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6章 薄倖郎君

沿襲舊址,選用名匠,朝廷又捨得花錢,老山別府自是修建得相當氣派。

但夜闌兒這樣的女子行在其間,你能想到的詞語是“蓬蓽生輝”。

楚人好華服,夜闌兒的衣飾極盡精巧。然而一切金線玉紋,都不過是她容貌的點綴。

獨孤小雖是女子,卻也在看到這張臉的時候,有幾個目眩的瞬間。真不敢相信,人竟能長成這般模樣。

這是唯一一張讓她覺得,能夠與自家侯爺相匹配的臉。

都說李氏女美名冠臨淄,她一直守在青羊鎮,卻是沒有那個運氣見識過。但想來再怎麼長,也不可能長得比這更好看了。這樣的毫無瑕疵的五官,難道不是“美”的極限麼?

這位大楚第一美人,就連聲音也是完美,一句話便是一段樂章。

修築在青羊鎮的正聲殿,獨孤小進去過好多回,正音之妙覺,莫過於此。

“你家侯府這樣大,別府都好幾處了,竟沒幾個女主人當家麼?”

聲音入耳,獨孤小才晃過神來,認真地道:“我家侯爺潔身自好、修煉成癡,卻是從未把哪位女子請進家門過。”

夜闌兒美眸一轉:“我可聽說,他享盡臨淄風月。不知多少齊國貴女,求他一面而不得。”

獨孤小笑道:“您也說了,她們‘求不得’。”

“我一瞧見你,便覺十分投緣。”夜闌兒隨意拉過獨孤小的手,一塊靈氣氤氳的玉珏,已經送進獨孤小掌心:“這個不值錢的小物件,伱且收着,對你當下的修行有些裨益,能省你三五年苦功。”

這塊玉珏的好,都不必夜闌兒介紹。自掌心傳來的溫潤感受,道元隨之雀躍的靈動……絕對是獨孤小從未接觸過的珍奇。

侯爺待她不薄,但侯爺自己也拮据……成日不是打晏撫公子的秋風,就是掏重玄公子的錢囊,自不可能送她這樣的寶物。

獨孤小避不開神臨修士的手,但攤開手掌送回禮物卻很堅決:“獨孤小食姜家祿,受不得百家谷。夜姑娘莫要叫我爲難。”

夜闌兒也不勉強,收了玉珏,依然聲音溫柔:“你跟着你家老爺多久了?”

獨孤小眼中洋溢着自豪:“屈指算來,已有四年。”

“那你是他的親信中的親信了,難怪這老山別府都交給你負責……”夜闌兒若是想要與誰處好關係,總是能調整到最合適的狀態,此時笑意盈盈,十分親和:“你家老爺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她家老爺喜歡有事直言!”姜望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在會客室裡搖曳生姿的夜闌兒,輕巧地轉過頭來,盡展天鵝般的美麗脖頸,嘴角是最完美的微笑:“我的這個問題,還不夠直接麼?”

姜望擺擺手,示意獨孤小退下,自顧自走上前去,在夜闌兒對面的位置坐下,開門見山:“夜姑娘,楊崇祖的那筆人情債,我認。想必你來老山,也不是爲了閒聊。咱們的時間都很珍貴,不妨就債論債。”

已經走出會客室的獨孤小,聽得這番界限分明的言語,心中敬佩不已。夜闌兒之美貌,我見猶憐。還得是自家侯爺,絲毫不爲美色所動,真是志在千里的人物!

夜闌兒莞爾一笑:“前年黃粱臺一別後,姜公子盛名頻傳,破夏封侯、伐妖榮歸,都是震古爍今的大事,但聽來都只是故事……唯獨妾身今日面見了公子,才真有鄰家公子已長成的實感。且比妾身想象中,要成長得更多。”

姜望不明所以:“此話怎講?”

夜闌兒看了他一眼,煙波渺於美眸中:“你如今都不往窗戶看了。”

姜望:……

武安侯是個心胸寬廣的。

當初被按在椅子上逼問‘老孃美不美’,不得已跳窗脫身。今次他神臨成就,修行大有進益,也並不想着拔劍回去,問一聲本侯‘第幾英俊’。

而是頗不自然地轉回主題:“說起來前年在楚國,夜姑娘好像就有事情要與我商討。只是那時候咱們都太忙,匆匆一晤便別過,未有細說。敢問夜姑娘……今日事可是前日事?”

夜闌兒坐得端莊,姿態美好,輕呷一口獨孤小早先端來的茶,聲音從潤溼的紅脣裡出來,有一種軟糯的味道:“你說清楚。那時候是你太忙,還是我太忙?”

姜望不去接茬:“既是前日事,夜姑娘既然幫我殺了張臨川的替命分身。前幾天我在楚國的時候,夜姑娘卻沒來找我……此事與夜姑娘在楚國的經營有關?”

夜闌兒有些驚訝地看了過來,俄而又笑了:“你這人!說好的人情債,你怎麼只論債,不論人情,這般疏離!”

