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9章 燕居

第1369章 燕居

臨淄雖“居大不易”,亦少不了九卒統帥的華屋廣廈。

修府位於進賢坊核心地段,由當朝名匠督造,端的是氣派威嚴。

自崔杼刺帝案後,作爲崔杼參與黃河之會的直接推介人,囚電軍統帥修遠當天便被解職待查。

雖未鎖入天牢,但也禁足家中,不得外出一步。

不同於曹皆那般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軟禁,修遠這是真正的囚居,一身修爲都被鎖住了。只是考慮到九卒統帥的威嚴,纔沒有將他下獄。

不過刺帝案至今,也有數月過去了。針對修遠的調查,一直沒有什麼突破性的進展。天子也未有任命新的囚電軍統帥,仍是以修遠麾下的囚電軍第一正將暫領此強軍。

一時竟是這麼拖延了下來。

這一日,修家來了貴客。

來的是與修遠同爲九卒統帥,掌斬雨之軍的閻途。

此人與修遠是至交好友,朝野皆知。他們倆出身同樣普通,都是從軍中底層爬起來,一路走到九卒統帥的位置,頗有些惺惺相惜。

狂士許放當年還意氣風發的時候,在一篇文章裡寫道——“大丈夫行必遠途”,這其中的“遠”和“途”,說的其實就是修遠和閻途,而不是什麼遠行。

九卒統帥中,他最佩服的就是這兩位。當然,這兩位未必知道許放是誰。

在修遠剛剛被解職待查的時候,也是閻途接連上書九封,力陳修遠無辜,請求天子明鑑。後來更是堵到了東華閣去,面諫天子!

天子感念於閻途的重情重義,親自一腳把他踹出了東華閣,並罰俸十年……

在一間佈置得十分簡潔的靜室裡。

身上披甲的閻途,與一襲家居燕服的修遠相對而坐。

正面的牆上掛着弓刀,將修遠的束髮映襯得利落非常。其人坐姿端正,脊背挺直,雖囚居在家,卻仍不失凌厲氣質。

此時正慢條斯理地煮茶。斯文與凌厲,這兩種氣質,竟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統一。

坐在他對面的閻途,則完完全全是另一種風格。眉粗眼闊,大鼻樑,厚嘴脣,很有幾分蠻橫氣質。坐姿也很隨性,一隻腳半立起來,一隻腳隨意癱着。

“我說,別煮了。”閻途看了那壺茶一眼,不耐煩地道:“你就算茶煮得再好,也融不進老齊人的圈子,得不到他們的信任。有什麼意思?”

修遠不爲所動,繼續着手裡的活計,慢慢地道:“怎麼得不到信任了?”

“幾個月了?”見他這副樣子,閻途便氣不打一處來:“如果他們相信你,你堂堂囚電軍統帥,怎麼還閒居在家?”

修遠笑了笑:“事情還沒有查清楚,我當然是不能走的。”

“就憑都城巡檢府那些廢物!?十年查不清楚,難道你修遠要囚居十年?一輩子查不清楚,難道你就被關在家裡一輩子?”

水已燒沸,修遠從小火爐上把茶壺提下來,慢條斯理地燙着茶杯,隨口道:“總比關在獄裡好吧?”

閻途冷笑一聲:“修將軍這般會自我寬慰,我以前倒是不知!”

修遠嘆了口氣:“推介崔杼,的確是我失察。驚擾聖駕,險污帝名……我還能好好坐在這裡與你煮茶,閻兄,我已知足了。”

“犯了失察之罪,解職待查自是應當,咱們沒什麼好說,可是要查到什麼時候,總得有個章程?!”閻途不滿道:“北衙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鄭世天天躲着我走。而你修遠,堂堂當世真人、九卒統帥,走不出這一棟宅子!一日復一日,日日無期!你爲咱們大齊立下無數功勞,安能受此折辱?”

修遠搖了搖頭:“張詠哭祠,十一皇子尚且失寵。崔杼刺帝,我又何能例外呢?”

閻途怒道:“你和十一皇子怎是一回事?這兩件事又豈可混爲一談?”

“或許可以,或許不可以。”修遠打開青竹罐,用竹鑷子取出貯存其間的翠碧茶葉,小心放進茶杯中,嘴裡道:“我相信任何事情都有代價。我犯的錯,我需要承擔。我立的功勞,陛下會記得……靜養個幾年,也未嘗不可。”

“陛下自然是英明神武。”閻途沉聲道:“只恐有人矇蔽聖聽!”

