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之中,薛流嵐斜靠在榻上笑看着站在面前的穀雨:“你說老七隻帶了一個女子去燕鎮?”
“是,屬下派出的人親眼所見。而且還破了渭水府尹設下的九轉連環鈴。”穀雨恭敬的回答,順帶擡頭看了一眼一直站在窗邊的慕容瑾。
從她進來的時候,慕容瑾就抱着手臂倚在窗櫺上看着外面。已經是初冬的時節了,她臨窗而立全然不畏懼外面的迎面冷風。亦或者,這樣的女子是什麼都不曾畏懼的吧?
“我知道了,有什麼事情再來稟報。”薛流嵐緩緩站起身來道。
“是。”穀雨識相的退了出去,將門掩上。
薛流嵐走到窗邊,從背後環住慕容瑾,手握在她冰冷的手上,低笑道:“不冷嗎?”
慕容瑾將頭靠在薛流嵐的肩頭,輕笑道:“還好。如此才清醒一些。”
“哦?什麼事情讓你覺得不清醒了?”薛流嵐微微偏頭吻了吻慕容瑾的面頰。“說來聽聽?”
“你布了人在薛斐言身邊,是打算殺了他嗎?”慕容瑾依舊呆呆的看着窗外已經顯露出凋敝景色的院子。
這裡雖然已經接近玉陵,然而到底比不上四季如春的江南,秋冬之際也還是零落了一地的肅殺之氣。
“我不會殺了他。”薛流嵐放開慕容瑾,將她的身體扳過來,認真的看着她。“雖然我與他皇位相爭又非一母同胞,但我不會取他性命。”
“皇位相爭手足相殘,其實也在情理之中。”慕容瑾牽動了一下嘴角看着薛流嵐。
“確然是在情理之中。”薛流嵐笑着搖了搖頭。“但我答應過大哥,無論到了何時何地,都永遠不會取了自己兄弟的性命。”
慕容瑾的手一緊,眼神恍惚了一下,嘆了口氣:“到底是太子,仁義之名果然不是虛傳。可是皇位之爭哪是我不犯人,人便不會犯我的?”
提起太子,薛流嵐的眼神也黯淡了下去,伸手攬過慕容瑾,將頭抵在她的肩頭。雖然太子過世有一陣子了,但那畢竟是薛流嵐唯一的同胞兄弟,也是自慕容皇后死後唯一相依爲命的人。
好一會兒薛流嵐才擡起頭,斂住臉上悲慼的神色,淡笑着問:“你怕老七先動手置我於死地?”
“九轉連環鈴的厲害我曾有耳聞,僅僅只有薛斐言與一個女子就輕易破了那鈴鐺,其武功可想而知。實話說,薛流嵐,若是那位女子此時受了薛斐言的命令出現在這裡要殺你,我也是無能爲力了。”慕容瑾笑眯眯的看着薛流嵐,眼睛彎成了一彎新月。
“九轉連環鈴本來就是老七府中的物件,他自然知道破解之法。況且,我與老七縱然不和,也斷然鬧不到要取了對方性命這地步上。”薛流嵐的眼眸中溢滿了自信神色,彷彿天下最瞭解薛斐言的人也不過是他薛流嵐了。
“你如此肯定?”慕容瑾疑惑的看着薛流嵐。
“自然。兵法上如何說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不是嗎?”薛流嵐懶懶的伸了一個懶腰,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此時的時候將近午時,陽光明豔而清冷。
“到底是兄弟。”慕容瑾揚起朱脣輕笑了一聲。她方纔只是很厭惡這樣的兄弟相爭。如她而言,踩着兄弟的骸骨登上皇位自然是無可厚非,然此事若真自薛流嵐手下而出,心中又是那般覺得難以忍受。
“別在想這件事了,走,帶你去個地方。”薛流嵐一把拉住正在出神的慕容瑾就要往出走。
“喂,你拉我去哪兒?”慕容瑾頓住手問。
薛流嵐不回答,只是向一旁衣架上隨手扯過披風披在慕容瑾身上,一面笑着:“去了就知道了。”
於是,慕容瑾只着了一身隨常的月白長裙,外面披着狐裘披風就被薛流嵐給拉出了驛站。
這裡是去玉陵的必經之路,素來以書箋著稱的葉城。然而對於慕容瑾來說卻是徹徹底底的只聞其名,未臨其境。
“你這是打算帶我去哪兒?”慕容瑾偏了頭看着一旁的薛流嵐。他今日也只是便裝,一條玉帶勒了長袍,白藍色的衣衫更加襯出他丰姿清朗來。
“你可聽說過薛墨彥的聲名?”薛流嵐笑問,一面停下腳步繞到慕容瑾面前,擡手爲她將披風上面鬆開了的帶子繫緊。
“你說六皇子薛墨彥?”慕容瑾垂頭看着薛流嵐的手,應了一句。
“嗯。”
“自然聽說過。據說他生性孤傲,不喜歡在朝中停駐,故而常常便服在江湖中行走。聽得最多的便是之前他匿名考中狀元的事。”慕容瑾笑着回答薛流嵐,一面雙手握住他的手,將掌心貼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葉城是他的食邑,每年這個時候他都會在葉城停留幾日。”
“如此說來,難怪你要在葉城歇上兩日再去玉陵,原來是要見他。”慕容瑾恍然明白過來。“怎麼,你還想着把他也拉過來不成?”
