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在武川的大地上,慕容瑾隨着父親巡視完朱雀營正要回去,不經意間回首,不遠的山坡上隱約坐着一個人。那個人的身影恰恰落在慕容瑾的眼中。
“請父帥先回營,女兒處理了事情即刻回去。”慕容瑾站在慕容巖面前拱手道。
“什麼事一定要你親自去?”慕容巖詫異了一下,看了看身側統領朱雀營的軫。軫也是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神色。
慕容瑾微微一笑:“是私事。父帥放心,在咱們慕容家的朱雀營中,就算是想要刺殺女兒,那人也必要先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說的也是。”慕容巖頷首應允,又轉身對軫道:“今日與你說的屯田的事情切記要早些着手。還有,自你以下嚴令軍中人不得提起翼和柳的事情。若日後有人探尋,即刻來報。”
“屬下領命。”軫拱手道。想了想又接着道:“稍時屬下會遣人送小將軍回去。”
“不過離開這幾個月,在你眼裡我就成了弱不禁風的小女子了?”慕容瑾走到軫身邊笑問。軫長慕容瑾幾歲,跟在慕容巖身邊的時間最長,慕容巖待他如子,慕容瑾也待他如兄,很是親近。
軫有些尷尬的笑了一聲:“今時不同往日,況且前車之鑑不遠,總還是不要掉以輕心的好。”
“在武川想來他們也不至於太囂張,護送就罷了,免得引人注意。”慕容巖淡淡吩咐了一句,又看着慕容瑾道:“回去路上小心。”
“女兒知道。”慕容瑾拱手恭送慕容巖和軫向着營門而去,而後自己轉過身來定定的看着山坡上的那個人影。
山坡上滿是積雪,連平日裡突兀的石頭看着都已經不甚清楚。慕容瑾漸漸放輕了腳步,站在不遠的地方開口笑道:“還是喜歡坐在這裡。”
那人回頭,正是之前在營中稟報事情的柳。此時猛然見到慕容瑾,柳微微有些驚愕,旋即笑了一聲。
“我還以爲你已經回去了。”
“本來是打算隨父帥回去的,見你坐在這裡,就過來看看。”慕容瑾笑着走到柳的身邊,在石頭上與他並肩坐了。“我走的這幾個月裡,大娘還好嗎?”
“嗯。”柳轉過頭去,目光定定的看着眼前夜色下的朱雀營。“只是失心瘋越來越重了,總是念叨着要找小遠。”說着,柳將手中的石子狠狠的拋了出去。
慕容瑾的眼神黯了一下。隸屬於慕容家的二十八位將領多是孤兒,或者是被宦官逼得家破人亡的世家子弟,他們都是孤身一人加入慕容家的,只有一個人除外,那便是柳。他是帶着他母親一起來到慕容家的。那時開始,他的母親就得了失心瘋,整天念着要尋找自己失散的小兒子。
“小遠還是一點線索都沒有嗎?”
“當時失散的時候還只是個五歲大的孩子,如今十多年過去了,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柳搖了搖頭長長的嘆了口氣。“算了,不說這些了,說說你。”
“我?”慕容瑾挑眉看着柳。
“不是已經成爲五皇子妃了嗎?怎麼無緣無故的回到武川?難道是被休了?”柳揚起嘴角看着面前的女子。他們是一起習武長大的,名義上是將軍與下屬,私底下是過命的朋友。
“喂,你也太小看我了。”慕容瑾打了柳一拳。
柳吃吃的笑道:“是是是,我小看你了,應該是你休了那個皇子吧?”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慕容瑾白了柳一眼。“我這次是回來向父帥要人幫忙的。”
“哦?”
“金都可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我一個人在金都孤掌難鳴,薛流嵐的勢力也不成氣候。如今強敵環伺,我也只能求助於父帥了。”
柳微微一笑:“是要做探子?”
“是的。”慕容瑾點頭,猶豫了一下,帶了些小心的對柳道:“我向父帥要了你和翼。”
柳把玩石子的手頓住,好一會兒才緩緩的道:“小瑾,朱雀營很多有能力的人去幫你。”
“我知道。”慕容瑾拿過柳手中的石子。“但是你和翼是最合適的。”
“我以爲你知道金都對於我來說意味着什麼。”對上慕容瑾濃黑的眼眸,柳別開頭輕聲道。
“雖然父帥的命令我知道你一定會執行,但我還是要來告訴你,逃避永遠都不是解決的辦法,該面對的終究你要去面對。”慕容瑾猛然將手中的石頭擲出,遠遠的沒在雪中。
“面對?”柳無力的笑了一聲。“如何面對?金都之中如今鼎盛的人家有幾個是沒有參與當年那一場冤案的?你要我去面對?除非我可以血洗了這些人的家。”
慕容瑾聞言,嘆了口氣低聲道:“我也知道這對你來說實在很殘忍。這些年的每一次任務你的目的地不是突厥的領地就是儼狁的領地,從來不願意涉足王朝腹地一步。”
“既然知道,爲什麼還如此決定?你不怕我在金都大開殺戒,招惹上麻煩?”
