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所有人都噤聲,目不轉睛的盯着薛流嵐。
薛流嵐想了一想,站在薛斐言身側揚聲道:“老七,我要你以大哥的名義保證,你對我所問的回答屬實。”
薛斐言擡頭看了薛流嵐一眼,有些疑惑他此時的所作所爲。然而薛流嵐也只是平靜的回望着薛斐言,眼中波瀾不驚,一片平靜。
“何必?”薛斐言揚脣輕蔑的笑了一聲。
“守約。”薛流嵐也淡淡的回了一句,兩人的聲音都極低,只有彼此才能夠聽見。
薛斐言深吸了口氣,朗聲道:“我可以保證所言非虛。”
頷首一笑,薛流嵐道:“老七,兄弟相爭不想殺是大哥定下的規矩,是不是?”
“是。”
“從小到大隻要大哥說的話,我們從來都不會違背是不是?”
“是。”
“你手下高手如雲,想取我的性命易如反掌是不是?”
“是。”薛斐言乾淨利落的回答,心裡的疑惑越來越重,他不知道這一連串的問話會將他的性命引向何處。
慕容瑾柳眉蹙起,僵了表情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落井下石嗎薛流嵐?就如薛流雲臨終之時的囑託,王者無情。
薛流嵐此時並不知道慕容瑾的心裡在想些什麼,他只是輕踱着腳步在薛斐言的面前走着。
“金都盡人皆知我薛流嵐生性風流,不如你薛斐言勤於朝政,但如今浪子回頭,已經與你平分秋色,是不是?”
“是。”
“騏兒降生,你很嫉妒,是不是?”
“是。”薛斐言毫不猶豫的回答。能夠與心愛的女子生兒育女,他如何能不嫉妒呢?
一旁靜靜聽着的李彥也開始糊塗起來。沒有人明白薛流嵐想要做什麼,這些問題似乎都是毫不相干的。
此時,薛流嵐頓住了不停出口的問話,端正的跪在薛斐言身側,拱手向着皇上朗聲道:“父皇,已經水落石出了。是有人藉着老七的名頭利用了大嫂。”
“什麼?”
“這是什麼回事?”
整個大殿中響起了竊竊私語的聲音。五皇子憑什麼斷定七皇子無罪的?那幾句毫不相干的問話嗎?
“流嵐,你這樣說,證據在何處?”儘管皇上心裡希望害死太子的人不是薛斐言,但也禁不住衆人的悠悠之口。
薛流嵐不緊不慢的回答:“證據就是兒臣現在還好好的活着,兒臣的兒子也好好的活着。”
“什麼?”皇上不由得站起身來凝視着薛流嵐。這個兒子一次又一次的讓自己對他刮目相看,舉動與話語也一次又一次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薛流嵐輕笑一聲:“兒臣手無縛雞之力,而老七縱然與我相爭,也不曾想過要派人暗殺了我。而且,騏兒是薛家長孫,老七自然是要嫉妒的,可也沒有暗中用什麼手段。這就足以說明,他一直都守着我們兄弟之間相爭不相殺的約定。兒臣與老七感情不如大哥與老七的,但老七仍舊對兒臣手下留情。”
“所以,他更不可能對他敬愛的大哥下手。”皇上恍然大悟。但是慕容瑜的以死明志,她臨終前的言之鑿鑿又該如何解釋?困惑的皇上的心頭越來越重,躊躇着不知道如何決斷這件事情。
見皇上已經有了猶豫的神色,薛流嵐鬆了口氣,如今薛斐言才真的算是性命無憂了。
“父皇,我想大嫂應該是受了那幕後之人的迷惑,誤以爲老七纔是這一切的主謀。”
皇上用手摸着下巴,眼神在薛斐言與薛流嵐之間遊離了一陣子,然後看向一直跪在一旁不說話的鄧欽堯。
“傳朕的旨意,着五皇子薛流嵐徹查太子之死一事,務必要水落石出。”皇上坐直了身子高聲道。“暫且將鄧欽堯,七皇子薛斐言押入天牢。”
“是。”衆人答應着,侍衛上前一把拉起鄧欽堯拖了下去。
薛斐言緩緩站起身來,看着薛流嵐淺淡一笑。薛流嵐亦會心一笑不語,只看着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線中。他知道方纔薛斐言是動了殺心的,可終於還是按捺了下去。
“你不殺他,終有一天會養虎爲患。”慕容巖走在薛流嵐身邊低聲道。
薛流嵐回頭看着自己的岳父大人,笑了笑:“那麼虎患養成之日,我也定然性命無虞。”
說着,站在門口擡手嚮慕容巖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兩個人邁步進了五皇子府中。
此時的慕容瑾並沒有因爲自己父親到來的喜悅消弭了失去慕容瑜的哀痛。她抱着小皇子坐在正室臥房中,有一下沒一下的拍着孩子入睡。
窗外的天越來越暗,因爲慕容瑾吩咐不得打擾,屋中也沒有亮燈。她坐在黑暗之中,出神的想着事情。只聽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兩個人影落在窗櫺上。
“小瑾,不將孩子抱出來讓爹看看嗎?”慕容巖低沉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來。
薛流嵐站在慕容巖的身邊,看着漆黑一片的屋子。那屋子彷彿是慕容瑾此時的心情,沒有光亮,看不到出口,在迷茫中找不到方向,也漸漸的失去了原本明晰的彼此。很多事,他與慕容瑾遠沒有達到心有靈犀的地步。
“吱呀”一聲,門被緩緩打開,慕容瑾抱着孩子從裡面走出來,徑自到自己父親的面前:“爹,怎麼到金都來也不提前告訴女兒?莫非是信不過女兒?”
