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姐妹歡呼一聲,也不顧剛纔兩人間的齟齬,牽着手一起跑向那輛馬車。黎子昇和父親問了安就要去吃午飯,卻被黎昭昌拉住。
原來黎大老闆早就鐵三小姐醒來之後就向她訴說了事情經過,自然,鐵真人要見見這位救了自家母女三條命的少年英雄。
父子兩人來到馬車邊,就聽到裡面兩個女孩發出咯咯的嬌笑聲。他們等待了片刻,才被喚進了馬車。
還別說,這輛馬車外面看上去華麗,裡面更是舒適敞亮,盡顯豪門氣派。裡面塞了兩大三小五個人一點也不見憋屈。
馬車中的木質結構和傢俱都是檀香木所制,隱隱傳來沁人心脾的暗香。上方的車頂和車窗其實是琉璃瓦製成,天光可以直接照亮內部。四壁都是厚厚的壁毯,再加上四個邊角都放置着香薰爐,讓裡面溫暖如春。
馬車後部的座椅其實是一張寬大的臥榻,重傷在身的鐵千嬌如今就斜倚在榻上和兩個女兒調笑着,她除了面色慘白其他看上去都還好。
看到黎家父子進來,尤其是看到不卑不亢行禮如儀的黎子昇,她的眼睛就是一亮,開口說道:“這就是昨日救了我母女三人的小英雄嗎?果然英姿勃發,黎師兄,你生了個好兒子啊!”
黎昭昌連道不敢,就在兩人客套的時候就聽馬車外有一個清朗的聲音略帶焦急的呼道:“娘子恕罪,爲夫來遲了!”
鐵千嬌的臉色就是一變,悶哼一聲也不答話。倒是花家姐妹齊齊歡呼一聲,跳出車外。
黎昭昌向三小姐告罪一聲就帶着兒子下車迎接來客,他們只見到花家姐妹口裡喊着爹爹撲向了一個一身錦袍的年輕人。
這人長得好生標緻,眉目之間宛如絕色女子般秀美,要不是脖上的喉結,肯定有人以爲這是女扮男裝的豪門千金。他身上錦衣貂裘,玉簪束髮,犀帶圍腰,腳上是一雙精緻的皮靴。就算站在這鬧哄哄的營地之中,照樣顯得風姿出塵,不禁讓人生出珠玉在側,自慚形穢之感。
來的這個白麪豪客、風流郎君正是鐵三小姐的夫君,揚州九大家之一花家的大少爺,花原淳。他不但相貌出色,而且自小就有神童之名,二十歲不到就進入先天境。只是在這之後,心有旁騖進境就慢了些。
比起花大少,旁邊還站着的那人面目上就遜色很多,在黎子昇看來就是那個鐵十三公子把吊兒郎當的笑模樣給抹平了,再抹上層膩子就差相彷彿了。但是氣質冷冽讓人一見難忘,尤其是這人眯着的一對吊梢眼中,精光四射,讓人不敢對視。
這兩人都是單身前來,沒有坐騎。黎昭昌是昨日晚間發出的信息,由城中夥計代爲傳遞,如今不過是一個晚上的時間。這兩人就能靠着自己的雙腿趕到此間,不問可知都是具有先天境界的真人。
花大少很無奈地看着自己泥猴一樣的雙胞胎女兒抱在自己腿上,好像怕她們弄髒自己衣服一樣,到了最後也只能一手一個抱起兩人,和黎家父子點了點頭當做招呼,就自行進入了馬車。
從馬車裡傳出了鐵大真人的嬌叱聲讓在場衆人都有些尷尬:“你來做什麼?!你都有兒子了要我做什麼?!還不如讓我死了,總好過看你和那狐狸精郎情妾意被活活氣死要好的多!”
卻原來鐵千嬌自己帶着一雙女兒單身來此,是因爲和自己丈夫慪氣所致。
以花大少人品家世修爲和……人品,少不了身邊有些狂蜂浪蝶,他也不是坐懷不亂的人物,自然免不了在外面結了幾段露水姻緣。可是他妻子素來眼睛裡容不下沙子的厲害角色。
這次她沒跟家裡一起迴天器門,而是呆在揚州的夫家和丈夫一家人過年。每逢年節自然少不了親戚至親好友故交的走動,一陣風言風語就傳進了她的耳裡,自家丈夫竟然在外面養了個小的,還有了私生子。
如果是逢場作戲,出身豪門的鐵千嬌雖然性子強硬,那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混過去了。但是有了私生子那就性質不一樣了,深諳豪門內幕的鐵真人如何不清楚哪裡不曉得?
這已經不是爭風吃醋的情感糾葛,而是牽涉到繼承權的門閥宮鬥!
就算爲了表明態度,她也要鬧將起來,表明自己的立場,至少要讓夫家和丈夫低頭讓步。
不過鐵三真人素來是由着自己性子來的豪門嬌女,鬧得有點不可收拾。她從小在身邊的貼身丫鬟上來勸解,卻被正在火頭上的自家小姐一掌打成重傷。這三小姐的心胸不廣脾氣不好,但不代表她就是一個無情之人。她和自己丫鬟從小一起長大,算得上情同姐妹。自己一怒之下打傷好心上來勸解的小姊妹,心中自是後悔的。
又氣又愧的她索性抱了自己兩個女兒,坐上家生奴才黑奴趕的車直接回了孃家,也算躲個清淨。
沒想到,自己孃家所在的鐵山城出了亂子,處置事端的精英子弟卻都還在路上。這鐵三小姐算是被抓了現差,她倒是沒有拒絕,正要用幾個賤民的性命來壓壓心中這團邪火。於是就匯合了十三公子率領的騎兵,一起前來抓捕米賊。
作爲先天高手的她自然不把那些流民放在眼裡,又擔心這對一向調皮的女兒,也不耽擱直接帶她們出來開開眼界,畢竟作爲大門大戶出來的兒女總要見一番血腥,才能知道自家光鮮外表下的黑暗手段。
花原淳被妻子這麼一嗆,臉色通紅,轉身關了車門,這才小意地上前去哄自己的妻子。
外面三人聽了馬車裡的響動都有些尷尬,三人不由自主地離開了馬車一段距離。倒是那位吊梢眼不像表面看上去那麼不近人情,他站定之後,向黎大老闆抱了抱拳,開口問道:“這位可是黎昭昌黎先生?”
