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流嵐又一次長嘆了一口氣,將慕容瑾的被子角細心的整理好。
已經十天過去了,從慕容瑾遇襲,薛騏被殺到現在已經整整十天過去了。薛流嵐沒有能夠及時將薛騏救回來,於是三天之後便爲自己心愛的兒子送葬入殮。而作爲皇子的親生母親,慕容瑾一直都沒有睜開眼睛。
她的腰間,肩頭還有手臂都受了重傷,用力過度又引發了腿上的舊疾。原本在邊關一身舊傷的她,如今又是一身新傷。
“她怎麼樣?”薛流嵐轉過屏風,問着眼前的女子。
翼接到薛流嵐書信的當天,就帶着自己的妻子,也就是當時雪峰之上的那位女神醫趕往金都。
女子微微垂了頭,半晌道:“她失血過多,還能不能醒過來我也不知道。”
“你說什麼?”薛流嵐吃了一驚,身形晃動了一下,忙一把扶住旁邊的柱子。
“不是已經及時止血了?爲什麼醒不過來?”翼看了薛流嵐一眼,將頭轉向自己的妻子。
女神醫一面收拾着桌子上的銀針,一面沉聲道:“大概是她自己不願意醒過來吧。”
“你的意思是,慕容瑾因爲不願意面對而不想醒來?”薛流嵐恍然明白了神醫口中的意思。
自己的兒子淹死在池塘中,自己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這對於一直很在乎身邊人的慕容瑾來說,不啻是一個巨大的打擊。若是不醒來,是不是她可以安慰自己,這不過是一場噩夢?
女神醫看着薛流嵐,似乎想要說什麼,然而最終也只是同情的搖了搖頭,走到翼的面前。
“我們走吧。”
“嗯?”翼瞪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妻子。“就這樣放任瑾姐如此不管了?”
“是無法管。”女神醫白了翼一眼。“難道你能讓慕容瑾醒過來嗎?”
“爲什麼不能?”翼越說越覺得糊塗。
“你我都不能,連薛流嵐都未必能讓慕容瑾放下這心結。”女神醫耐心的給翼解釋道。“現在是慕容瑾心裡不願意醒過來,現實對於她來說是殘酷而無法面對的。翼,你也知道騏兒一直都是慕容瑾的命,現在她卻活生生的看着騏兒死在面前。也許你們能夠堅強的挺過來,但是慕容瑾,不能。”
“她足夠堅強。”薛流嵐將眼中的淚水生生忍了下去,嘶啞着嗓子說道。
女神醫豁然轉過身來,緊緊的盯住薛流嵐,一向平靜的眼中翻騰着怒氣。
“薛流嵐,你憑什麼還讓她繼續堅強下去?慕容瑾也不過是一個女子,只因爲她是將軍,你們便覺得她的心也如磐石一樣嗎?”
妻子的驀然動怒讓翼也吃了一驚。他這位妻子是打從雪山之上下來的,向來什麼事情都懶得動一動怒氣。而這樣厲聲質問更是從來沒有過的。
哪怕是當年他離開再回去時,她也不過淡聲一句:“滾回來了?”
薛流嵐語塞,垂下頭不說話。是的,他沒有任何資格繼續要求慕容瑾堅強。
“多謝了。”片刻之後,薛流嵐的聲音死一樣的平靜。
翼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瑾姐不會捨得一直睡下去的。”
薛流嵐擡起頭來看着翼,目光沒有任何焦距的落在翼的背後。
“也許,對於她來說,這纔是最好的選擇。”
小皇子大喪,雖然是因爲夭折而略顯得從簡,但仍舊能從薛流嵐下達的旨意中看出他對於自己兒子的哀悼。舉國服喪三日,禁歌舞,止一切歡愉取樂的東西。
昭陽宮裡,薛流嵐安靜的坐在慕容瑾的身邊,看着她緊緊閉着的眼睛,手握住她冰冷的手不捨得拿開。
“慕容瑾,對不起。”薛流嵐輕輕吻着慕容瑾的面頰,閉上眼將淚水狠狠的忍回眼眶。
門外一陣儘量放輕的腳步聲,小丁子小心翼翼的走進慕容瑾的寢宮。
“什麼事?”薛流嵐直起身來,轉過頭來問小丁子。沉吟了一下,忽然又道:“正好你來,吩咐御膳房做一些湯送來。”
“回皇上,是慕容將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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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巖?”薛流嵐下意識的問了一句,又自己笑出聲音來。
彼時慕容瑾回金都,小丁子稟報慕容將軍到,他就問過一句,是慕容巖還是小慕容將軍。那時的小慕容將軍,如今卻早已經不復當年。
小丁子見薛流嵐一瞬間失了神,也不敢打擾,只能站在一旁等着。這慕容將軍在門外氣勢洶洶的,等上這麼一會兒不知道會不會直接衝進來啊?
