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樊氣結,正想開口,不料一直默不作聲的方池墨突然笑了出來,嘴角微微向上揚起,右臉的梨渦淺淺,甚是愉悅的樣子。這是極少出現在他臉上的表情,以往就算他笑,也是客客氣氣般地禮貌性地笑。現在如此這般的自然而然的笑容,倒是驚到了沈溪樊。不只是他,旁邊的白舟、林瑞、甚至謝之夢都很吃驚地看着那笑着的人。
方池墨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不過一瞬間的功夫,便恢復了往常冷漠的神態,似從未發生任何事情般,平靜地看着食堂的落地窗外。
林瑞趕緊介紹,“雲師妹、藍師妹,這是方池墨師兄,大三建築設計系的,繪畫社的副社長,旁邊的是謝之夢,與你們一樣,是大一新生。”
“你好,方池墨師兄。”入思與藍茜齊聲道,入思心想,就拋棄過去吧,讓一切重新開始,就當是今天第一次認識彼此。繼而朝謝之夢點了點頭,謝之夢眼裡全是不屑,將頭偏了偏。
“很讓你失望吧,因爲我既不叫‘乾飯’,也不叫‘麪條’。”方池墨笑着看她,眼裡的笑意卻未達眼底。
“啊,也沒有全然失望,其實墨魚也挺好的,乾煸、油炸、清蒸都很好吃。”入思不假思索道,話出口才驚覺,到底是說錯了話,尤其揶揄的對象還是他,她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頭。
果然,方池墨臉色很是難看。
倒是其他人,憋着,想笑又不敢笑,尤其是剛纔吃了鱉的白舟和沈溪樊,這下也突然地不那麼討厭她了,反倒覺得她可愛的緊,不似其他女生般裝腔拿調。
在一行人離去的時候,林瑞還不忘叮囑,“你們倆趕緊再去打菜,不要爲了減肥光吃白飯。雲師妹,明天記得去畫社報道。”
翌日下午,下課鈴響起的時候,外面突然下起了雨,空氣中寒意更甚了。這不大不小的突如其來的雨,把很多出門的時候沒帶雨具的師生都困在了教室裡或者教學樓前。入思上完基礎素寫這一課程,想起林瑞囑咐去繪畫社報道的事情,便和室友道別。
走出建築學院的3號教學樓,往旁邊的拐廊走去,雖然帶着傘,但是能夠操近道盡量操近道,這條走廊因不是通往宿舍的走道,又下着雨,很多人都在教室避雨,因此,人煙稀少。在拐角處時,沒想到會看到方池墨,他坐在靠近柱子底下的長椅上,正低頭畫着什麼,不時地擡頭看天,似在等雨停。
今天的他穿了件黑色的風衣,裡面是純棉的米色襯衣,氣質出衆的打扮,坐在那裡,猶如一座養眼的模特雕塑,迎着光的側臉的線條很是堅硬,裁縫剪子剪裁過一般,光線透過頭頂的還未完全落完葉子的爬藤植物稀疏的葉子間隙,投落下來,在他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影子。
她潛意識是想調頭避開,可轉念一想,爲什麼要避開?不是說好要爭取一下的麼?於是,舉步上前打招呼:“方池墨師兄,你好!”
方池墨聞言擡頭,亮眼的黑眸看了她一眼,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便又低下頭繼續專注手裡的畫。
入思探頭,看到他畫的並非是專業建築,而是一隻還未成型的動物。看他認真的模樣,入思也不打擾他,在他旁邊的長椅上坐下來,從提包裡拿出上課時未畫完的園林小品素描,繼續描着。
四周很靜,靜的只聽到他們手裡的畫筆在紙上紗沙的響聲。她終究是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偷瞄了一眼他的畫板,入眼的是一隻四不像的東西,方池墨轉頭看了看她,指着那隻四不像,問道:“這隻墨魚我畫的像不像?”入思心想,完了,沒想到這人這麼記仇,但還是秉着糾正錯誤的態度說,“其實,墨魚又叫烏賊,花枝,土黃土黃的顏色,而且表情很呆。”
方池墨聞言,冷峻的眼看了她一眼,不作聲。入思想着,她應該是又把他得罪了,想想,應該說些好聽的,“其實,有一種叫曼氏無針烏賊,長得很萌,很可愛。”他這次擡頭又看了她一眼,不耐道,“你哪來那麼多其實,我只不過問了你一句,你倒好,回了我十句、八句。”說完起身,便往前走。看到他要走,她趕忙追上他,急急道,“雨還沒停呢,要不要我遮你一程?”
“不必了!”冷漠的拒絕。
“我們同路,一塊走吧。”她心想,我就這麼臉皮厚到底了。
“你怎麼知道我們同路?”方池墨停止腳步,回過頭來問,臉上的表情盡是不削,這樣的搭訕方式他已經見慣不怪了。
她看着他滿眼的譏誚,將她當成厚顏無恥的衆多花癡女一般,心想,要不放棄算了,從小驕傲如她,何時被人這般諷刺過。
方池墨顯然不放過她,繼續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她這才發現,他不是一般的高,她一米六五的身高,也僅僅及他肩膀。溼潤的風吹了過來,將他額前細碎的頭髮吹垂下來,遮住他深不見底的眼睛。
她的心神有點恍惚,想起三年前那個溼熱的夜晚,燈光下,少年突然停下踩腳踏車的腳,轉頭看着她,橘黃的燈光透過他細碎的發隙,流光溢彩般地泄滿她的眉眼,那少年鄭重其事地說:“小入,你以後一定都要保持這般的性格。”如今,她倒是遵守諾言般地站在原地,而他呢,在哪裡?一瞬間,心好像被硬生生撕開了一個口子。
她臉上神色極是複雜,情緒悲傷。
方池墨被她這樣的神情給震到,說不出是什麼感覺,看到她不發一言地要離開,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等等,你應該是去繪畫社,遮我一程吧!”
