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3章 摩雲妖不眠
今夜的摩雲城風雲激盪。
今夜無眠者衆。
摩雲犬家的大宅裡,犬熙華一邊咬牙切齒地看着夜空虛影中的羽信,一邊很是不解地道:“法師,您不是說想辦法讓我們窺見神霄真秘,早一步佔得先機嗎?怎麼這一下……全城都知道了。”
摩雲犬家之主,妖王犬壽曾站在一旁護道,表情也很古怪。
此刻站在大院中央的,是一個穿着大紅袈裟的瘦高年輕和尚,光頭上點着六個紅色的戒疤,眼睛極亮。聽到犬熙華的疑問,豎掌於胸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不足以掌控知聞鐘的力量,沒能徹底容納神霄秘藏。不小心讓這真秘跑出來了……”
所謂“真實隱秘”在他的描述中有了靈動的意味,彷彿自有性靈一般。
犬熙華的嘴脣動了動,最後只是勉強道:“羊法師真是風趣。”
這一次摩雲犬家與古難山的合作,乃是真妖犬應陽促成。但實話來說,若非犬應陽在某些事情上做了很大的讓步,摩雲犬家根本沒有同古難山合作的資格。
且看那黑蓮寺鼠伽藍來摩雲城,那是橫衝直撞,自查自求,想做什麼做什麼,可有跟當地任何一家打招呼?
不是不懂世故往來。
實在是無此必要。
故而犬熙華哪怕心有怨言,覺得古難山來的和尚莫名其妙,把好好的一樁隱秘,鬧得妖盡皆知,嘴上也是不敢有半句不滿。
這位法師可是最新一期天榜新王中排名第五,比那鹿七郎都要高兩個位次,他跟在後面混就是了,哪裡有嘰嘰歪歪的餘地。
若非犬熙載死了,這等搭便車的機會,哪裡輪得着他?
名爲羊愈的古難山真傳法師,此時轉過頭來,有些奇怪地看了犬熙華一眼:“我確實是失誤了,這也風趣嗎?”
尷尬的馬屁不如緘默,尤其是當你面對一個直來直往的傢伙。
犬熙華畢竟缺乏柴阿四的生活經歷,沒能覺醒相應的天賦,一時憋不出話來。
犬壽曾恰當地在旁邊感慨了一聲:“大約這就是佛門所說的緣法。”
也不知他是想到了死去的犬熙載,還是想到了別的什麼,語氣很是唏噓,情感細節很豐滿。
羊愈法師點了點頭:“施主很有慧根,我佛慈渡衆生,廣愛萬妖,既這真秘不願被隱藏,叫他們知聞也無妨。”
換做任何一個妖怪說這樣的話,犬壽曾大概都會覺得虛僞。什麼慈渡衆生,廣愛萬妖,怎麼沒見你們愛黑蓮寺?但從這個年輕法師的嘴裡說出來,不知爲什麼,竟讓他這個見慣了世事詭譎的老傢伙,感受到了一種誠懇所在。
他好像說的是真心話……
犬壽曾點了點頭,又轉了轉頭,終是無言以應。
羊愈仰面看天穹。
古難山至寶知聞鍾與他遙相感應。
夜涼如水,他沐這月光如佛光。
……
……
摩雲城城主府中。
聽得羽信在那裡大放厥詞,生就複眼的蛛猙,只覺臉上火辣辣的痛。
老子無謀?憑你也能在這裡點評天下英雄?
錯着牙齒恨恨地道:“這鳥妖,早晚把他這張破嘴給縫上!”
一旁的摩雲城之主,真妖蛛弦只是笑道:“古難山的羊愈也來了,還搬動了知聞鍾。這不知真假的神霄秘藏,倒真是個香餑餑……蘭若,這對伱可是一場大考。”
蛛猙低眉垂眼,不再言語。
而蛛蘭若端坐琴架前,表情依然從容,漫聲道:“我現在確實相信,神霄秘藏一旦開啓,咱們可以在十息之內趕到了。”
依眼下的形勢看,但凡是有點想法、有點辦法的,都很難在十息之內趕不到現場。
這讓蛛猙在羽信身上下的諸多工夫,都顯得鋪張。
真是竹籃打水徒費力,爲何辛苦爲何忙。
……
……
鐘聲響徹全城的時候。
猿家家主猿甲徵,正在泥爐前獨飲。
猿家的青年才俊猿夢極,還在撒開了網,到處搜查蛇沽餘的痕跡。
聽得那知聞鐘響,聽得羽信在那裡嬉笑點名罵遍諸方。
猿夢極愣了一下:“嗯?羽信怎麼提到蛇沽餘?他知道蛇沽餘在哪裡嗎?”