“陛下既然英明神武,又怎會被人矇蔽聖聽呢?”修遠完成最後一道工序,然後伸手引道:“閻兄,請用茶。”

夜色被阻隔在門外,閻途看着茶杯裡的熱氣,在將飲之前,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此時此刻,那位十一皇子,有閒心喝茶嗎?

……

……

“咳咳咳……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在宮殿裡來回遊蕩,穿透了這個漫長的夜晚。

皺紋深深的長生宮總管太監馮顧,一臉擔心地看着前方。眼睛裡的暗色,忽遠忽近。

前方的書案上,鋪着一張雪白宣紙,紙上是一幅未寫完的字。

披着白狐裘的年輕皇子,正坐於書案前。左手握拳,以拳背輕掩嘴脣,咳得霜面泛紅。右手提着狼毫,懸對硯臺。有一滴墨珠掛在毫尖,隨着他的咳嗽而顫動,卻怎麼也不落下來。

待得咳聲漸止,馮顧才輕聲勸道:“殿下,還是喝一碗藥吧。”

書案的左上角,放着一隻白玉碗,黑色的藥液靜置其間,還有幾縷熱氣在繚繞。

“不想喝了。”姜無棄有些辛苦地說道。

他又咳了幾聲,方纔定住。

他就這樣一手懸提着狼毫,扭頭看向窗外。

不知什麼時候,熹微的天光,已經刺透了夜幕。

“星月原那邊,該有消息了。”他淡聲說。

彷彿是爲了應和他的話,殿外恰巧響起了腳步聲,其聲甚疾。

馮顧微微一個側身,人已經攔在殿門前。

不多時,那腳步聲遠去了,馮顧又回到書案前,只是手裡多了一封信箋。

“殿下,緊急軍情。”

“念。”

馮顧拆了信,邊看邊念道:“星月原勝負已分。姜青羊自天外歸來,一劍定乾坤。軍神與鬥厄統帥於闕,已於萬和廟簽下《星月之約》。”

唸完急信,馮顧面上雖然沒什麼表情,眼中卻是既敬又佩。

他早年是雷貴妃的心腹,爲其鞍前馬後。在雷貴妃遇刺身亡後,便主動請旨服侍姜無棄。

這麼多年,可以說是看着姜無棄一天天長大。

這位萬衆矚目的天潢貴胄,經受着常人所不能想象之痛苦,也擁有着常人所不能企及之才智。

就如眼下。

星月原那邊的情報,他知道的和姜無棄一樣多,但他對戰爭的走向一無所料,偏偏姜無棄就能準確判斷出戰爭結束的時間來。

非是對兩方陣營天驕、對整個戰場形勢有着深刻的瞭解,不足以對戰局進行如此清晰的推演。

“孤還以爲,在這一戰大放異彩的會是陳算或者重玄勝,沒想到姜青羊又回來了。”姜無棄說到這裡,頓了頓,又道:“看來玉衡星的異動也與他有關……說起來,對他臨陣離營一事,兵事堂是如何處置的?”

“以功抵之。”馮顧說道。

姜無棄沉默了片刻,道:“想必在《星月之約》中,強調了對莊國的懲處。”

聽見這話,馮顧又翻了翻信箋後頁關於《星月之約》的詳細條文——他知道早先的條約,所以之前並未細看。

這一翻,頓時有些愣住。兩大霸主國之間的條約,且是經過這樣一場戰爭之後所簽訂的條約,每一個字都要反覆斟酌,如今竟爲了姜望做了調整?

這人在戰場上的表現究竟有多恐怖?

“真是……”馮顧一時難言。

“此君當扶搖矣!”姜無棄感慨了一聲,又笑了笑,把視線轉回宣紙上。

毫尖上的那滴墨珠終於墜下,在硯池裡泛起一圈漣漪。

最後幾個字,他提筆一揮而就。

然後擱筆,起身,獨自往外走。

馮顧提步跟上,卻被他豎掌攔住:“這麼多年,累您辛苦。這段路,孤自己走。”

“殿下……”馮顧立在原地,其聲帶顫。

裹在白狐裘中的天潢貴胄,一邊走,一邊帶笑地問道:“陛下是聖明天子,軍神是現在的架海金梁,姜青羊是未來的擎天玉柱……太子寬厚仁謹,有人君之相;三姐獨開道武,氣象磅礴;九兄聰敏神秀,貴氣應星……那麼孤呢?孤何人也?”