入思不可置信地回頭看着他,這人的變臉速度可真是快,前一秒還在冷冰冰地諷刺她,後一秒卻又態度發生一百八十度轉變地有求於她。
“還發什麼愣,四點半繪畫社有會,別遲到了。”方池墨又恢復那冰山派作風。
雨勢依然不減,她撐起傘,看了看旁邊的人一眼,方池墨接過她手裡的傘,“走吧。”他的指尖輕觸到她的指頭,暖暖的觸覺。
她將包包抱在胸前,謹慎地與他保持着些許距離,先前那麼急切地想要接近他,如今卻是連挨着他的勇氣都沒有,雲入思啊雲入思,怎麼之前沒發現你是個那麼自相矛盾的人?
雨越下越大,她仍然謹慎地踏着腳下的步伐,時刻關注着她與他手臂間的距離,這樣一心二用,腳下的步伐便越發的慢了起來。
“雲入思,如果你依然走的那麼慢的話,恐怕最後我會變成落湯雞。”方池墨終於停下腳步,語氣裡有着忍耐。她這才發現,頭頂上的傘偏向她這邊,而他左邊肩膀上的衣服已被雨水打溼。 шωш▪ttκǎ n▪C ○
她非常不好意思,於是加快了腳步。
“雲入思,你再這樣躲我那麼遠,到最後我也依然會變成落湯雞的。”
“啊?”她有些納悶地擡頭瞧他,發現此時的他不再是冰山摸樣,反倒嘴角微微的翹着,這樣前一秒還無比不耐煩,後一秒就表情愉悅的變幻莫測,就更加讓她不明所以了。
方池墨也不理她這幅愣頭般的表情,直接將右臂繞到她肩膀上,輕輕地將她往他這邊扳。她的手臂一下子貼近他的身體,他暖暖的體溫便通過他的臂膀傳遞到她的左臂上,直漫至心底。只覺得身在一股溫暖的暖流中,這種感覺,就似那一葉扁舟,悄然落入心扉。
A大繪畫社坐落在A大的最爲偏遠的西南角,很古老的一棟三層建築,外表看年代應該很久遠了,牆面上爬滿了藤類植物,如果是夏季,這裡的風景應該會是很別有一番的美吧。入思心想。
“這棟房子的年齡與A大一樣歷史久遠,在百多年前,它還是校長辦公室。”頭頂上響起方池墨淡淡的聲音。
她“哦”了一聲,意外於他主動的發話,似乎知道她心裡所想一般,突然覺得這樣的時光真的很好,只有他與她的時光。
兩人到達繪畫社時,屋子裡已經集聚了滿滿的人,看到他倆人同時出現,一瞬間,便安靜了下來,認識入思的人,自是奇怪,尤其是謝之夢,臉色很是不愉,不認識入思的人,看看謝之夢又看看她,內心猜疑着,這女孩是誰,居然能和方池墨一同出現。
白舟看了看她,開口道,“這下人都到齊了吧?會議開始吧。”
衆人才紛紛將目光抽離她。入思鬆了口氣,這樣的見面形式,實在是太令人窒息。偷偷瞄了眼旁邊的人,還是那樣,面對此情此景,依舊神色如常。
白舟將繪畫社的歷史與功用,入社紀律等等對新成員講了一番。之前入思想着這大學的社團無非是叫社員交交錢,搞搞聯誼活動之類的。此次聽聞白舟的介紹之後,才發現,並不是這樣,起碼繪畫社不是一般的社團。繪畫社在A大是歷史最悠久的社團,也是A市響噹噹的社團,每年各大高校的美術競賽,桂冠往往是花落A大繪畫社,繪畫社也是作爲A大學生社員初次踏步社會的橋樑,繪畫社偶爾會承接漫畫、圖書出版社的插畫或是美術雜誌社工作。A市但凡涉及到手工圖繪專業的企業,無一不是青睞A大繪畫社的成員,因此,每年的新生中,想要進入繪畫社的人不計其數。但是繪畫社並不是那麼容易入的,一般會在有繪畫基礎的報名成員中,嚴格挑出基礎好的社員。而這一考覈方法自然是當場作畫,限時半小時,以何種方式,作何種風格的畫隨報名成員的喜好。
入思甚是反感這般形式化的東西,畫畫,本來就是個人喜愛,隨性的愛好,想到這,眉毛就不自覺地皺了起來,神情很是不削,正打算起身離開,旁邊的林瑞一把拉住她,小聲問,“雲師妹,怎麼了?”
“我不喜歡這樣的形式,就像考試一樣,我畫畫純粹是喜歡,並不是要證明什麼。”
“哎呀,雲師妹,你就當給我個面子嘛,你可是我千挑萬選地拉進來的呢。”
白舟似乎也看到了這邊的動靜,走了過來,“雲入思,怎麼了?”
方池墨也往她這邊瞧了過來,她想,要是她這般就走了,確實不像話,於是搖了搖頭,“沒事。”
林瑞鬆了口氣。
入思走到角落裡的一張矮几上,從包裡拿出畫紙鋪上、再拿出畫筆,便開始畫畫。她畫的極是簡單,寥寥數筆,紙上便躍然呈現出了一副蘭花工筆畫,看上去極是普通,但細看,蘭花莖葉、花紋的脈絡都很清晰,可見繪畫者的功底非一般,白舟和方池墨看了這幅蘭花手工畫,對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正望窗外出神的入思一眼,滿眼的讚許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