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金都一天路程的一個小鎮裡,一人騎馬從城門飛奔入了城中,更沒有半分猶豫,直奔着一處院落而去。
那院子在城中一處隱蔽的地方,略偏角落,四方高牆的大宅子,黑色大門緊緊的閉着。騎馬的人勒了繮繩拐入宅子旁邊的一處小巷中。而後再沒有動靜。
馬安靜的在牆邊站着,之前馬上面的人卻沒有了蹤影。
大宅之中的正廳裡,慕容巖雙手接過尚穿着一身騎裝的夏至送來的信。展開來字字讀去,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皇上這是什麼意思?”慕容巖猛然擡起頭來看着夏至,揚了揚手中的信,擰着眉頭。
“慕容將軍,金都之中情況緊急,恕夏至不能耽擱,就此便帶着十五近衛嚮慕容將軍此行了。”夏至拱手垂頭,對信上所說的事情不做任何的評論。
她來的時候,薛流嵐便已經交代下了,既然說放過慕容家,便索性徹底放了他們。此後不論金都之中如何,不論他薛流嵐如何,決不允許再將慕容家的人牽扯進來。
“皇上是真的要對郭尚忠下手了?”慕容巖放下手問道。
“不錯。這一次皇后的死使得皇上無法再放任郭尚忠,也無法再忍耐下去。”夏至垂下頭,略有幾分嘆氣。
慕容巖已經聽出了夏至話中的猶豫,問道:“皇上並沒有十分的把握,是不是?”
夏至擡起頭,沉吟了一下道:“不錯,原本應該再準備一些時候的,可是因爲慕容皇后的死,皇上再無法按捺下去了。”
先是幼子,後是愛妻,便是沒有多少把握,薛流嵐也決心與郭尚忠拼個魚死網破。最壞的結局也就是薛流嵐與郭尚忠同歸於盡,而對於薛流嵐而言,這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
慕容巖低了眼神沉吟着。郭尚忠最大的把柄他們還沒有抓住,而十五近衛與蕭蘇憶的風無雖然一起有了動作,卻並沒有完全剷除郭尚忠的黨羽。現在就動手,若是郭尚忠造反逼宮,恐怕薛流嵐的勝算也不大。
“皇上這是在拿王朝幾百年的基業兒戲啊。”慕容巖皺着眉頭,語氣不由得冷峻起來。“他一直都在忍耐,伺機而動,怎麼這一次竟會如此浮躁?”
“那畢竟是皇上視若生命的人。”夏至的腦中忽然想起了那幾日的薛流嵐。
不吃不喝的獨自坐在昭陽宮中,天色晚了也並不上燈,只是任由自己在黑暗之中默默的將思念醞釀成夢境。每每夢醒之時,枕上已經溼了一片。
每一次夏至去向薛流嵐稟報事情的時候,對上薛流嵐那雙沒有神的眼時,都會覺得惋惜。他本是那樣一個慵懶不羈的人。
慕容巖聞言也怔了一怔,許久之後回過神來問:“皇上可還好嗎?”
“不好。”夏至毫不猶豫的回答,想了想又道:“也不是不好。只是沒有從前那麼精神了,不管是什麼時候,總像是丟了魂兒似的。從前小皇子沒了的時候,好歹皇上還有皇后娘娘撐着,可現在,倒像是一點盼頭都沒有了一樣,整個人不過是行屍走肉了。”
說着,夏至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然而,幾乎是同時,夏至聽見自己面前的屏風中,一聲女子幽幽的嘆氣聲響了起來。
夏至的脊背僵了一下,木然轉過眼神去,只見一個一身黑衣頭戴着斗笠的女子從屏風後面走出來。黑色的面紗垂下,夏至看不清她的臉。
“小……你怎麼出來了?”慕容巖生生的頓住自己的話,轉而問道。
慕容瑾搖了搖頭,徑自走到夏至的身邊,擡起頭看着她。
夏至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雖然她知道能夠出現在這個院子裡的人都不會是敵人,但是眼前這個女子太過陌生,無論是打扮還是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息,都不似十五近衛或風無中的任何一個人。
“你方纔說,薛流嵐過得一點都不好,是嗎?”慕容瑾啞着嗓子開口問道。
夏至眉峰動了一下。這女子說話的聲音與一個人何其相似,而且這樣稱呼主子的方式也是非常的像那個人。
“金都是將要發生驚天動地的事情嗎?”慕容瑾繼續問道。
“是。”夏至謹慎的回答,心中的疑惑越來越重。
慕容瑾也不多說別的,走到慕容巖的面前,隔着面紗擡起頭看着自己的父親。
