嘆,只說冰原入原不易,出原更難,兩母女只能是望原興嘆,祈求上蒼若兒在裡頭無災無難,早日學成歸家。
看着韓紅窈的鐵青臉色,碧色心中暗想,也不知若兒姐姐是不是她親生的,她也顧不得什麼長輩禮數,直接回道:“姨娘這話可就不對了,大夥兒都是知道,花引從來就不需要什麼靈力護體,只需要有一顆憐花惜花的心思就可以了,要不然姥姥也無需將適齡的各內外塢的少女都叫了回來。我看姨娘是對內塢的事情操心過了頭,連這些常理都忘記了。”
聽了碧色的這一番嗆口話,韓紅窈也跟着支吾了起來,祈花的道理,她又怎會不知,只是不知爲何,她看着和小時截然不同的若兒,再憶起當年天機牆上的那番話,心裡的不喜越發濃了起來,忍不住就要說些刺頭話。
芳菲老嫗看看兩女的臉色,調停道:“我見若兒從小就很喜歡在了各種花木之間,也是有些靈性,更何況,她的花靈也是花冢而出,可以一試。”
老嫗這番打算也是存了些私心,祈花節的花引人的差事雖是個閒差,但照着芳菲塢的老規矩,每年祈福,是爲了讓來年風調雨順些,花冢裡的百花盛開。冬日時分,花冢中的花靈都是含苞蓄靈,開花本就不是常事,所以照着最差的境況算,只要是能祈花人自己的花靈盛開就算成了。
再過一年,若兒也就十五了,聽了碧色上次回來所說的冰原苦境,老嫗盤算着不讓她再回冰原了,所以更要照名分將她留在了內塢,該派上些差事。
老嫗也不知若兒這些年來在冰原學了些什麼技藝,但聽紅窈說過,冰原拔尖的弟子是終生不出冰原的,既然如此,祈花節也算是個契機。
見老嫗都這般說了,若兒也不好說自己要前去緋雲城,算起來祈花節也快要近了,自己完了事,再趕往緋雲城也不遲。
也幸好秋膘說過,緋雲城的事她可去可不去,只怕自己這樣的半吊子商人,他們帶在身旁反而吃力。
祈花節被安排在了五日之後,這幾日下來,若兒也是落了個清閒,每日要做的只是到了花冢中轉悠,說是熟悉各種靈元。
每日晨曦乍起時,她會學小時候那般,在了牀上躺着,和黑玉說着這些日來的所見所聞。她的這間獨門小院落雖是六年來無人居住,卻依舊是老樣子,聽說姥姥吩咐了下人,裡頭的任何一樣東西都亂不得,碧色也會不時替那片竹林修剪。
同樣的人和物,卻又有些不同了,外頭婢從送飯的聲音,還在院落外頭,就能聽見聲響,這些日來,若兒的靈力似乎精進了不少。在了芳菲這樣的花靈充沛之地,她可以時刻感受着身旁涌動的花木靈元。
每日碧色都會拉着姥姥尋上門來,三餐都是如此,老嫗看着也是歡喜,芳菲塢裡如同養了兩隻嘰喳的喜鵲,逗得她老人家歡笑不已。
祈花節已經臨近,芳菲塢裡也是聚集了好些觀禮之人。花引的人選突然又定了下來,讓外頭多了好些閒話,雖說是多年未曾歸家的大小姐,這些人明裡也不敢說些什麼,但那停歇了好多年的冰原黑瞎子的閒話又流傳了開來,很多人則是抱着看熱鬧的心思,等待祈花節那日,那簇野草一般的雜花開放的模樣。
碧色的傷勢也好了大半,更是帶着若兒在了園中不斷走動,當年自己還是瞎眼人的時候,無數次希望自己能親眼看盡滿塢花色,只是這外頭的花開放得不是很濃,但有了碧色的一一解說,若兒也是多了些興趣。
祈花節的當天,芳菲塢裡花香暗浮,人影婆娑,每個女子都是穿上了合身的花裳錦裙。若兒院中也是難得來了如此多的閒人,先是整整三次的百花浴,用了無數花瓣將身子滌淨,再是飲用了百花蜜。
隨後碧色揣着個小瓶子,在了自己身旁一陣噴灑,清涼沁鼻的香氣散開,若兒還未反應過來。碧色在旁看着若兒的膚色,奇道;“姐姐,我見冰原外頭雪霧籠罩,裡頭也該是不見日頭,爲什麼你的膚色比小時還黑上了幾分。”
