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謹棋看着對面神情有幾分忐忑的女孩, 多年前那一幕重疊在眼前,依稀是那個眉眼低低的女孩,淚流滿面地請求她的成全。她想不起女孩的容顏, 二十多年過去了, 女孩的容顏在她腦海中總是模糊不清, 多少個午夜夢迴, 唯有記得那雙黑而亮的充滿靈氣的眼睛。
如今, 看着眼前也有一雙靈動的眼眸的女孩,難道又讓多年前的那一幕重蹈覆轍?她內心不是沒有掙扎的,兒子這兩年來的變化她是看在眼裡的, 自從那件事情過後,方池墨臉上從未有過一絲笑容, 而這個女孩, 讓笑容重回他臉上。
曾多少次, 她有偷偷跟着他們,在A大, 在食堂,在街上,方池墨看着眼前的女孩,眼裡流露的是從未在她這個母親面前流露的溫情與愉悅。可是,想到她僅有方池墨這麼一個唯一的兒子, 以及方瑜山的聲色俱厲的眉眼。她不得不約了這次見面。
“雲老師, 想必你也知道我此番找你的目的吧?”方謹棋收斂情緒, 抿了口茶, 淡淡地開口。
“阿姨, 您請說。”入思心下已經猜的七七八八。
“你也是建築系的,應該也知道學建築設計, 如果不出國深造,前途將會是如何?而且A大的公派留學的指標不是那麼容易爭取到的,當然,私費留學方家也是能承擔的起的。”
“阿姨,您是想讓我去勸說阿池,是嗎?”她擡起頭,看着對面優雅而冷靜的女人。
“不是,我不僅要你去說服他,而且希望你能離開他!”方謹棋的語氣仍是淡淡的,看不出情緒。
入思聞言,有一陣的呆滯,繼而震驚地看着方謹棋,內心悲涼,久久說不出話來。
“雲老師,自古以來,就講究門當戶對,你應該知道,你和池墨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她不會離開我,我也不會離開她,而A市我同樣不會離開!”不知什麼時候,方池墨出現在方謹棋的身後,神情冷冽地打斷母親的話。
“池墨!”
“阿池。”
方池墨也不管一旁臉色難看的母親,牽起入思的手,就往外走。
方謹棋見此,氣的渾身顫抖,“池墨!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母親的存在?”
方池墨聞言,腳步沒停,牽着入思頭也不回地步出茶館。
“阿池——”入思睜開他的手,“不要這樣,你趕快回去。”
方池墨眼裡全是怒意,“雲入思,回去?回去哪裡?乖乖地聽我母親的話?”
“其實,你媽媽是爲了你好。”她懦懦道。
“雲入思,你到底有沒有腦子,人家棒打鴛鴦打到你頭上了,你還說好,如果我剛纔不出現的話,你是不是就答應她了?”方池墨眼裡漲滿熾熱的怒意。
她委屈地低下頭,“阿池,我只是不想讓你和你媽媽的關係搞得那麼僵。”
他看她委屈的樣子,覺得自己剛纔態度過激了,語氣軟了下來,“入思,我自己會處理的。”
“可是,阿池,我也贊成你出國。”
“什麼?”
“你出國,並不影響我們的關係,不是嗎?我等你。”
“入思——”方池墨陷入沉默,好一會,“你知道的,出國不是十天半個月、或者一年的事情,而是三年。”
“我知道的,我會等你。”
“我們現在先不談這個,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方池墨拉着她上車,給她繫好安全帶。
“去哪?”她疑惑地問道。
“去了就知道了。”方池墨轉頭,手輕輕地揉了揉她的劉海,眼中是寵溺。
“嗯。“她乖乖地坐好,內心茲茲地甜,爲方池墨眼中的溫柔。
半小時後,車子在A市的一所私人醫院停了下來,她奇怪,“阿池,我們來醫院做什麼?”