話中三分責怪七分欣喜,然而含沙射影中對薛流嵐帶了十二分的怒氣。
慕容巖看了一眼旁邊的薛流嵐,掉過頭對慕容瑾道:“來,給爹看看外孫。”
說着,從慕容瑾的手裡將孩子接了過去。臂彎中的孩子已經睡了,寧和的閉着眼睛,露出甜甜的笑意。
薛流嵐的目光定在慕容瑾身上,而慕容瑾視若不見,看也不看身旁的這個男人。
“岳父大人,孩子您先照看一下。”薛流嵐一把拉起慕容瑾的手就走。
“喂。”慕容瑾向後頓了一頓,企圖將自己的手從薛流嵐的手裡抽出來。無奈他握得很緊,不管慕容瑾怎麼用力,那隻手就如同黏在了慕容瑾手腕上一樣。
拉着慕容瑾走到月門之後的花園裡,薛流嵐才停住腳步,手上的力道減了幾分,但仍舊沒有放手的打算。
慕容瑾心頭本就有氣,被他如此鉗制早已經怒火上涌。不待薛流嵐轉過身來,衝着薛流嵐的後背一掌劈了下去。
聞得風聲,薛流嵐頭也不回,另一隻手擋住慕容瑾的手,反手抓住她的手腕,腳步一錯,將慕容瑾的手剪在她胸前,接着向後退了幾步,再翻身時,將慕容瑾死死的困在他和樹木之間。
“與我生氣從來沒一句詢問,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薛流嵐的額頭抵在慕容瑾的額頭上,兩人對視着近在咫尺的彼此。
“不需要。我親眼所見,已經不需要你的解釋。”慕容瑾毫不示弱的回答。
“需不需要不是你能決定的。”薛流嵐額頭旁側青筋跳起,壓低了聲音道。
慕容瑾冷笑一聲:“難道你想告訴我,你設計害死我表姐是我看錯了?”
“是。”薛流嵐回答。
“哼,薛流嵐,我慕容瑾雖然久不理事,卻還不至於是一個不明事理的人。”慕容瑾針鋒相對的尖聲笑道。“是你與我表姐商定下的計劃,是你利用她對太子的愧疚將她逼上絕路的。”
“不是我。”薛流嵐在毫無意識中手上驀然用力。
“啊。”手腕上骨裂一般的感覺讓慕容瑾不由得驚呼出聲音來。
察覺了自己的失態,薛流嵐忙鬆開手向後退了幾步,他猩紅的眼在月色下有着說不出的詭異。
慕容瑾有些害怕的看着眼前的薛流嵐,她從不曾見過他如此失去自控力。
沉默了一會兒,薛流嵐平靜的低聲道:“對不起。”說完,轉過身去就要離開。
“你……”慕容瑾下意識的上前一步想要叫住他。
薛流嵐停住腳步:“慕容瑜的事情同樣很抱歉。”然後徑自轉過了月門,向着書房的方向走去。
過了好一會兒,慕容瑾才從震驚之中晃過神來,追過去的時候,薛流嵐已經消失在她視線之中。院子裡,慕容巖姿勢僵硬的抱着孩子,看見慕容瑾時向前迎了幾步。
“小瑾。”慕容巖有些擔心的看着自己的女兒。
慕容瑾強迫自己微微笑了笑:“爹也累了一天了,孩子給我吧。”
“小瑾,很多事情並不是你表面看起來這樣。”慕容巖深深的嘆息道。“我知道你表姐的死給你帶來很大的打擊,但是對於你表姐而言,哪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呢?”
解脫?慕容瑾看向自己的父親。邊關的生活讓慕容巖的臉上又多了很多滄桑的痕跡,但唯有那雙眼睛,永遠都是鷹一般的銳利,能夠刺穿表面的一切。
“表姐的後悔真的是對太子的愛嗎?”慕容瑾垂下眼眸看着懷中什麼都還不懂的孩子。
“是與不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太子的死的確給你表姐帶來很大的負罪感。也許,是她對七皇子的愛無法抵過那種夜不能寐的愧疚。”慕容巖的手搭在自己女兒的肩頭。“小瑾,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對自己選擇的事情不悔。”
不悔?多少人能夠坦然的面對自己過去所做的事情?慕容瑜可以用死去逃避,可是不得不活着的人又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