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進初冬,山上氣溫微寒,綠植依然茂密,腳下積了不知多厚的棕紅落葉。
獨處的時光並不如寧月香想象的那麼好,他一言不發的走在前面,留她在後面緊趕慢趕的追,也沒有放慢腳步等她一下下的意思。
他走得真快,穿行在連路都沒有的山裡,對他來說不是問題;可對寧月香是個大大的問題啊,她就想不通了,找人也不能走這麼快吧,到底是來搜索的,還是來躲她的?
“呼……”
光是想要跟上他的速度就累得半死,她自然沒什麼心思想別的,安慰自己說能看着他帥氣的背影已經不錯了。若不是分到一起,能這樣光明正大的想看他多久就看多久?
做人不能奢求太多,知足常樂吧。
他左右尋覓,就是不往身後看。她悶悶不樂的嘟着嘴,心想總得找個話題跟他搭上話才行。至於說找那位段家老夫人……都三天了,如果那老人在這種林子裡逛蕩三天,恐怕早就被熊吃了吧。
欸,郊區應該沒有熊吧?
她這才注意起四周,安安靜靜的,除了幾隻羽毛豐滿的鳥兒嘰嘰喳喳之外,就連小動物都沒見着。
咦,那是?
在陽光傾射下,她看到不遠處有什麼東西正在反光,好奇的走過去將那東西從稀疏的落葉裡刨出來,原來是個老式手錶,走針停了,錶帶也斷掉了,不值錢,只是個垃圾罷了。
她本來想扔掉,不過翻過來看錶盤內側刻着“春暉療養院”幾個字,似乎是療養院的定製手錶,帶一串編號,想了想還是用紙巾包起來塞到衣兜裡。
當她再擡頭時,已經找不到他的蹤影了。
她急忙站起來,左看是樹,右看也是樹,而且這些樹看起來都長得差不多!
這邊、那邊……不行了,感覺這裡的樹在圍着她轉!
不熟悉的山林裡,就是普通人都很容易迷路,更何況她還是個大路癡。出門如果不帶手機導航,就連百貨超市都找不到的那種。
“裴警官!你在哪!”
她大聲呼喊着,林子將她的聲音反饋給她,聽起來是那麼的刺耳。
只是一轉身的功夫,他肯定沒有走遠,叫他他應該能聽到,可她不知道他會不會回來找她。
她從包裡拿出自己的手機,想給他撥一個電話,可是按了他的名字之後卻沒有反應,這才注意到原來手機沒有信號。
療養院的工作人員確實提醒過,說山上某些地方可能會沒信號。而她現在正好在沒信號的地方?
信號這種東西很任性的,如果沒信號的話,也許往別處走走就有了……
她咬着嘴脣,又想起幼時迷路的種種經歷。母上大人經常跟她說,如果走散了,就站在原地,千萬別走開,等對方來找。
母上大人最愛她了,如果察覺到她不見了,肯定火急火燎的回來找她,她從不擔心。但是別人呢,那座冰山呢,他什麼時候纔會察覺到她不見了?
也許沒有她這條礙事的小尾巴,他會覺得更自在吧。
她忽然有些悲哀,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來幫忙的,還是來添亂的。
“你在做什麼。”
他低沉清冷的聲音忽然出現,帶着那麼點質問的味道。
她怔怔望去,他挺拔的身影就在眼前,漆黑的皮衣,幽深迫人的眸子,面對着午後刺眼的光,面對着她。
山有些坡度,不太明顯,而他站在高處卻顯得格外高大,居高臨下盯着弱小的她。樹蔭下,她像一隻受驚的兔子,躲在角落裡,不仔細找很難找到。
陽光將他本就冷白的臉照得更白,肩背更加寬闊,他撥開阻擋視線的樹枝,光影不斷在他身上變換着,枯枝尖銳的劃在他的黑皮手套上,留下淺淺的印子。
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她仰着頭望他,從未將他的臉看得如此清楚。
劍削般的眉,深邃如夜的眼,高挺的鼻,微抿的脣,在她眼中勾勒得如夢如幻,就像真的一樣。
她鼻子忽然酸酸的,眼睛也有點模糊了,一顆晶瑩的淚珠就這樣不聽話的順着她的臉頰滑了下來。
他忽的頓住,有些意外,遲疑了一下,伸手觸摸她的臉頰,用指尖輕輕拂去她臉上的淚痕。
聞到的是皮手套的氣味,林中的寒氣覆在他的手套上,落在臉上感覺好涼,比淚水劃過還要涼,她記住的卻唯有心底瀰漫開的那一股淡淡的暖意。
“爲什麼哭。”
他以爲是自己太兇了,把女孩子惹哭可不是什麼好事,組長嘮叨起來太煩人了,所以這次他聲音放輕了幾分,只是語氣依舊比這裡的氣溫要冷得多。
“對不起。”她胡亂摸着臉上的淚,“我跟丟了你。”
他默不作聲的看了她幾秒,低聲說:“我不想再浪費時間找你。”
本來在這麼大的一座山裡找人就很夠嗆了,要是失蹤人數增加一個,那就真的該頭疼了。
“嗯。”
她羞愧的低下頭,是自己主動要求跟來的,如果反倒給人家添麻煩那就太說不過去了。而且還被他看到了那種樣子……今天怎麼搞的,迷路迷到哭,自從小學之後就很少了啊。
他沒有再說什麼,轉頭欲走。她沒來由的心中一慌,怕又找不到他,急忙雙手抓住他的胳膊。
動作很像那天在警局,被犯人指名之後的反應。
他眉頭頓時一皺,張了張口,想警告這個女人別太過分,但話到嘴邊欲言又止,莫名的想到她臉頰滑落的那顆水晶般透亮明淨的淚,想說的也說不出口了。
“對不起……”
她又小小聲的道着歉,聲音軟綿綿的,像是呢喃又像是懇求,柔弱得讓人無法拒絕。
見他沉着臉不動,警告的意味已經很明確了,她有點落寞,手指慢慢鬆了力氣,就這樣一點點的、悄悄的鬆手。
忽然她的手被握住了,就在她即將鬆手的那一剎那,冰冷的黑色手套摸起來很柔和,裡面藏着的那隻寬大的手掌穩得像鐵鉗,牢牢的抓着她的小手,往下拽着。
他忍不住要掙脫嗎?
她靜靜的等着他放手,但他沒有,反而將小手送到他右手掌心,扣上五指,不鬆不緊的捏着。
然後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牽着她的手繼續走,視線平靜的直視前方,不看她的臉,自然也就沒看到她此刻的眼神有多驚異。
手被他牽着,就不會再走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