作爲猿家的家主,猿甲徵已經很老了。當然,他的老是壽元流逝,他的修爲至死才衰。
他是想早早爲自己培養一個接班者的,但很明顯,猿夢極還差了很多火候。
此刻這老者舉杯搖頭,笑罵道:“還惦記蛇沽餘呢!你這小子還真是初心不改!”
猿夢極嘿然一笑:“我已做好萬全準備,定要在那鹿七郎嘴裡咬下肥肉來,看他還敢目無餘子!真把摩雲城當他自己家了!”
猿甲徵伸手抓過桌上的酒壺,搖了搖聽響,嘴裡道:“羽家小子說了那麼多,你是半分重點也不抓啊?”
猿夢極趕緊把旁邊的老酒搬了一罈過來,將小泥爐上烘着的酒壺倒滿。而後想了想,惱道:“羽信那廝竟敢說我不值一提,我不會放過他!”
猿甲徵翻了個白眼,鬍子翹得極高:“那神霄秘藏,你就半點不動心?”
“唉!”猿夢極終於是嘆了口氣,在旁邊坐下來:“不動心是怎麼可能,但我事前毫無準備,哪有插手的餘地?別看古難山知聞鍾把羽信照得這麼清楚,他和那個黑衣的傢伙現在指不定躲在哪兒呢!我怎麼找?就算找到了,急匆匆趕上門去,又能討得了好?還是算了吧,倒不如我吃口自己看得着的肉……家主,您到時候可要幫忙出手。”
猿甲徵哼了一聲,終是沒說別的話。
這個猿夢極,說傻好像也沒有那麼傻,說聰明好像也不太聰明。竟不知如何評價才妥當。
索性又灌了一杯酒——
不去操心,後來者自有後來福!
……
……
隱藏得極深的神霄密室中,一應神通道術的波瀾都被隔絕。
羽信和熊三思進來得十分艱難,費了許多苦功,可以說這些年來的準備,過半都投入其間。所以進來之後,心中也踏實了許多。
他們來此尚且這般不容易,何況他妖?
畢竟知聞鍾會出動,是誰也想象不到的。
這一對籌謀神霄秘藏多年的組合,當然也並不知他們的一舉一動,正在被整個摩雲城圍觀……仍在興致勃勃地進行神霄秘藏開發大業。
羽信尤其激動,只不知道爲什麼,總感覺脊背有點發涼,好像被誰盯上了似的——這當然不可能啊,這一覽無遺的神霄密室,哪裡還容得下另一雙眼睛?
第一道牆壁上的謎題,是熊三思跟他一起解開的。主要是熊三思,但他也提供了部分意見……儘管未被採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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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各負責一道關鎖,齊頭並進,破解秘藏之門。
只是他在自己負責的牆壁前,東琢磨西琢磨,左移右移,好一陣後,仍是沒有進展,再轉頭看看熊三思行雲流水的動作……爲自己慣來的聰明才智感到不解。
忍不住皺眉問道:“熊老哥,爲什麼我怎麼拼都拼不好,這個有什麼訣竅嗎?”
熊三思立在銀白色的牆壁前,信手移動方塊,說不出的自信從容:“你知道‘贏不足’嗎?”
不知道爲什麼,他明明戴着面具、藏着身形,明明聲音如此粗糲難聽,但就是會給觀者一種奇異的確信——他應當是個美男子纔對。
“前幾日纔讀過!人族那邊的九數之一嘛!”羽信驕傲地背了起來:“借有餘、不足以求隱雜之數。”
“跟那個沒有什麼關係。”熊三思從懷裡拿出一塊獸皮來:“你照着這個上面的圖案拼就行。”
羽信接過來一看,獸皮上的描繪的確十分清楚,只消按圖索驥即可。本來一團混沌的牆壁方塊圖案,現在對照起來,清晰得不得了。
是說這熊老哥怎麼就能那麼輕鬆寫意呢,合着都是盤外招!
