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璟瀾回到王府的時候,日頭正好。
和煦溫暖的陽光透過幾棵粗碩參天的巨樹密葉,散滿了寬敞的院落,照亮了曲折精緻的亭臺樓閣,就連府中那一汪清澈見底的潭水,都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輝,隱約似乎可以看見一條條金燦燦的魚兒歡快的遊玩嬉戲着,時不時冒出水面,露出可愛至極的小腦袋。
不得不說璟王府可謂是佔盡了天時地利的優勢,假山嶙峋,綠茵翡翠,羣芳鬥豔,美不勝收。每一處院落樓閣的設計與建造皆是巧奪天工,偏又找不出半點張揚俗氣的味道,就像是集結了天下間所有的能人巧匠集成而思合力而爲的佳作。
其王府所處之地亦是僻靜幽然,後倚山前臨市,既能感受到山間竹林的清新出塵之氣,又能融入尋常人家,不乏城鎮中的熱鬧與古樸。
朝中上下不論是王公貴族亦或是將相公卿,幾是人人稱羨。
然而王府的主人卻是沒那勞什子心思欣賞這幅美景,甫一回府就徑直往璟黎閣而去,目不斜視,就連花園中最嬌豔的花兒都吸引不了他一絲一毫的目光。
璟黎閣很安靜,在日光的沐浴下顯出一派寧靜祥和的氣息,讓人不禁連心神都沉靜了下來,可問題就是太安靜了。
夜璟瀾瞪着空無一人的內室,嘴角掛着的溫柔笑意漸漸凝固,很快抿成一條直線,“來人,王妃呢?”
從夜璟瀾回到王府之時就一直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的老管家正喘着粗氣噔噔噔上樓,一聽到他疑似陰沉的問話,一把老骨頭立刻像打了雞血似的,健步如飛一下子竄了上去,“回王爺,王妃一大早便出府了。”
“出府了?你不早說!”害他興沖沖的撲了個空!
王爺很鬱悶,後果很嚴重。
“這……王爺您沒給老奴機會說啊……”老管家很委屈,他是想說啊,可是您大爺的眼裡心裡都只有王妃一人,一回府就直奔璟黎閣而來,將他無視了個徹底,他根本來不及開口。
“那你不會早早的差人進宮稟報?”夜璟瀾嫌棄的瞪他一眼,似是在說這麼簡單的事情都想不到,年紀大了腦子秀逗了嗎?
“……”老管家無語,委屈的閉上嘴。他錯了還不成嗎?
王妃不過出一趟府,有必要大驚小怪成這樣……
見過恩愛的,沒見過丈夫粘妻子粘這麼緊的,王爺您要不拿條腰帶把王妃栓在腰間得了!
老管家在心裡碎碎念,滿是皺紋的菊花臉上卻看不出一絲異樣,委屈的四十五度低頭認錯狀,和以前某人扮無辜時的茫然樣如出一轍,就差眼冒酸水扁嘴吸鼻了。
斜眼覷見老管家手中不知何時冒出來的一方潔白的帕子,迎着風兒輕輕飄揚開來,然後被一隻枯瘦的手執起輕拭着蔫巴的菊花臉,夜璟瀾嘴角很明顯的抽搐了幾下,只覺腦子裡某一根弦啪的斷了,斷裂的反彈力道讓他一陣無所發泄的頭疼。
“慕慕去哪兒了?可有說何時回來?”別過臉眼不見爲淨,夜璟瀾繼而問道。
“何時回來王妃沒說,只是……”擡眼瞅了瞅夜璟瀾的臉色,老管家斟酌着道,“得到慕容明遇刺的消息之後,王妃便去了他的府上,後來又去天牢外轉了一圈……”
“慕慕去看那小子做什麼?半死不活的,又醜又笨,被人利用了還給人家數銀子,死了也活該……”夜璟瀾碎碎念,臉色黑了又黑,似乎對慕清黎去慕容明府上的行爲頗爲不齒,“傳本王的話,讓御醫用最快速的療法治他身上的傷,過程不論,怎麼折騰怎麼來。”
說完了又覺不過癮,咬牙切齒的補充道,“記得不要全治好,留個三年五載的後疾,算是給他愚笨之行的教訓。”
老管家大汗,瀑布汗。
王爺您心眼兒還能再小一點兒嗎?