哎,也對,自己的女兒如今躺在牀上,外孫還不到三歲就夭折了,換成了誰都不會比慕容巖此時的臉色好。
“讓他進來吧。”薛流嵐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無力的揮了揮手。
小丁子退出去,不一會兒只聽外面響起慕容巖大踏步進來的聲音。他的腳步很重,似要將整個宮殿踏平了一般。
薛流嵐的指尖落在慕容瑾平靜的面龐上,溫柔的笑了一笑道:“慕容瑾,你爹來爲你興師問罪了。”
話音落,只聽慕容巖雷鳴一般的聲音響起來:“老臣見過皇上。”
“請坐。”薛流嵐看了一眼放在旁邊的凳子。
“不必。”慕容巖冷眼看了一看,目光鎖在慕容瑾的臉上。
原本神采奕奕的女兒,現在卻落得半死不活的樣子。蒼白的雙脣,沒有生氣的臉頰。慕容巖的手猛然攥緊,手背之上青筋暴起。
薛流嵐站起身來走到慕容巖面前,垂下頭道:“我知道你是爲了慕容瑾而來。”
“你負了我女兒。”慕容巖一把扯住薛流嵐的衣襟,另一隻手拳頭已經舉了起來。
“確是我負了慕容瑾。”薛流嵐面無表情的看着慕容巖。也許,慕容巖的拳頭會讓他心裡覺得好受一些。
當時爲什麼要與慕容瑾賭氣?爲什麼沒有一直守在她的身邊?她本是安然回到自己身邊的,可是現在呢?他寧願慕容瑾仍舊流落在邊關野外,從來不曾回宮。
慕容巖咬了咬牙,一把將薛流嵐推了一個踉蹌。
“我這一次來,是要帶小瑾離開的。”
“不行。”薛流嵐方纔站穩就上前一步擋在慕容巖與慕容瑾之間。“慕容瑾是我的妻子,是我王朝的皇后,不會任由你帶她離開。”
“讓開。”慕容巖揮手一掌將薛流嵐逼開,繼而幾步走到牀邊就要抱起平躺在着的慕容瑾。
“我不能讓你帶她走。”薛流嵐忙上前一步,一掌橫劈嚮慕容巖的手臂。
慕容巖下意識的收回手,豈料薛流嵐不過是虛晃了一招,下一步已經錯步逼向他下盤,硬是將他迫得退了三步。
“得罪了。”薛流嵐抱拳拱手道。
慕容巖冷笑了一聲,猛然出手,拳頭直直衝着薛流嵐的胸口而去。只要他躲開,憑着慕容巖的身手就可以將慕容瑾帶向自己身邊。
“呃。”薛流嵐悶哼了一聲,那幾乎帶着慕容巖全部力道的拳實實的擊中他胸口。
慕容瑾留下的傷口再一次裂開,血跡沿着胸口的衣衫漸漸浸染向四周。
連慕容巖也怔在了原地,他沒有想到薛流嵐竟然沒有躲開,拼着自己受傷也定要留住慕容瑾。
“薛流嵐,早知今日,你便該好好的珍惜小瑾。”慕容巖又氣又急。不管怎麼說薛流嵐也是堂堂王朝的君主,他如今爲了女兒的事情怒髮衝冠,直闖到了皇宮內院,現在出手傷了皇上。若是薛流嵐追究起來,以下犯上之罪定然無可爭辯。
“啓稟皇上,李大人來了。”小丁子上氣不接下氣的在門外喊道。他知道慕容巖此來是找薛流嵐算賬的,那可是個烈火脾氣的將軍,當年連老皇上都不放在眼裡,現在爲了他家爺,慕容巖的女兒弄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他一定不會放過薛流嵐的。
所以,小丁子幾乎是在慕容巖入宮的同時派人去找了李彥和薛卓然。不管是誰先來,勸下這位要命的將軍再說。
“慕容將軍。”李彥急急忙忙的走進來。“你如此闖入皇宮內院,若是有心之人看見,連皇上都不能保慕容家無事啊。”
薛流嵐看了李彥一眼,再看看小丁子,心下已經明白了八分。
“小丁子,我吩咐御膳房的湯呢?”
“小的這就去端。”小丁子一面應聲一面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光顧着他們家爺別給慕容巖打死,倒是把這件事忘了。
慕容巖瞪着李彥半晌沒有說話。
“慕容皇后如今這樣誰都不願意看見,最心疼的除了您這當爹的,還有皇上。爲今之計,慕容皇后靜養固然要緊,更重要的是我們如何扳倒郭尚忠給慕容皇后和小皇子報仇。您如今這樣做豈不是將把柄送到別人手上?”李彥清醒理智的給慕容巖分析着。
他與慕容瑾並沒有多少交情,正所謂旁觀者清,他自然能夠在這件事情面前保持着冷凝,不因爲一時衝動昏了頭腦。
慕容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惡狠狠的看了薛流嵐一眼。
“將軍可以先在金都住下。只怕這件事情已經傳到了有心人的耳朵裡,最遲後日定會有所動作。”李彥故作無意識的踱步到慕容巖與薛流嵐之間,生怕慕容巖忽然起了殺意,對薛流嵐不利。
慕容巖沉默着,似在思索着什麼,許久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