羽信幽幽地看了老大哥一眼,眼神十分哀怨。
熊三思不爲所動,一邊完成最後幾個金屬方塊的移動,一邊道:“這東西不能太早給你,免得你得意忘形。我們要控制神霄秘藏開啓的時間,即便情報已經無法隱藏,也儘量不要被太多妖怪發現。寶庫出世,難免華光沖天,有什麼異象也說不定。我估摸着城外的佈置吸引不了他們太久……最多一刻鐘,我們要把握這一刻鐘的優勢,拿到秘藏關鍵。”
羽信一邊照着圖譜操作起來,一邊嬉笑道:“神霄大祖保佑,光王如來保佑,妖師如來保佑,遠古閻羅神保佑……”
熊三思聽得發笑,真要讓古難山的光王如來和黑蓮寺的妖師如來一起保佑,還不得先把你羽信打死?
聽着聽着,就是一愣,好像混進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這個遠古閻羅神是什麼?”
“哦,是什麼刺客之神,屬於一個新興的邪教,我前些天在治安府的相關資料裡看到的。”羽信隨口道:“叫什麼無面教,可有意思了。教義好像是‘我不要這張臉,隨他們怎麼說’,天天不是幫這個治病,就是幫那個救災的。別的邪神敲髓吸血,他們倒好,送糧送錢!真奇也怪哉。”
熊三思已經拼完了面前牆壁的最後一個方塊,點亮了神霄大門上的第二道鎖,便索性轉過身來,看羽信操作。
閒着也是閒着,饒有興致地道:“治病救災這是良善行爲,怎麼說他們是邪教呢?”
羽信‘哈’了一聲:“邪不邪還不是要看咱們官面上怎麼說嘛。古難山那些禿驢真就個個仁心慈念?未見得吧!”
犬家大宅裡的羊愈法師呲牙一笑。
這個叫羽信的,是真個詮釋了什麼叫脣槍舌劍。一嘴兒的好賤術,是精準點射摩雲城裡的每一個,竟連他這剛來的和尚,也是不能倖免。
神霄密室中,熊三思又問:“你說他們送糧送錢,是入教就送嗎?那他們家底很厚實,恐怕不是個小教派。”
羽信搖了搖頭:“倒也不是,好像要滿足什麼條件。說什麼‘救急不救窮’……我也不是很瞭解。你如果感興趣,回頭我再找些資料給你。”
“卻也不必。”熊三思道:“你動作慢些,又沒誰催你,着什麼急?”
“嘿嘿,羽禎大祖之傳承,我豈能不急?”
“……拿到傳承之後,你想做什麼?”
“先娶個蛛蘭若吧,又有錢又單純又好看,找媳婦就得找這樣的。”
……
……
整個摩雲城,今夜都知道了無面教,知道了遠古閻羅神。
甭管以前是信什麼的,聽到送糧送錢、治病救災,都很難再淡定。
那麼問題來了……無面教在哪裡?要找誰入教?
無面教自建設以來,就都是口耳相傳,一對一的入教形式。無面教宗定下了三不傳,不熟不傳,非誠不傳,無善行不傳。
教派本身發展的速度不慢,但要摸到他們的根底,卻是並不容易。
正在爲信徒解釋教義的猿老西,完全不曾意想,無面教竟是以這種方式,進入大衆的視野。
而且是摩雲羽家的少主,對着全城百姓,親自爲教派做宣傳。
可以預見的是,今夜之後,無面教必然會引來爆炸式的擴張。他這個教宗可以動用的神力,將是何等浩瀚?
若非他猿老西明面上的身份還得在花果會裡混飯吃,怎麼也攀不上羽家去,現在高低得站出來,給羽信封個榮譽護法什麼的。
偉大的閻羅神,這也是您的安排嗎?
……
我安排個雞兒!
柴家老院裡的遠古閻羅神,這時候已經快瘋了。
長相思在鞘中都有些按不住!
好不容易把握各方心理,指揮柴阿四攪局成功,擊破了天意之下的困窘,眼看就要勸退三個妖王,讓自己喘口氣想想往哪裡跑路……你突然來這一出?
什麼神霄秘藏。
什麼熊老哥羽老弟的,還人族九數贏不足,爺聽都沒聽過。
羽信狗賊,我必殺汝!
事實上此情此景,如此兵荒馬亂的夜晚,也未見得只有鏡中古神焦灼。
就站在夜穹之下的幾個妖王,也沒誰能夠淡然。
尤其是鼠伽藍。
那他孃的響的可是知聞鍾!
黑蓮寺夢寐以求的至寶,古難山的鎮山物!
就這麼搬出來了嗎?
來的是哪尊菩薩羅漢,這麼不講武德?
是不是爲了對付他鼠佛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