“你說墨彥?”薛流嵐含笑搖了搖頭。“就他那性子,與其勸他來幫我,倒不如去對老七說讓他放棄皇位比較簡單。”
“呵?果然如此孤傲?”慕容瑾高高揚起眉頭,驟然來了興致。真是龍生九子,九子不同啊。“你這麼一說,我倒還真是想見見這個特別的皇子了。”
薛流嵐笑着攬住慕容瑾,沿着主路慢慢的走着。雖然是初冬時節,然而在葉城的街道上仍舊很是熱鬧。最特別的是兩旁的店鋪書肆林立,門前也擺着各式各樣的印花小箋。
慕容瑾在一個攤子前面停住腳步,伸手取了攤子上用玉石壓着的一張印了海棠花色的花箋,轉頭揚眉問薛流嵐:“你覺得如何?”
薛流嵐就着慕容瑾的手端詳了一下,輕笑:“尚好,海棠春睡未足,倒有幾分嬌媚的味道在。”
“嬌媚?”慕容瑾偏了頭細細的看了看,輕笑。“我倒是覺得還有幾分慵懶。”
“既是喜歡,送你一紮如何?”薛流嵐的手鬆鬆的攬着慕容瑾的腰身,俯下的頭剛好落在慕容瑾面頰旁側。
慕容瑾搖了搖頭,將信箋放下。
“怎麼了?”薛流嵐眉頭一動,看着慕容瑾。
“沒什麼。如此好的信箋,放在我的手上也是糟蹋了。”低聲言語了一句,慕容瑾別開頭將目光落在遠處。
離家萬里,錦書難託,何必空留信箋傷神呢?
只慕容瑾出神這一會兒,薛流嵐已經自腰間摸了銀兩,挑了一紮信箋袖在手中。
“便是不寫家書,在玉陵無趣之時也可用來吟詩作對,未嘗不是消遣。”薛流嵐晃了晃手中的印花箋,朗聲笑道。
慕容瑾眼中微顯了一抹狡黠神色,故作冷聲笑道:“若是閒了自然可以舞劍弄拳。至於這等風流韻事,只怕你找錯人了。”
“是嗎?”薛流嵐似笑非笑的看着慕容瑾。“那麼那一次踏春之時,是誰在溪邊吟‘流水落花逐春去,卻是奼紫嫣紅時’的?”
聞言,慕容瑾怔了一怔。那時她還不曾嫁給薛流嵐,已然定下婚事的兩個人踏春時遇上鄧琴語出言不遜,說慕容瑾沒有人敢娶。彼時不待慕容瑾說什麼,薛流嵐笑回,慕容瑾有人娶。
他娶了這個身爲女將的女子,不僅娶了,而且愛了。
“原來當時你一直都躲在後面。”慕容瑾眼眸流轉,揚起頭看着薛流嵐。
薛流嵐微微一笑,伸手攬過慕容瑾,與她慢慢的向前走着。
“既然說了娶你,自然不能放任你自己離開。若是被誰拐了去,我豈不是吃虧得很?”
“胡說。那個時候,只怕你心裡不是這般想的。”
“彼時自然不是。”薛流嵐倒也承認得爽快。然後手臂緊了一緊,讓慕容瑾更加貼近自己,整個人都落在他的懷中。
“嗯?”慕容瑾對於薛流嵐的舉動有些吃驚,墨黑的眼眸凝視着他。
薛流嵐柔和的笑道:“如今這般想可遲嗎?”
慕容瑾臉上紅了一紅,別開頭躲了薛流嵐的呼吸之氣,輕笑:“若是遲了,此時就該對你怒目呵斥一句,登徒子。”
兩個人一路言笑着來到一處酒樓前。酒樓門口懸着一塊燙金的匾額,上面寫着“壺中乾坤”四個大字,龍飛鳳舞的筆畫之間自有一股子氣吞山河的豪氣。
“薛墨彥在這裡?”慕容瑾驚詫的看着薛流嵐。
“受賜食邑那年,他將所收交付於此間商人,開了這家酒樓。”薛流嵐笑着解釋。“別看這酒樓看着很是平常,若是沒個三五百兩銀子,可是別想能進去的。”
“三五百兩銀子?”慕容瑾更加的吃驚了。“這壺中乾坤有何好東西,竟值得這許多?”
“既然是乾坤,自然所包含之物天上少有地上全無。”正說着,一個站在門口的公子插口道。
慕容瑾轉了眼睛看那公子,正微微頷首對着他們見禮。手輕推在面前,越發顯出身姿挺拔來。
“別來無恙。”薛流嵐亦是拱手見禮,繼而攬了慕容瑾對着那位公子道:“這位是我妻子慕容瑾。”
“原來是玉陵王慕容將軍,久仰久仰。”那位公子略略打量了一下慕容瑾,禮數周到的拱手微笑。
慕容瑾回禮,那公子眼中微帶嘲諷的神色一絲不落的盡入慕容瑾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