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尚忠並沒有在郭仁出征之後徑自返回宮中,而是到了自己置在京中的一處宅子裡換了便衣,與貼身侍候的小太監一起向怡春院而去。
既然今日慕容瑾已經言明,也該是時候去拜訪五皇子了。
在怡春院對面的酒肆二樓撿了一處乾淨的雅間,郭尚忠落座,遣貼身侍候的小太監去請薛流嵐相見。
“不知郭尚忠請你爲了什麼?”蝶曼一面爲薛流嵐整理着外衣,一面輕聲問道。
薛流嵐平端着胳膊,微微閉了眼睛道:“日前慕容瑾爲郭仁瞞了一樁禍事,郭尚忠此番前來自然是道謝的。”
“道謝?他有那麼好心?”蝶曼端詳了一下薛流嵐輕笑一聲。
“好心當然是沒有。不過,總不會是鴻門宴。”薛流嵐負了手挑了眉頭道。“派出的人尚不曾得手吧?”
“嗯,防備森嚴,絲毫沒有下手的機會。不過,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呢,不出今天就會有消息了。”
聞言,薛流嵐點頭:“凡事小心。”
郭尚忠在酒肆的二樓依着窗子,看着薛流嵐從怡春院門中出來,似乎還是宿醉未醒,走路的時候身形都有些微微晃動。
“請到公子了。”不一會兒,貼身太監的聲音就在門外低低的響了起來。
話音才落,兩扇門緩緩打開,薛流嵐就站在門口,一雙眼在屋中打量了一番,最後落在郭尚忠的身上。
“久違了。”薛流嵐拱手揚聲笑道。
“久違。”郭尚忠起身將薛流嵐迎進雅間,回手關了門。“老奴見過五皇子。”
“公公免禮,既然這裡是宮外,你我又是便裝出行,何妨如江湖相稱呢?來,郭爺上座。”薛流嵐扶住郭尚忠的手臂,向着主位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哎呦,五皇子這可是折煞老奴了。”
“哎,什麼皇子不皇子的,叫人聽了去倒平白的生出許多閒話來。”薛流嵐放開郭尚忠的手臂,徑自走到客座上坐下。
郭尚忠見他坐定,便也就不在推辭,於是在薛流嵐對面的主位上坐了。擡手拿起桌子上的酒壺,爲薛流嵐斟了滿滿一杯酒。
“不知郭爺此來有何事情?”薛流嵐指尖點在酒杯側,擡眼看着郭尚忠。
郭尚忠放下酒壺,拿起面前的酒道:“昨兒犬子闖禍,虧了令夫人念在老朽面子上幫着給平了,老朽今日是特地來致謝的。”又頓了一頓,郭尚忠接着道:“本該是上門致謝,只是聽聞令夫人說公子再次,便就跟着找來了。”
薛流嵐執起酒杯,端在面前道:“區區小事不足掛齒,倒勞煩郭爺一趟了。”
言畢,仰頭一口將杯中酒飲盡。
郭尚忠擰了擰眉頭,也將酒喝淨。
“今日看令夫人臉色,似乎不大好啊。”郭尚忠盯着薛流嵐的神色。“老朽是看着公子長大的,多嘴勸一句,到底也是明媒正娶的夫人,還是要估計一下孃家人的面子。撕破臉大家都不好看。”
薛流嵐垂着眼眸,自顧自的拿起酒壺滿了自己的酒杯,而後飲盡,重重的將杯子落在桌子上,冷笑了一聲:“那女人自恃過高。”
縱他是皇子,慕容瑾的玉陵王封號亦可以與之相當,而且又是名揚天下的將軍,目下無人也實屬正常。郭尚忠暗自點了點頭。
“令夫人聰慧機敏,才女氣自然是要有些的。依老朽看,公子還是讓着點好。畢竟倚着那邊呢。”郭尚忠壓低了聲音,假意勸道。
“哼,原本不過就是無奈之舉,若有一天功成,我倒要看看那邊如何囂張得下去。”薛流嵐的聲音隱隱的透着一股子戾氣,目光只是盯着手中的杯子,眼眸中卻沒有半點波瀾。
郭尚忠愛莫能助的嘆了口氣,再爲薛流嵐倒了杯酒。
“不知公子此後有何打算?”
“打算?”薛流嵐看了郭尚忠一眼。“依郭爺的意思呢?”