“夏至,請你先出去。”慕容巖冷聲說道,一直看着眼前的慕容瑾。
夏至縱然現在心裡有諸多疑問,現在也只能依言退出去。
門被緩緩的關上,屋中只剩下了慕容瑾和慕容巖兩個人。
“既然已經選擇了,就沒有任何後悔的餘地。”慕容巖面無表情的看着慕容瑾。他不能讓自己的女兒再一次陷進去。江山天下,薛流嵐註定不屬於他們的兒女私情,那皇宮大內只會囚禁慕容瑾的青春年華,永遠不會給她帶來她想要的生活。
“我不會露出自己的身份。”慕容瑾平靜的說道。“但是,我必須要回去。”
“已經放手了,再回去可能就是萬劫不復。”慕容巖狠狠的攥着手裡的信。
那信上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慕容瑾既然不惜假死來逃離皇宮,那麼作爲她曾經的丈夫,薛流嵐成全慕容家在朝廷的全身而退。自他服下旦夕之後,慕容瑾三個字對於他來說將只不過是一個名字,一位載入史冊的一位女將軍。而慕容家,也不過是物極必反,於鼎盛之後衰落的世家。
“即便是粉身碎骨我也沒有辦法看着他自己一個人在皇宮之中。”慕容瑾深深的低下頭,閉上眼睛將眼淚忍了下去。“爹,女兒一直以爲自己是嚮往着無拘無束的生活,縱馬天涯快意江湖,就如同白澤師兄一樣。可是,女兒現在才發現,根本不是這樣的。”
“小瑾。”慕容岩心疼的將手搭在自己女兒的肩頭,感受着她因爲啜泣而顫抖的肩膀。
“如果身邊沒有了那個人,就永遠都走不出思念,那纔是最可怕的牢籠。”慕容瑾一把掀開面前的黑紗,雙眼通紅的看着自己的父親。“所以,爹,我一定看着他安好。”
“而後呢?”慕容巖只覺得自己的嗓子有些沙啞,一直捏在手裡的信竟忽然變得沉重起來。
“而後?”慕容瑾恍惚了一下。她也不知道以後的事情會怎麼樣,只是剛纔在後堂聽見薛流嵐將會在金都獨自面對各種危險,於是連絲毫猶豫都不曾有,她就徑自走了出來。
“小瑾,你真的要前功盡棄嗎?況且,況且也許你在他的心裡並沒有那麼重要。”慕容巖試探着對慕容瑾道。
慕容瑾狐疑的看着自己的父親,久久不語。手不自覺的撫上胸口,在那裡放着薛流嵐親手寫下的休書。
“也許真的沒有那麼重要。”慕容瑾忽然涼涼的笑出聲來。“但那是他的事情,不是嗎?”
慕容巖聞言愕然,猶豫最終還是將手中的信遞給了慕容瑾。他的女兒他心裡清楚,慕容瑾從來都不喜歡被隱瞞些什麼。
拿着信的手劇烈的抖動着,慕容瑾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他竟然,他竟然就這樣捨得將他們的回憶一概抹去嗎?
“小瑾。”慕容巖吃了一驚,連忙扶住慕容瑾。
“我沒事,爹。”慕容瑾大口喘着氣,彷彿不這樣做下一刻就會窒息而亡。
“他既然已經忘了你,你也從此放過自己吧。”慕容巖皺着眉頭緊緊的盯住自己的女兒。
慕容瑾含着眼淚,狠狠的搖了搖頭。
“現在這樣還不足以讓你徹底與他斷了聯繫嗎?”慕容巖有些着急。這些時候慕容瑾在宮中受的罪,吃得苦他心裡都清楚,慕容巖真的不捨得自己的女兒再去重複那樣痛苦的日子。
“對不起,爹爹。請允許女兒任性這一回。”慕容瑾深深的將頭低了下去。“請爹爹先行一步,女兒瞭解了這件事情就會隨着爹爹一起回到武川故地,再不會涉足金都。”
夏至在外面來回踱着步,一面想着要直接帶着十五近衛離開,一面又覺得那後面出來的女人實在是奇怪。現在主子失了慕容皇后,那女人與慕容皇后如此之像,若是帶給主子,雖然不能徹底讓主子解了傷心,是不是也可以聊勝於無呢?
正想着,門忽然開了,裡面慢慢走出一個人來。
“慕……慕容瑾?”夏至如同見了鬼一樣的瞪着面前站着的人。慕容瑾向前一步,她幾乎是立刻向後退開三步。“皇后娘娘,您,您別嚇唬我。”
“我會跟着你一起回金都,只是,這一趟是以十五近衛的身份。”慕容瑾平靜的看着夏至。“我知道,薛流嵐的十五近衛,每一個人手下又會有十五個人,十五人復有自己的屬下。”
“嗯。”夏至仍舊直直的盯着慕容瑾。
“所以我將會扮作你的屬下與你一同入金都。這件事情解決之後我就會離開,所以我的身份還請你保守秘密。”慕容瑾拱手垂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