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天空才露出魚肚白的顏色,金都一里之外的賞楓亭中,薛流嵐靜靜的坐在亭子中的石桌旁,他在等着兩個人。
不一會兒,遠遠的兩個人策馬而來,身影漸漸的清晰起來。在接近亭子不遠的地方,兩個人勒住馬,翻身跳下馬走進亭子裡。
薛流嵐站起身來迎了上去,朗聲笑道:“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五哥。”薛斐言拱手上前一步,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跟在薛斐言身後的凌燕側了步子上前,對着薛流嵐雙手扶在腰間,屈膝福了一福,而後靜默的站在薛斐言的身邊。
薛流嵐看了她一眼,輕笑:“夫唱婦隨?不錯,着實不錯。”
凌燕的臉紅了一紅,垂下頭沒有回答。
薛斐言伸手拉過凌燕的手,攏在手心裡,看着她的眼神溫和而寵溺。
“你先去那邊坐坐吧,我和五哥出去走走。”
凌燕微微頷首,又看了薛流嵐一眼,話到了嘴邊猶豫了一下。
薛流嵐只作不見,雙手負在身後,早已經走到了亭子的門口,背對着亭子中的人,目光落在外面不遠處的馬匹上。馬鞍的旁側掛着兩個包裹。
“這一次,你贏的很徹底。”薛斐言走到薛流嵐的旁邊,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此次一別,後會無期了。”
“不打算安心住在河洛?”薛流嵐對於薛斐言的話並不感到驚訝,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目光已經移到了漸漸升起的太陽上。對着陽光微微眯起眼睛,感受着來自晨曦的暖意。
“想帶着凌燕遊歷王朝的大好河山。”薛斐言的話中帶着深深的期盼和笑意。“難得一身清閒,自然要好好享受一番。”
沉默了一會兒,薛流嵐沉聲道:“你不怪我?”
“爲什麼要怪?成王敗寇,自古以來便是如此,只不過如今輪到我們兄弟身上。況且你答應幫我照顧鄧琴語,也算是仁至義盡了。”薛斐言故作出一臉沉重的表情來,轉過頭看着薛流嵐。
薛流嵐凝視着自己兄弟的眼睛,一會兒之後深深的嘆了口氣,聲音越發沉下去:“老七,這件事情確實是五哥對你不起。”
說着,薛流嵐向後退了一步,雙手抱拳當胸退了出去,同時低下頭,鄭重的施禮。
驀然,手被薛斐言扶住,薛流嵐擡起頭來,正對上薛斐言揚起笑意的臉來。
“沒想到五哥竟然當了真。”他笑着說着,聲音朗然中還帶足了玩笑的意味。
薛流嵐有些愕然,恍然之間明白過來,一拳落在薛斐言的肩頭,大笑:“還以爲你小子以後再不會跟從前一樣開玩笑了呢,沒想到還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哈哈哈,只是現在暴露本性罷了。”薛斐言大笑道。
一旁的凌燕靜靜的看着站在亭子口的兄弟兩個人,恍惚中凌燕甚至慶幸這一次爭鬥中薛流嵐的勝利。至少,他還給了薛斐言一個保留真實自己的機會。從此不必再處心積慮的算計着每一個笑容。
說笑了一會兒,薛斐言漸漸的斂住笑意:“雖然沒有了鄧家,可還有慕容家與郭尚忠。你將來身上的擔子也不清。”
薛流嵐聞言,笑意也落了下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慕容家大部分的勢力都在邊關,而且慕容瑾已經是我的妻子,暫時還不足爲慮。我現在反倒是擔心郭尚忠。”
“郭尚忠。”薛斐言慢慢的念着這三個字。“這個人,我始終都猜不透。”
“他在你我之間保持了一個很微妙的度,當時的情況下,不管我們兩個誰最終勝利,都不會對他造成損失。而且他也在暗中收攏自己的勢力,如今已經是羽翼豐滿了。”薛流嵐的眉頭越皺越緊,眼中也顯現出憂慮的神色。
“坐山觀虎鬥,他倒是個聰明人。”薛斐言嘆息了一聲。“五哥,此後便只剩了你自己在這金都之中了。”
“你勸說李彥全力輔佐我,也算是幫了我一個很大的忙。”薛流嵐胸有成竹的笑道。“已經少了鄧家,現如今鹿死誰手便不一定了。”
“你有如此把握?”薛斐言略有些驚訝,畢竟薛流嵐以後要面對的是世代顯赫的皇后一族慕容家,和新近興起然而在朝中紮根極深的郭尚忠一黨。
“事在人爲。”薛流嵐伸出自己的手掌放在陽光下,明亮的光灑在他紋路乾淨的手掌中。
薛斐言也不再說什麼,只能再一次拱手躬身囑咐:“那麼五哥保重。”
“此去路上保重。”薛流嵐別有所指的道。
薛斐言會心一笑:“放心,若是真的來了,也不過是送死而已。”
“保重。”薛流嵐抱拳在胸口平推出去,微微垂下頭。而後轉身走到凌燕面前,抱拳輕笑:“此後我七弟就交給凌姑娘了。”