“帶你去見我爸爸。”
入思對於醫院的概念僅僅限於東漁鎮鎮衛生所,兩層的小樓,狹小而擁擠,走道里永遠有掛着點滴的病人。她一向排斥醫院的刺鼻的藥水味,而眼前的醫院,走在光可鑑人的走廊裡,半點藥水味都沒有。
“這裡並不是真正的醫院,確切地說應該是療養院。”方池墨這番話解了她的疑惑,她轉頭,看到方池墨的表情有着難以言喻的悲傷,她緊握他的手,想要給他安慰,他朝她淡淡地笑。
病房裡很安靜,他們推門進去的時候,只有一位護工阿姨在,護工看到他們,禮貌地打招呼,跟方池墨彙報了他父親這些天的狀態之後,便退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入思看着牀上靜靜躺着的人,安靜地睡着,面色並沒有病人一貫的蒼白,可見被照顧的極好。如果不是插着管子,很難相信這樣睡得安詳的人在這樣無知無覺的狀態中生存了六年。
方池墨拉着她坐在病牀旁邊,然後邊給他父親按摩,邊將這些天的見聞說與父親聽。入思聽着他絮絮叨叨地說着他的近況,以及回憶小時候與父親在一起的事情,她從未聽過方池墨說過如此多的話,可是牀上那人,依然緊閉着雙眼,毫無反應。
她心裡一陣的難過,這樣重複的動作、重複的字眼,這六年來,他做了多少回,說了多少次?卻得不到半點回應。
“阿池。”她手撫上他的手背,不知如何給他安慰。
方池墨反手握住她的手,“爸爸,她叫雲入思,來自中國最南邊的大海,”方池墨看着父親又看向入思,繼續說道,“還記得嗎?您說過,我考上了A大,你就會帶我去那裡看大海,我從未看過那裡的海。還有西遞,您的故鄉,您說那裡的建築是世間最傑出的雕刻品,我一直等着您帶我去。”
入思聽到他說的那句:“我從未看過那裡的大海。”心猛地一震,心底生出無助感。
“阿池,西遞是你爸爸的故鄉?”她禁不住問道。
“嗯,他一直都很遺憾,出來上學後,未能有機會回去。”
“爲什麼不能回去?”
方池墨的神情有些黯淡,“我的祖父、祖母不同意我父母的婚姻,曾爲此與爸爸斷絕關係。爸爸常說,春天的西遞是一年中最美的季節,小時候,我總是纏着他帶我去,可是總是不能如願。”方池墨語氣裡有着濃濃的遺憾,爲他的父親。
她認真地看着方池墨爲蹙的眉,想了想,輕輕說道。“阿池,明年的五一,我們去西遞吧!”
“呃?”方池墨還未反應過來,疑惑地看着她。
“我們去西遞,你爸爸不是說那裡春天的景色很美麼?我們去將它畫下來,等你爸爸醒來的時候,看到一定很高興。”
方池墨聞言,將她抱進懷裡,“入思,謝謝你!”
自那天方池墨在他母親方謹棋跟前,將她帶走後,方謹棋便未找過她。戀愛中的人,心尖總是如抹了蜜般,甜透心底。方池墨雖然忙,但總會抽時間與她吃飯,週末的時候,她會與室友一道去市場買食材,到方池墨的公寓,下廚聚餐。
十二月的天氣,A市下了第一場雪,天氣冷冽,吳嘵嘵突然想吃火鍋,於是便可憐兮兮地慫恿着入思去方池墨的公寓吃火鍋。入思拗不過他,只好跟方池墨打了聲招呼,方池墨先是不允,說是天氣冷,不讓她出門去市場,入思是費了好一番的功夫,才使得他答應,於是,四人便去市場買食材。
四個小女人擠在方池墨家的開放式廚房裡,忙活着,其實,除了入思,其他三人基本上是幫倒忙的,藍茜十指蔥蔥,十足是不沾陽春水的,而吳嘵嘵和尹楠更是把廚房生生地製造成了戰場。入思無語,只能將他們趕至客廳看電視。
方池墨本來是在工作間畫圖紙,看了看廚房裡忙活的入思,停下手下的工作,捲起袖子。
入思看到過來幫忙的他,笑得一臉的燦爛,“阿池,就知道你最好了。”
她因爲低頭切菜,腦後的馬尾因爲橡皮筋扎的不牢有幾縷垂落了下來,側面線條柔和,方池墨禁不住伸手,輕輕地幫她把頭髮重新紮過,入思看着他親暱的動作,再看看客廳裡那三個正朝她擠眉弄眼的傢伙,臉不禁一紅,“阿池——”
方池墨笑笑,洗了手,從她手裡接過菜刀,若無其事地忙了起來。
吳嘵嘵看着廚房裡的兩人,朝尹楠和藍茜小聲說道,“你們說,我們仨是不是打擾人家的甜蜜時光了?”
尹楠敲了一下吳嘵嘵的頭,“你還說?不是你死皮賴臉地提議要來這裡吃火鍋的?”
“是啊,平時方池墨那麼忙,難得的週末有時間兩人獨處,我們卻跑來當電燈泡。”藍茜也一臉的不好意思。
“那怎麼辦?”吳嘵嘵懊惱了起來。
“能怎麼辦?難道你想中途逃脫?”尹楠給她一記白眼。
於是,三人只好安安分分地看着電視,等着火鍋上桌。
日子就這麼安安分分,甜甜蜜蜜地走過。
令入思沒未料到的是,這樣的甜蜜並未維持多久,接下來發生的一系列的事件,會改變她與方池墨今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