他這樣問着往外走,沒有等誰的回答。

根本也不需要回答。

馮顧靜默立在書案前,神情悲切。

大齊十一皇子,何人也?

本是長生宮之主,當今天子最寵溺的兒子,行事落子大氣磅礴,深孚衆望,被朝野公認爲“最肖今帝”,也是儲君之位最有力的爭奪者。

可就因爲一個張詠哭祠案,一夜之間,朝野希聲。

鳳仙張氏乃復國勳臣之後,姜無棄收容張詠其人,是爲國朝聲名考慮。一應功法資源,不曾短了其人分毫……最後得到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叫馮顧如何不難過?

那個會說“向着大齊,就是向着我。”的天潢貴胄,如今卻自問——“孤何人也?”

姜無棄話語裡的悲愴,叫他這樣的身邊老人,如何不心傷?

但看着姜無棄的背影,他只能靜默。

靜默着看姜無棄走出宮室,靜默着把姜無棄寫完的那幅字捲起,靜默着像一個漂浮在偌大宮殿裡的孤魂野鬼……

從元鳳三十九年,遊蕩到如今。

……

……

臨淄城內第一高山,應是雲霧山。

在那疊雲累霧的棧道上,裹着白狐裘的身影緩緩走近。

其時天光微芒,即使山高如此,也未能通透。

那削瘦的身影行在雲中霧中,雖然逐漸近了,給人的感覺卻仍很遙遠。

雖則臨淄四大名館之一的天香雲閣就坐落於此,但姜無棄並不爲美人而來。

每每踏晨光而來,登頂雲霧山,獨坐山頂石亭。

一壺花茶雲中隱,自日出坐到日中。

自那次紫極殿前裸身銜玉後,他用很多天,養成了這個習慣。

與其說是一種享受,倒不如說是一種自我懲罰。

對於自襁褓中就受寒毒之苦的姜無棄而言,在這山高風寒處,幾如受刑一般。

如果說往日他需要用這些行爲來表示,寒毒根本不能對他造成任何影響,來爲長生宮這一系的人豎立信心。那麼在已經失寵的現在,他來這裡,又還有什麼意義?

天子之心,儲君之位,難道是賣慘可得?

姜無棄這樣的人,應不會做毫無意義的事情。

很多人不免會想——

這位大齊帝國的十一皇子,是不是藉此寒涼之地修行?

又或者,是來這裡尋找什麼線索?

細究起來,雲霧山這個地方,是張詠加入長生宮以後,第一次在人前爲姜無棄出戰,當時他的對手,正是如今天下聞名的姜青羊。

當時姜青羊以一道八音焰雀取得了勝利,而姜無棄寬宥了張詠的戰敗,不改信任,得盡人心。

說起來彼時姜望和姜無棄都處理得很妥當,獲得了一個雙贏的結果。

誰又能想到,後來正是張詠,讓姜望沾上叛國嫌疑。也是張詠,阻斷了姜無棄的通天之路呢?

世事難料,一至於斯。

無論是崔杼刺帝,又或者是張詠哭祠,都發生得太過突然,事先毫無徵兆,落點又極爲精準。雖然製造的麻煩被齊天子以傾山落子隨手抹去,但不得不說的一點是——平等國的力量,在這個東方霸主之國裡,潛伏得足夠深、足夠隱蔽,如此才能做成這些大事。

只可惜,被攪入其中的人,已經被攪得一身泥。

如今姜望已經洗盡污名,光耀天下。而他長生宮主姜無棄呢?

星月原一戰,齊天驕勝景天驕,齊之未來勝景之未來,泱泱大齊,聲威大震!

此誠大齊帝國鮮花着錦之時,姜無棄在這個清晨走在雲霧山的棧道上,又是怎樣的心情呢?