可憐的慕容明猶自昏迷在牀榻之間,莫名其妙被某個無良又小心眼的男人記了一筆,併爲此吃了不少苦頭。
“現在呢?慕慕在哪裡?”該探的不該探的都去見了,快要用午膳了,慕慕該回來了吧。
“……王妃早先傳話說要去集市上走走,讓王爺不用等她用膳了。”
老管家想了想,自作主張的把慕清黎原話中有關治療慕容明傷勢、送些補品之類的話屏蔽了,免得某人醋勁大發,把好不容易救下、如今奄奄一息的人一刀給結果了。
“嗯。”出乎老管家意料的沒有立刻出去找人,夜璟瀾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側頭估摸了一下時間,似是想到了什麼好主意,眉眼稍霽,轉而往書房的方向走去。
上回玄風從北詔極寒之地帶回來的一對玲瓏雪玉,剔透潤白,瑩光熠熠,冬暖夏涼,又有凝神定氣祛疲解憂之效,乃玉中千金難求的上品,和南方的血玉合稱雙璧,極爲罕見。
之前覺得這玉雖好,於他卻是沒多大用處,便隨手擱置在書房的古董堆裡。
如果他記得不錯的話,慕慕對玉器的中意遠甚於累贅的金銀首飾,他何不趁此時間爲她做幾件小玩意兒,只要慕慕一高興,他的“好處”自然遠非區區幾塊雪玉能比的。
於是,老管家一擡頭,就見自家王爺眼含春波,勾着充滿算計的弧度,笑得一臉淫蕩。
越想越覺得這是個絕妙的點子,夜璟瀾步伐加大,凌空一聲清嘯,也不看那驟然出現的玄風,徑自吩咐道,“去,給本王弄一把好使些的篆刀來。”
聞聲出現的玄風差點一個趔趄載到地上,篆刀?爺,屬下哪懂那玩意兒,您讓我找把稱手的殺人刀還比較容易。
腹誹歸腹誹,玄風終是沒有多話,應了聲“是”便連忙飛身找篆刀去了。
此刻人來人往的鬧市大街上,慕清黎消化了昨天晚上某男老實交代的所有有關丞相一案的信息,又把慕容明遇刺一事的緣由猜了個大概,暗暗覺得自己果然是安逸太久了,放任天鳶樓的勢力止步不前,都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情報網太狹隘了。
“碧月,回府後飛鴿傳信給碧霄,讓他快馬加鞭來一趟王府。”
“是,小姐。”碧月記下,隨即想到了前幾日聽王府奴僕議論的事情,湊上前道,“小姐,聽說明月樓對面新開了一家翠玉軒,生意好得不得了,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翠玉軒?
慕清黎略一思索,頷首道,“左右無事,便去瞧瞧也無妨。”
等到兩人來到翠玉軒門口時,看着進進出出絡繹不絕的人流,方知傳言非虛,這生意確實是好得不得了。
“這位小姐可是想看看玉器?快裡面請。”慕清黎甫一駐足,就有夥計迎上前來,眉眼彎彎熱情的將她迎了進去。
“有勞。”
她今天沒有戴面紗,絕美精緻的面容暴露在外,一路上自然引得無數癡迷驚歎的目光,其中也不乏某些帶有猥瑣褻瀆的注視,卻都懼於隨行的夜雨周圍冰冷陰寒的殺氣,沒人敢不要命的上前搭訕。
然而這翠玉軒的夥計除了一開始的驚豔欣賞之外,眼中剩下的只是對客人的禮遇,對她身後的碧月和夜雨也只是禮貌性的一笑,隨即低頭引路,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她不會看錯,在翠玉軒裡不論是掌櫃還是普通夥計,皆都步履輕盈精神飽滿,一看就是練家子,且見識閱歷絕對不低。
環顧翠玉軒內部雅緻潤澤的裝潢,以及夥計呈上來給她挑選的幾件極品白玉,慕清黎眼底劃過一抹深意。
能開得起這樣的鋪子,用得起這樣的人,翠玉軒的主人,不簡單吶。
“夥計,那塊掛在牆上的血玉琉璃,賣嗎?”默默地打量一週,慕清黎的目光停留在翠玉軒正中間牆面上的一塊血玉上,淡淡的問道。
“這位小姐果然好眼光!”回答的不是接待她的夥計,而是原本在櫃檯後面啪啪啪打着算盤的掌櫃。
聽到又有人問起血玉,掌櫃立刻從賬本中擡起頭來,標誌性的兩撇小鬍子彰顯着生意人慣有的精明,隨着他說話一上一下抖動,好不滑稽。
周圍人的目光也瞬間集中到了慕清黎身上,來翠玉軒的大多是見過世面的貴婦小姐,她們除了一開始對她容貌氣質的嫉羨之後,剩下的卻是有志一同的好奇與窺探。
她們中的大多數從小在奢華精美的環境中長大,自然能認出牆上的是千金難求的血玉琉璃,而且幾乎能稱得上是血玉中的上品!
只可惜,沒有人能買下來。
“小姐有所不知,這塊血玉琉璃是非賣品,小的的老闆在開張之前就已經吩咐過了,血玉琉璃掛在中堂只爲等有緣人出現,若是老闆瞧得入眼的,分文不取雙手奉上;若是有人強行要買,那翠玉軒就是不做這單生意也絕不割愛。”語氣態度不卑不亢,也不詢問客人身份地位,竟是一視同仁。
“原來如此。”看來翠玉軒的主人如果不是個絕無僅有的大白癡,那便是狂妄到了極點。
如此的有恃無恐,寧願流失客源也堅守原則,翠玉軒背後的倚仗必定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