聽了這話,若兒也不知從何說起,自己跟着兩隻小獸在狐洞外的溫泉裡泡了幾年。那兩隻小獸是皮白毛淨,唯獨自己是越泡越黑,碧色也只是無心說了一句,她倒是爲這膚色惱着。
若兒看着也是奇怪,碧色懷裡揣着的又是什麼,碧色解釋道:“就是這寶貝,害得我成了現在的悽慘樣。”
原來幾日之前,她奉命運送的只是瓶塢裡新出的香氛,她湊到若兒身前:“姐姐,你聞聞些什麼氣味。”
若兒只覺瓶中有股淡淡地薔薇之氣,再走近幾分,又有幾分柑橘香氣,再聞之下,又有些不同了。
碧色笑道:“我剛見了這香氛,也覺得很是奇妙。”
原來芳菲塢這些年來,除了一般的栽種花木之外,也是有了些副業開發,芳菲的香,一日之間,不同時刻氣味也會不同。
碧色小聲說道:“只聽說每個人用起來都是不同的氣味,只是這東西量少,也沒有幾個人真正用過,用在姐姐身上的味道就和別人不同。”
“我聽着感覺有些像,”碧色皺着秀氣的鼻子,琢磨着:有些清新的水香,又有幾分青草的味道。”
若兒“撲哧”笑了出來,嘴裡嗔道:“你這丫頭,笑我身上還是泥巴青草味,洗不乾淨。”碧色連忙討饒。
沐浴花飲之後,她又換上了身的衣裳。祈花節穿得也該是百花衣。若兒原本還擔心自己穿上那衣裳也是穿上龍袍不像太子,纔剛換上,又覺得有些不同了。
百花衣雖爲百花,但塢裡的裁縫也會因每人的花靈不同而作改動,若兒的這身衣裳也是以藍色爲主,看着很是清爽。
再加上略施了先水粉胭脂,香氛浮動,整個人也跟着精緻不少。
在了老嫗的陪同下,觀禮的人往了花冢而去,若兒見了滿塢的人,也是有些心慌,心裡唸叨着不要砸了此次的祈花節。
花冢中,果然是羣花待放,粉黃奼紫,看着也是熱鬧。這些往日的嬌花含羞靜待。碧色則穿上了見湖綠水衣裳,在旁牽引着她往前走去。
時隔多年,再到花冢,裡頭的景和人都是大不相同。她腳下走着,止不住暗中叫着黑玉。
黑玉卻是刻意說道:“幾年不見,這裡的花靈還是一般模樣。”
花冢的正中,紮起了個花臺架子,用了些藤條幹花,綁固牢實。
幾鼎寶爐,飄着芳菲秘香,彩蝶翩舞。若兒這時才知道,這祈花也算是個苦差事,居然是要跪拜一日,等到日落月升時分,嬌花們感足了了祈花人的心思,纔會月下綻放。
雖然早先老嫗也是告知若兒,只要求得婆婆納花盛開即可,但這時,她的耳邊除了那些人聲之外,似乎又聽到了滿耳的花靈氣息。
她心裡犯着嘀咕,孤身一人跪在花從中,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四周除了幾百雙眼睛看着自己,似乎又感覺到了各種靈魄不一的花靈,密密扎扎,看着自己難受,她只能反覆唸叨着,時間快些過去。
她雖然在冰原裡也算千錘百煉,經歷過無數次折磨,但也從沒有如同今日一般,用着膝蓋跪上一天。這時間也是在了無數人的期盼中過去,整個花冢中還是一片死寂。
慢慢地,日頭總算落了下去,月亮也升了起來,只是這花冢中還是寂靜無聲。那百花如同睡過去了般,毫無動靜。
這時外頭等待的人羣已經有些按捺不住了,有些人已經開始低聲議論了起來。
那老嫗和碧色也是有些焦急,這時韓紅窈突然想了起來,若兒手心的花物還是被自己冰封着,如何能夠驅使自己的花物。
她這時纔有了幾分焦急,那丫頭不成事也罷,只是這花引儀式可不能就這麼毀了,只是自己現在也不能向前解咒。
跪在花裡只覺得全身痠痛的若兒擡頭看了下月色,嘴裡微乎其微的說了一句:“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她的周身,散發出了淡色的藍光,一路鋪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