今日馮顧不在,更無其他隨從。

臨淄城裡強者如雲,但也沒誰會時刻監察每一個地方。

所以當一個佝僂的老者拄杖迎面而來時,似乎也並不叫人意外。

老人走得很慢,可以稱得上步履蹣跚。

但蹣跚如他,能走在這搖搖晃晃的棧道上,本就是一件很彆扭的事情。

姜無棄好像不覺得彆扭,仍往前走。

這個時間太早了,棧道上並無第三個人。

雲霧山上過夜的人,這會都在天香雲閣的軟榻上。

一時間只有山風,還有那止不住的咳嗽,以及柺杖敲在棧道上的聲音——

“呼呼呼……”

“咳咳咳……”

“篤篤篤……”

卷名《我如神臨》,大家應該已經能想象得到那種精彩了。

爲了達到你們的期待,我會繼續努力。

努力健身,努力寫字。

想了很久的開卷,最後決定用大齊十一皇子來開始這一卷的故事。

本章二合一。

老規矩,我需要用幾天的時間進入寫作狀態,積攢存稿以備調整,然後開始還債。

明天見。

……

……

感謝大盟YangerSun打賞的新盟!

感謝書友“長江渡口”成爲本書盟主!是爲赤心巡天第196盟!

感謝書友“塗山灼眼”成爲本書盟主!是爲赤心巡天第197盟!

感謝書友“紫金玲是熊貓王”成爲本書盟主!是爲赤心巡天第198盟!

第1483章 世界不是隻有山和海第1366章 玉衡星君第三十一章 甘於平凡第926章 無舟可渡第2363章 蓬蓽生輝第223章 地獄無門第962章 ?萬仙宮!第1594章 刑上大夫第1052章 世間少有玉郎君(爲盟主璨璨璨璨星第2418章 義字如刀,神冠荊棘第2508章 簸卻滄溟水第2199章 真人按劍剖天海(最後一天求月票)第二十七章 無憂(最後一天了,求月票!)第885章 難成比目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曾擁有着的一切第2371章 爭於朝夕第405章 其樂無窮第465章 黑暗時期的真相第一百九十章 誰家少年郎,養在我深閨第665章 等它來,看它如何第1856章 六道第822章 舊案第一百三十一章 斬命第734章 一切人心天意第351章 平生未見臨淄第一百零三章 此路不通第1661章 廣聞英雄名第一百二十八章 敦者,誠也第1755章 別來幾度寒第942章 規矩 (爲盟主瓜谷加更)第821章 何愚第1898章 驚弦第1340章 三裡聞臭,萬國傳名(求月票)第1755章 別來幾度寒第八十章 愛情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第1453章 像他一樣第1721章 乾坤豈爲東國清第2290章 絕無僅有第1898章 驚弦第三章 舊地重遊第2514章 開道填恨,皆在畫中第209章 自負生平第1020章 ?香鈴兒第1304章 ?今當付賬第409章 後生可畏第1839章 負笈天下驕名衆,入我眼者更有誰?第1322章 ?算他個不能回頭第2545章 橫舟對月第1812章 爛柯一子五百年第七章 飲甘第1701章 他很寂寞第501章 謀算第757章 威寧府外第1884章 我若爲軍第831章 各有所求第611章 駝峰第424章 森海世界(百萬字求訂閱)第1078章 ?星月如故第2463章 封禪第1078章 ?星月如故第2457章 無妨行在雨中第220章 不知所謂第四章 若無閒事掛心頭第2447章 出門見喜第十章 一抔黃土,紅顏白骨第631章 望江城之夜第715章 未至窮途不肯輸第2587章 棋枰子落鳴飛雹第424章 森海世界(百萬字求訂閱)第1134章 否決(求月票!)第1117章 朽木參天第五十一章 大勢碾壓,天下相傾第1333章 ?道不同第1378章 ?折長柳第一百三十八章 月上白骨門第2350章 三鍾護道,劍爐煉魔第1738章 長恨人心不如水第1869章 凡天下之風月第467章 離界第249章 選擇第1721章 乾坤豈爲東國清第906章 灼日飛舟第1762章 欠我憶我須還我第1788章 機關算盡太聰明第1184章 ?齊人第720章 問世間誰能無愧第553章 提醒第1316章 ?天外飛仙第四十一章 陰陽真聖第159章 天地第一府第869章 苛刻第九十五章 纏星靈蛇第2277章 願爲諸君砥礪之第六十二章 人間山河皆矩也(最後一天求月票)寫故事終是寫人第954章 回命無命,還魂無魂第五十七章 萬古成昨(加更求月票)第2425章 上天之憫而有命第1232章 ?可惜第1087章 劍起咸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