黎先生馬上回禮,惶恐地道:“在下實在當不起先生兩字,恕在下眼拙,不知是哪位尊駕?”
那人語調平緩地說道:“本人鐵千輛,聽說閣下也是本門出身,那你我師兄弟相稱好了。”
不怪黎大老闆不認識眼前這人,這鐵千輛常年不在鐵山城而是在天器門中修煉。據說此人目前已經進入了煉體期最後一層境界—天人合一,離那煉氣人仙不過一步而已,花不了多少時間就有可能進入到練氣還神的煉氣境界。
當然,這個“多少”時間有可能一輩子。
黎昭昌那也是眉眼通透之輩,立即打蛇隨棍上:“原來是鐵二公子當面。常言道:達者爲先。在下應該稱呼鐵真人一聲師兄纔是。”
鐵二公子笑了笑也沒有拒絕,開始問起昨日詳細戰況。黎昭昌一一向這位鐵師兄直言相告,輪到自己父子的“義舉”也不添油加醋,只是說二人當時是出於自保纔不得不行險一搏,實在不敢居功。
不過到了那鐵十三公子那裡黎大老闆還是很厚道地幫襯了幾句,把他說成雖敗不亂沉着指揮的智將同時又是親自上陣奮勇迎敵的勇者,只是敵人太過兇殘詭異才不幸落敗的悲情英雄。
“哦,我那十三弟可還安好?”鐵二公子眉頭都不皺一下,不動聲色地問道。
黎昭昌回答道:“吉人自有天相,十三公子雖沒有大好,卻沒有性命之憂。鐵師兄儘可放心。”
之後,鐵二公子又親自去看看了受傷的士兵和昏迷中的十三堂弟,又在昨日的戰場轉了一圈。這纔開口問明流民離去的方向,也不要人跟隨,就一個人前去追擊。
他騰身而起,如一縷青煙般地飄向南方,幾個呼吸的功夫就消失在這對父子的視野中。
這時,花原淳臊眉耷眼地從馬車裡走了出來,看到遠遠等候在外的黎家父子,面色就是一整,急步上前就對二人躬身行了一個大禮。
黎昭昌趕忙也躬身回拜,口中還兀自喊道:“使不得,實在是使不得!”
花原淳直起身子,上前扶起這黎家父子這才言辭懇切地道:“賢父子是我花鐵兩家的恩人,如何使不得?”
黎昭昌不敢居功,陳懇地回道:“花公子,言重了。在下當時也是爲了自救。”
這兩人就客套地攀談起來。花公子不是什麼淺薄之輩,也不說如何報答這對父子,只是問了問黎大老闆生意情況,才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結束這番談話。
他是鐵家女婿,又是花家嫡子,自然不便攙和鐵山城的事務,又回到了馬車照顧起自家妻女。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那追擊的鐵千輛悠悠然轉了回來,看上去還是那麼陰沉沒有半點異狀。少年有心上前詢問,想了想還是在心裡黯然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他們又在這裡停留了一個晚上,天明時分又來了一隊鐵騎,收拾了下戰場,這才把鐵三小姐和傷員接了回去,自然還帶了死去士兵的遺骸。
只是輪到那些孩童的時候出了些糾葛,照鐵家的意思就應該當場斬殺以儆效尤,當然黎家的損失雙方也是絕口不提。回到城裡,那鐵家自會報答,到時候黎昭昌拿的好處照現在的行情,買上幾百個童僕那也是等閒,還用提這些小事嗎?
萬幸黎子昇早有準備,暗地裡鼓動花家雙姝跳出來反對。花原淳本就寵溺這對雙胞胎,就向向自己舅子討了個人情,從裡面挑了十幾個帶走。至於其他麼,送到煤坑鐵廠裡去也就是了。
黎昭昌望着鐵家離去的身影,滿足而又疲憊地嘆了一口氣。回身向自己人喊道:“這兩天辛苦諸位了。我黎昭昌必有重謝!大家繼續上路吧。”
就這樣,黎家衆人離開了這片血肉成泥的狼藉之地,想來待到一兩個月之後春暖花開,這裡的茅草必將茂盛,遮掩掉一切痕跡。
少年人也隨着車隊上路,卻聽到身後一陣淒厲鴉鳴,不由得駐足向南方戰場望去,黑壓壓的鴉羣已經飛臨此地,開始啄食地上的屍體。
初升的紅日照耀着這片白色的雪地,讓黎子昇的眼前一片鮮紅,如同曾經潑灑在這裡的熱血。
冬日的寒風吹拂着他的小臉,卻滅不了少年心中的那一團火熱。
這正是:
冬風浩蕩暫徘徊,不上層樓眼不開。
風起荊南濁浪去,雨從鬥北黎山來。
高車駟馬人依舊,小民萬姓事可哀。
莫嘆生靈容易逝,白骨鑄成黃金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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