“姜某非是疏離,只是不想浪費夜姑娘的時間。”姜望看了一眼屋外的天色,道:“午時三刻,我要練瞳。”

夜闌兒斂去笑意:“我瞧你眼力也不是很好,見不着真意真心。”

姜望道:“練瞳之後,還要練劍。夜姑娘如果沒有想好,可以過幾天再來找我。但最好不要超過本月二十,因爲姜某出征在即,再回來也不知何時。”

夜闌兒柳眉豎起:“從來欠債的是大爺,古人誠不欺我!”

“正因爲姜某的眼力不是很好,練瞳纔不能耽誤。”姜望端起茶盞:“還有一刻鐘。”

夜闌兒剎那間撫平了怒意,很平靜地提出要求:“三分香氣樓要在臨淄發力,要取得與四大名館相當的地位,所以也要得到與四大名館影響力相匹配的官方支持。”

姜望有一瞬間的驚訝,但很快掩去了:“你代表三分香氣樓?”

這一刻的夜闌兒端似玉像,凜然不可侵:“重新認識一下,天香第一,夜闌兒。”

三分香氣樓與楚廷的牽扯,比想象中更深。夜闌兒作爲天香第一,竟能代表楚國出戰黃河之會無限制場!

那位大楚天子,究竟是怎麼想的?

姜望並沒有思考太久,放下茶盞道:“在三分香氣樓正式躋身四大名館之前,不會受到官方力量的阻礙。”

反倒是夜闌兒面露訝色:“這麼簡單就答應了?”

須知臨淄四大名館,背後都不簡單。三百里霸國雄城,大齊首都,風月何其喧囂!別的不說,單那溫玉水榭,就是養心宮主姜無邪的產業。而溫玉水榭在四大名館裡也並不能秀出一頭,這裡間的水有多深,可想而知。

三分香氣樓要求匹配四大名館的官方支持,這絕不是一個簡單的條件,而姜望答應得如此簡單!

夜闌兒不由得重新審視,今時今日這位武安侯在齊國的地位。

姜望認真地看着這位天香第一:“張臨川的替命分身,不是那麼容易殺的。值這個價錢。”

夜闌兒道:“你不想問問三分香氣樓爲何要在臨淄發力,不想問問三分香氣樓在楚國出了什麼問題,不想問問三分香氣樓究竟想要做什麼嗎?”

姜望道:“那是你們三分香氣樓自己的事情。”

“也可以與你有關。”夜闌兒以一個優秀的合作者的語氣說道:“三分香氣樓在齊國的產業,願意給姜公子三成乾股,以此作爲接受姜公子長期庇護的條件。”

姜望淡聲道:“條件你已經開過,我也已經答應。至於期限,我也說得很清楚,在你們躋身四大名館之前。”

夜闌兒道:“妾身始終相信,利益纔是長久之計。”

“本侯的承諾也是。”姜望站起身來:“練瞳的時間到了,那麼今天就到這裡?”

夜闌兒語氣誠懇:“這三成乾股是單純送給你,不附加任何條件。實話說,殺一個楊崇祖,我並未出什麼力……要你幫這麼大一個忙,於心難安。”

“對我來說很困難的事情,對你來說或許很簡單,但我不能就以簡單視之。反過來同樣如此。”姜望道:“乾股就不用了。夜姑娘不是說,債之外,還有人情麼?便算我還的人情。練功時間到了,請原諒。”

說着他便擡步走出了會客室,身影一晃,已是消失。

只有那從始至終都不熱絡的餘聲,還停在耳中——

“小小,送客!”

夜闌兒倒是不見什麼難看錶情,只是輕抿盞中茶,道了聲:“真是個薄倖郎君!”

……

……

橫柄豎鋒,一面花前月下,一面月上柳梢。兩面紋路皆天生,唯獨劍鋒薄似一條線,稱名“薄倖郎”。

這柄劍並不會輕易叫人看到樣子,因爲它總是逃在視線外。

在現世裡,它幾乎已經永遠逃出了人們的視野。

在太虛幻境裡,它也基本不給人看到的機會。

這一次薄倖郎遇到的對手,有一個相當奇怪的名字,叫做“鬥小兒”。

生得是鬥雞眼、蒜頭鼻、地包天、麻子臉、癩痢頭……要多磕磣有多磕磣。

在現世裡尋這樣的醜臉已是難得,太虛幻境裡更幾乎不存在。

因爲這裡的容顏是可以修飾的。

即便是寧霜容那等有意遮掩顏色的女子,也最多是讓自己太虛幻境裡顯現的容貌平平無奇,不至於醜得冒犯自己。

薄倖郎現在的主人,更是讓自己英俊得世間難逢。

而這位“鬥小兒”,彷彿對醜字情有獨鍾。臉上的每一個細節,都往醜處深造,向更醜處發展。

論劍臺甫一碰撞,他便已經開始叫囂:“兀那小白臉,速速受死,不要浪費爺的時間!爺還要趕下一場!”

他的聲音也是難聽的公鴨嗓!

太虛幻境久未歸!