“不敢。”凌燕忙屈膝回禮。
只見薛流嵐自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雙手奉到凌燕面前,正是之前在大殿對質前被侍衛拿去的那一把。
“我知道這是老七送給你的,如今物歸原主,也算是借花獻佛,送給七弟妹當做見面之禮。”
“嗯?”凌燕舒手去接匕首,卻在半途頓住,一時間竟不知道該不該去拿回那原本屬於她的東西。
薛斐言站在凌燕旁邊,伸手攬過凌燕,低笑:“五哥在和你說話,怎麼還愣住神了?還不快謝過五哥。”
“多謝。”凌燕晃過神來,一把拿過匕首放在袖中,又擡起眼看了看薛流嵐,猶豫了一下,終究低聲補了一句:“五哥。”
“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就先走了。”薛斐言拉着凌燕的手向走去。
看着薛斐言和凌燕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早晨已經快要散去的霧氣中,薛流嵐的耳邊忽然想起了凌燕臨走之前對他說的話。
“即便以後與慕容家起了爭執,也請五哥善待慕容瑾。”
五皇子府中,慕容瑾站在院子裡看着府中的人裝點整個五皇子府。在薛斐言離開的一個月之後,皇上下旨封薛流嵐爲太子,明日就會正式舉行儀式。
“嗯,再偏一點,對對,左邊,左邊。”凝碧指揮者站在梯子上的何承簡,手中還拿一條準備裝飾牌匾的紅花。“哎,你小心啊。”
凝碧的話音還沒有落下,何承簡已經一腳踏空,直直的從一人高的梯子上掉了下去。
“何承簡。”凝碧驚呼出聲音來。
何承簡是何等的反應速度,一手抓住梯子穩住身形,輕巧的落在地面上。
腳纔在地面站穩,凝碧早已經跑到了他身邊,緊張的道:“你沒事兒吧?”
何承簡一愣,木然搖了搖頭。不過就是一人高的梯子,他能有什麼事兒?
“這梯子還不算高。”半天,何承簡冒了一句出來。
正在上下打量何承簡的凝碧怔住,旋即狠狠白了他一眼,一把將手上的紅花撇在何承簡的懷中:“再高點就把你摔死了。”
看着凝碧無語而去的背影,何承簡再一次看了一眼身旁的梯子,搖了搖頭。他何承簡是誰?那可是十五近衛中一等一的好手,怎麼可能就這麼摔死了?
慕容瑾遠遠的看着,掩口輕笑了一聲,走過去道:“還不將這花送還給凝碧?”
“不用了,我直接掛上去就行。”何承簡回答得利落。
慕容瑾看了一眼遠處悄然偏過頭來看着這邊的凝碧,無可奈何的笑道:“你一個大男人心思太粗,還是扶着梯子讓凝碧來掛吧。”
“哦,那也好。”何承簡一面說着,一面拿着手中的紅花向着凝碧走過去。
慕容瑾微微一笑,轉身進了大廳中坐下。
“果然很有當家主母的風範啊。”慕容瑾才坐下,就聽見一聲嬌滴滴的嘲諷從門口傳來。
接着,那聲音的主人出現在慕容瑾的視線中。蝶曼穿着一身嬌豔的絲綢衣衫款款走來。她的眼角略微有些上挑,笑意落在嘴邊自然而然的帶着一股妖媚。
慕容瑾依舊端坐着未曾起身,伸手向旁邊座位指了指:“請坐。”
“那妹妹我就謝謝姐姐賜座了。”蝶曼依舊笑着,慢移蓮步,近前坐下。
這樣的稱呼讓慕容瑾心中有幾分不舒服起來,它時刻提醒着慕容瑾,蝶曼亦是薛流嵐娶進門的。而且,如今的薛流嵐已經是太子,即位成爲皇上是遲早的事情,三宮六院遠要比現在複雜得多。
“若是無事我就失陪了。”說着,慕容瑾起身便要離開。
“當然有事。”蝶曼依舊端坐在椅子上,脣角含着笑意,嬌聲說道。
慕容瑾停住腳步,轉過臉來凝視着她:“請講。”
蝶曼起身走近慕容瑾,幾乎與她撞在一起:“流嵐封了太子,你是明媒正娶的正妃,肚子又很爭氣,成爲太子妃我也無話可說,但爲何我無名分?”
皇上封了薛流嵐爲太子,慕容瑾爲太子妃,小皇子薛騏爲皇太孫,可偏偏對身爲偏妃的蝶曼隻字未提,彷彿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慕容瑾平靜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蝶曼,沉聲道:“妹妹不覺得這件事情去問薛流嵐更爲合適嗎?”
“哦?”蝶曼挑起柳眉,向後退了一步笑道:“既然姐姐不知道,那就算了。此事,只當妹妹我沒說好了。哎喲,出來也久了,姐姐忙着,我就先回去了。”
說着,蝶曼徑自輕邁蓮步消失在慕容瑾的視線中。
慕容瑾站在大廳中出了一會兒神,忙揚聲道:“凝碧,凝碧。”
凝碧聞聲忙跑進屋子:“皇子妃,怎麼了?”
是啊,怎麼了?爲什麼心裡如此的慌亂,好像即將要發生什麼事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