“若果真如此,我給你收屍就是了。”慕容瑾驀然明朗的笑了起來。“柳,我希望你可以報仇。”
“什麼?”柳睜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慕容瑾。
“如今那些人不是幫着七皇子薛斐言,就是依附於宦官。這算是我這一次請你的一點利用之心吧。”
“你希望我暗殺他們?”柳站起來鄭重的看着慕容瑾。
慕容瑾也站起身與他對視,笑道:“我知道雖然父帥不許你有所動作,但是這些年來你一直都沒有放棄過收集那些人的情報。柳,所有人都覺得朱雀營中翼纔是暗殺的高手,其實,你並不比他差對不對?”
柳不可思議的凝視着面前的這個女子,似乎熟悉卻又覺得似乎已經陌生。天地之間一下子靜了下來,只有山坡上的兩個人在對視着,風從他們之間呼嘯而過,卻無法帶走充斥在他們之間的靜默。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柳打破靜默笑了一聲。
“飛石。”慕容瑾偏了頭笑道。“我們一起並肩廝殺的最後一場戰爭,因爲突厥將帥馬失前蹄我纔有機會反敗爲勝殺了他。但是,別人沒有看見,我卻知道那塊石子是從你的手上出來的。那樣的力道和準頭,就算是在教習場勤練多年的翼也不過如此了。”
聞言,柳釋然而笑:“不愧是女中豪傑,那樣驚險的情況下竟然還能如此心細。”
慕容瑾抿脣一笑,負手看着柳。
“若是我在金都有什麼差池,我娘就拜託給慕容家了。”柳認真的看着慕容瑾,交代着這最後一件放不下的事情。
“一定要回來。大娘失去小遠,無法再承受失去你的痛了。”
柳笑着搖了搖頭:“仇恨一旦宣泄,是不會在中途停止的。小瑾,謝謝你。”
慕容瑾轉了眼眸一笑:“只是這樣謝嗎?”
“嗯?那還想要如何?”
沉吟了一下,慕容瑾揚起頭道:“從今之後的每一年,都來這裡陪我喝酒,怎麼樣?”
柳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笑着點頭:“好。”想了想又道:“你嫁了人,左尋蕭什麼反應?”
“他?”想起左尋蕭,慕容瑾有些支吾:“他能什麼反應啊。”
“小瑾,你是真看不出還是一直都裝着不懂啊?左尋蕭喜歡你,只怕這件事情全武川的人都知道。”柳有些無奈的看着慕容瑾。
是啊,全武川的人都知道的事情,以慕容瑾的心思又怎麼會不清楚?就算彼時不明白,那日在宮門外左尋蕭也已經親口說過了。可是,清楚了卻未必是好事,如今反倒成了敵人。
“明年喝酒,有機會也叫上左尋蕭吧。好歹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就算沒能娶到咱們武川的這朵將軍花,也不至於老死不相往來啊。”
“老死不相往來?若真是這樣就好了。”慕容瑾苦笑了一聲。
“什麼意思?”
“如今的左尋蕭已經是七皇子面前的紅人了,若真是老死不相往來,便就不會正面交鋒,豈不是好嗎?”
柳聞言,默然無語。當銘心的愛轉變成了刻骨的恨時,作爲旁觀者除了可惜與長嘆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時候不早了,回去吧。”柳掂了掂手上的石子,驟然揚手,石子脫手而出,直直的沒入五十步之外的樹幹中。
“好。後天早上,我們啓程回金都。”慕容瑾伸手成拳對柳笑道。
柳也伸出手,拳面與慕容瑾的手相對,相互碰撞了一下:“從此又是並肩作戰了。”
“必然馬到功成。”慕容瑾自信的朗聲笑道。
一路上平安無事,慕容瑾在距離金都還有一天路程的地方與翼和柳約定了聯繫方式,然後分開入城。
“爺,爺。”小丁子一路小跑着進了薛流嵐的屋子,險些與聞聲出門的薛流嵐撞了個滿懷。
“你這又打哪兒見鬼了?”薛流嵐一把抓住小丁子的後脖領子,把他往後拎了幾步。
“不,不是見鬼,不,不對,是,是見鬼了。呃,不,也不是。”小丁子語無倫次的回答。
“你是真見鬼了不成?”薛流嵐無奈的看着小丁子。
沒等小丁子回答,一個女子的聲音在月門處響了起來。
“自然不是見鬼了。莫非你是盼着我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