重新回到這個第一次讓他看到世界之大的地方,姜望心中的親切多過陌生。

再一次開啓的福地挑戰,在贏得福地挑戰資格的同時,也遭遇了遠比以往更多的競爭對手。足見失陷妖界的這段時間裡,太虛幻境仍然未有放緩發展的速度。

這個世界並不會因爲哪個人的消失,而停止運轉。

燧人死,有熊出;有熊歿,烈山出;烈山亡,百家爭鳴!

無論多麼風華絕代的人物,都在歷史的洪流中。

姜望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但好歹也是太虛最強騰龍、太虛最強內府……太虛幻境裡一路殺出來的許多榮名。“獨孤無敵”這個名號,除了最早那段時間,何曾被人如此小覷過?

獨孤無敵這個名字,就註定了不喜廢話的風格。只是微一動耳,那“鬥小兒”叫囂的怒音,便化出刀槍劍戟各式聲紋之兵刃,圍繞着“鬥小兒”自己瘋狂進攻。

這麼難聽的聲音,就該反伐其主。

“鬥小兒”確實有幾分本事,手持一柄風格獨特的斷刀,刀鋒隨意一震,已將迫近的聲紋兵刃盡數斬開。

足踏地裂如千軍衝陣,一刀橫開叫萬法歸湮。

好凶狠的刀術!

姜望也並不保留,立即啓用自己爲太虛幻境準備的戰鬥體系。

耳泛玉色,仙人坐其中!

在失去知聞鐘的情況下,暫不能復刻“諦聽八方,所聞盡所知”、甚至能與真妖爭一時長短的聲聞仙域。

但一尊擁有觀自在耳、處在聲聞仙態裡的耳仙人坐鎮此靈域,這聲聞之域已強過過往不知凡幾,比起構建了更長時間、掌握得更加純熟的火域,都更爲強大!

如此靈域,同“鬥小兒”那叫不出名堂的靈域撞到一起,頃刻如爐鐵炸膛,星火獵獵。

而薄倖郎已出鞘——劍鋒更在視野外,卻覆蓋了“鬥小兒”周身三十六處要害!

“鬥小兒”將一柄斷刀使得殺氣騰騰,如龍環身,卻偏偏感覺周身不暢快,招招式式受制於人。

每每刀招才起已被破,刀鋒纔出刀柄沉。

真他孃的邪了門!

他也是知名的天驕,廝殺場上的常客。太虛幻境裡雖是新人,生死關頭也不知走過多少回。當然知曉自己在這場戰鬥裡已經被壓制,若不盡快改變局勢,很快就會被壓落無可挽救的深淵!

一時也顧不得隱藏身份,改以雙手持斷刀,怒發大張,頃刻氣血如洪,似一頭遠古荒獸正甦醒,恐怖的氣勢籠罩整個論劍臺,甚而外延向星河!

公鴨嗓子也變得霸道兇狠起來:“你敢叫無敵?現在再給老子狂一個?!你小子不是自稱無敵嗎!?”

他要解放自我,他要爆發全力,他要——

一陣咆哮未罷,一身氣勢未止。

他就感到識海已經被蠻橫地撞開。

就好像那破國滅陣的攻城錘,被強硬地拉過來,撞碎了自家的房門。

而後是無法計數的、密密麻麻的晶瑩念頭,如山崩洪涌,填滿了他的元神海,轟開了他的蘊神殿,淹沒了他的神魂!

轟!轟!轟!轟!

他的腦海裡是一霎的白,而後是彷彿永無止歇的轟鳴。

在靈識被生生撕裂的痛苦裡,他卻不得不清晰地聽到……那個可恨的傢伙的聲音。

“我的無敵,不用嘴巴說!”

仙術·念頭·洪流!

這是相當粗糙而極其粗暴的仙術運用,純粹是憑藉仙唸的強大,對敵人進行赤裸的碾壓,自傷而後再傷敵。此術一出,不管敵人死沒死,自己也都差不多了。

除卻不老玉珠傍身的狀態,也只有在太虛幻境裡,能夠如此肆意揮灑。

姜望已經完全認出了老熟人,那柄斷刀之所以風格獨特,之所以眼熟,不正是天驍折斷後的樣子嗎?

故也熱情地贈予見面禮,將這注定不屬於常規的手段,盡數傾注其身。

在極端狼狽的狀態裡,名爲‘鬥小兒’的新人,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痛苦——

“爺記住你了,下個月給老子等着,老子大楚鬥昭,一定會回來的!”

跟大家解釋一下筆者目前的情況,爲免影響故事氛圍,之後就不說了。

特殊時期,一切從簡。

奶奶的喪事都是父輩在操持,我也只是跪兩天靈,記記禮薄,送她下葬。

27號到昨天中午,基本忙完了。賓客散盡,一屋潦草。

除卻頭七還有法會,還需要去守夜,我沒有別的事情做。

接下來兩天儘量存點稿,爭取到時候也不斷更。

今年真的事情太多了。

躲進小說世界裡,能夠暫隔風雨,暫有平靜。

於我如此,願於讀者也如此。

希望大家都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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