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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望不止一次地接觸過世界本源意志,在森海源界,他曾於本源遨遊。在天獄世界,他更是被所謂天意肆意玩弄。
與他有一定淵源的命佔祖師卜廉,是古今絕頂的天意棋手。
作爲命佔尾聲的餘北斗,曾帶他短暫躍出命運之河。
但本源意志真正產生“意志”,他還是第一次見!
“本源意志”也好,所謂“天意”也好,都是世界規則的集合,是一個世界對自己本能的保護。它其實是不存在意志,沒有好惡的。
破壞這個世界,就會被這個世界反擊。補益這個世界,就會得到這個世界的滋養——本源意志的根本規則,就是這麼簡單。由此延展的一切,都不過是世界自然的演化。
但是在浮陸世界,他遭遇了巨大的意外。
這裡的本源意志誕生了意志,且就坐在輪椅上,坐在他的旁邊!
姜望並不清楚這樣的意外是如何產生的,只有一些隱約的猜想。因爲涉及那個不可說的存在,暫不能明證。
可疾火毓秀的身份,已經在他這裡得到確認。
在第一次注視那雙幽眸時,他就產生了懷疑,但彼時更多的是懷疑自己,因爲這幾乎顛覆了他的認知。後來東奔西走,追索歷史,不斷地拓展對浮陸世界的認知,在這個過程裡,那天方夜譚般的猜想,竟一步步驗證爲現實。
他曾經贏得過生死棋的勝利,走到了生死棋局的中心點,彼時雖然沒能探索更多隱秘,卻與浮陸世界的本源有所接觸,有所感知。
同疾火毓秀接觸愈久,愈有熟悉的感覺。介乎生死之外,不在血肉之中。
他帶着疾火毓秀在空中疾飛的時候,元力洶涌,勁風獵獵,彼時的疾火毓秀有孩童的快樂,他感受到的是此方世界對這個小女孩的親近和認可。
後來去淨水部,去聖狩山,來疾火部……他在火祠外終於明白,疾火毓秀抱之而生的那頁創世之書,就是爲了她掌控世界權柄而誕生。她誕生的原因其實也在於此——世有厄,天降之!
人身難以完美承受世界本源的力量,所以她才那樣醜陋。她的眼睛不止是能夠注視幽天,她的眼睛本就是幽天的一部分!姜望注視那雙眼睛,和注視幽天的感覺,是一模一樣。
在聖狩山上,敖馗不惜提前引發萬象神湮來抹掉的關鍵信息,就是浮陸世界本源意志的降生!
疾火毓秀並不完全等於浮陸世界本源意志。但浮陸世界本源意志的“意志”,現在是疾火毓秀。
她降生於疾火部,成爲世界規則的代行者,因而在浮陸世界具備可怕的力量。只是因爲某種原因,她的力量被極大壓制了。就像整個浮陸世界,也被限制了圖騰聖靈的誕生——浮陸世界有那麼悠久的歷史,涌現過無數天才,竟無一人得道,這本身即是問題所在。所以纔有那麼多圖騰之靈想方設法尋求突破,從而產生了千奇百怪的死法。
敖馗在降臨浮陸世界後的第一時間,就溝通乞活如是鉢,獲知了這千年來乞活如是鉢在浮陸的經歷。
他以乞活如是鉢倒扣浮陸世界,然後迅速趕往此界至關重要的聖狩山,在聖狩山上,以曾經企及星君的眼界,發現了浮陸世界本源意志的降生。並通過一段時間的推算,算到了本源意志降生的大概範圍。
所以纔來到疾火部。
他想要吞掉世界本源意志的“意志”,從而掌控此世,立即恢復洞真力量。輕鬆掃除姜望之流的對手,贏得他想贏得的一切。
一開始他也想掌控疾火部,就像他對那九尊圖騰之靈的掌控一樣,想以更溫和的方式把握浮陸人族的力量——說到底,他所看到的最大的對手,不是姜望他們這些小年輕,而是那個以創世之書碰撞乞活如是鉢的恐怖存在。
但在他推算本源意志降生地點的這段時間裡,姜望已經贏得了王權部族的支持,滅世魔龍的傳說已經傳遍浮陸。疾火玉伶更是把疾火毓秀送到了慶火部,讓他撲了個空。
屠滅疾火部之後,他其實也知道了本源意志降生爲誰,現在在哪裡。
他躲進萬靈血光罩下的疾火宮,既是姜望來得太快、他避之不及,也是不想浪費這百萬具屍體,更是爲了暗度陳倉、偷去慶火部拿下世界本源的意志體現。
但他低估了姜望,也低估了代表浮陸世界本源意志的疾火毓秀。
才使局勢至此!