“我?”郭尚忠聞言愣了一愣。雖然此前薛流嵐也有意拉攏,但卻沒有哪一次說得如此直接。這話問出口意味着什麼,屋中的兩個人心裡都一清二楚。
沉吟了一會兒,郭尚忠笑道:“既然公子背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也該是時候出去走走讓老爺心裡清淨清淨。”
“既然老爺疑心還沒有消,只怕這一走便會有人乘虛而入吧。”薛流嵐眯了眯眼,揣摩着郭尚忠的心思。
其實離開金都這一個提議倒也符合薛流嵐的想法。上一次的事情惹得皇上對薛流嵐始終有戒心,而且事情又是在他失了愛子之後發生的,不免隔閡更深幾分。在傷好之後主動離京避嫌而後緩緩圖之倒不失爲一個好主意。但是,薛斐言尚在京中,薛流嵐的離京就十分冒險。
郭尚忠見薛流嵐心下有些猶豫,微微一笑道:“老爺南邊生意遇了點麻煩,正思量着着誰去合適。前兒還與老朽商量來着。”
薛流嵐嘴角揚了揚,已經明白了郭尚忠的意思。
“若是如此,老爺心裡也就真的是清淨不少了。”薛流嵐執起酒壺爲郭尚忠滿上。驚得郭尚忠急忙站起來,垂手立在一旁。
縱是五皇子說江湖相稱,到底尊卑有別,現在萬不是居功自傲的時候。
“坐下說。”薛流嵐指了指椅子。“這兒的酒不甚好,改日我遣人送幾罈好酒過府上。”
“那老朽就先謝過公子了。”郭尚忠恭謹的從薛流嵐的手上接過酒。
薛流嵐也執起酒杯,道了句“先乾爲敬”之後,仰頭將酒飲下。眼眸之中,一片濃黑掩了笑意。這一場,便是隻有三分是真,也算是不小的收穫了。忽又揚了嘴角,心裡自言了一句,自視甚高?慕容瑾,真是可惜了你的名聲了。
事實上,名聲這東西慕容瑾似乎還真是不在乎,否則也就不會堂而皇之的在成悅居與左尋蕭對面而坐,面前還擺着酒菜了。不管是路上偶遇還是方纔左尋蕭有意等着,面對曾經的刎頸之交,慕容瑾還是忍不下心拒絕。
“可還好?”左尋蕭細細的打量着慕容瑾,臉頰消瘦了許多,黛色蛾眉時常無意識的輕輕蹙起。彼時在邊關的意氣風發此時竟一絲不見。侯門深如海,連這樣一位女將軍都不能夠掙扎得出嗎?
“尚好。”慕容瑾平靜的回答,擡起眼神來看着左尋蕭。“不知左將軍相邀,所爲何事?”
“無事便不能再與你共飲?”左尋蕭凝眸道。
慕容瑾輕聲一笑道:“如今慕容瑾已是人婦,若是無事那麼告辭了。”說着,便要起身離開。
“小瑾,你以爲他在乎嗎?”驀然,左尋蕭冷聲道。
慕容瑾驟然回頭盯着左尋蕭,他卻只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並不看她凌厲的眼神。
“他夜宿煙柳未歸,送軍出征也只有你自己。小瑾,這樣的一個夫君,你認爲他會在乎你的所爲嗎?”
慕容瑾咬了咬脣,平靜了一下道:“人言可畏,我的名聲他自然可以不在乎,但五皇子府卻容不得淪爲別人飯後談資。”
“值得嗎?”左尋蕭放下杯子站起身來看着慕容瑾。“從當初的篤定到如今,你仍然要堅持?”
“既然已經選擇了,左尋蕭,你該知道我慕容瑾的性子。”慕容瑾毫不迴避的看着左尋蕭。有多久沒有見過這位生死好友了?只是相見不如不見好,若是不見便就可免了這場傷了彼此的脣槍舌戰。
似乎已經料到了慕容瑾的回答,左尋蕭無奈的笑了一笑:“小瑾,我們一定要成爲敵人嗎?”
“這是你的選擇,從來我都尊重你的選擇,這一次也一樣。”慕容瑾輕微的嘆了口氣。“左尋蕭,不要再以我爲念了。”
“若是真的可以,你我也不至如此。小瑾,我不會放手。”左尋蕭堅定的道。“郭仁帶兵如何也許你不清楚,他定會兵敗,肅慎之防終究是會落在我手中。薛流嵐輸定了。”
“是嗎?”慕容瑾揚了脣角看着左尋蕭。“既然已經挑明,好,我今日也撂下話在這裡,有我慕容瑾在的一天,薛流嵐就不會輸。”
“他甚至不以你爲念。”左尋蕭一把握住慕容瑾的手臂低吼道。
慕容瑾淡然的看了一眼手臂,移回目光定定的看着左尋蕭:“只我以他爲念就夠了。”
話音落,左尋蕭如同被火灼了一般猛然放開慕容瑾,吃驚,失望,不可置信,情緒層層的從他的眼中掠過,終究停頓在那一抹沉沉的心痛上。終究他們還是將話說到了絕處,終究他們還是從此走向了彼此的遠方。
出了成悅居,慕容瑾並沒有回五皇子府,而是轉了腳步去了玉門嬌。因爲今日郭仁出征,所以楊家去往塞外的商隊滯留在金都,明日方能出發。
慕容瑾在雅閣中看着星走進來,笑問道:“都備好了?”
“沿途換成糧草之後會盡快將第一批運抵武川。”星坐在慕容瑾對面,安慰的笑了笑。“你放心,我會盡力說服公子蘇憶與你一見的。”
慕容瑾回了一個安心的笑意,纔要說話,猛然見翼閃身進了雅閣之中。
“你怎麼來了?”慕容瑾有些吃驚。翼負責打探消息,若是無事從來不會出現。
“我纔得到消息,兵部尚書於惟德半個時辰前被毒死在自己書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