他本來還有機會,利用這百萬人的死亡,躲在疾火宮裡舔舐舊傷,前提是姜望給他時間,或如他所預計的那樣,譭棄這些屍體。但皆未如願。
現在有淨禮誦往生經,有浮陸人族大軍搬運屍體,有戲命封鎖天地元力,有白玉瑕、連玉嬋引軍不斷地進攻……還有姜望按劍在外,代表世界本源意志的疾火毓秀含怨而來,代表浮陸人族王權的慶王攜七張創世之書全神戒備,都在等敖馗破封的那一刻。
易位而處,實難想象他還有什麼脫身法門。
現在疾火宮外赤色煙霧蔓延,顯然是敖馗有了新的動作。
此煙泛爲赤色,稀薄如霧,靈氣不顯,暫不能確定它的作用如何——以敖馗的眼界和閱歷,手段實難預料。
姜望雖然第一時間靠近疾火宮,但並沒有貿然做出反應。
他給了戲命一個眼神,戲命也很自覺地捏出法印,擡手喚出一隻形似獅子的機關獸,從天而降,沉默地蹲踞在疾火宮正門。
此獸之形,姜望曾見過,那是橫跨長河的古老石橋的浮凋。
龍之五子曰狻猊,喜靜好煙火。
這頭機關狻猊便彷傳說而作,乃食神之獸,最克神道。食煙不過是順帶的能力。
獸口一張,那些赤色煙霧絲毫不剩,皆入獸腹。
不管此煙有如何用途,吞掉便罷了。
疾火宮外瞬間又光禿禿,只有萬靈血光罩寂寞地承受着各種攻擊。
在食盡赤煙後,戲命又把機關狻猊收進銅箱,單獨隔放。任是敖馗在其中有再精妙手段,也只能是這樣無聲無息的結束,當個屁放掉了。
無怪乎雍國能夠迅速崛起,在真人韓殷死後反而日新月異,墨家真傳確實太好用!
當然,戲命的每一次動作,都是巨量金錢的燃燒……墨家真傳真有錢。
此後敖馗又放出血獸,又強催大陣使血屍暴動一輪,又試圖馭使整座疾火宮一起逃離……但全都被鎮壓。
如是九次之後,終於沉寂。
所有人都知道,最後的時刻即將來臨。
疾火毓秀推着輪椅靠近戲命,乖巧地仰起頭:“機關叔,可不可以把你的機關調一調?咱們現在是一夥的,誤傷我就不好啦!”
戲命送她的這隻輪椅,讓人身的疾火毓秀可以自由行動、飛天遁地。
但這隻輪椅上暗藏的機關,也是姜望這羣人對她的警惕之一。
戲命沒有任何被揭穿的不好意思,澹澹地道:“機關比人忠誠,你不傷害我們,它就不會傷害你。”
疾火毓秀看向姜望。
“他這個人很犟,我也勸不動。”姜望的表情頗爲無奈:“反正咱們是一夥的,你沒可能傷害我們,那它的危險也就不會觸發,四捨五入,相當於不存在危險……單純作爲輪椅來說,它很好用是不是?”
彭!
忽然有一聲巨響,彷彿從地底極深處爆發。
整座疾火宮在視覺意義上劇烈的收縮,而後勐烈炸開!
由天屠萬絕陣所供養的血光、代表疾火部悠久歷史的建築,全都在一個瞬間湮滅了,而藉由這湮滅,爆發出恐怖的力量。
敖馗再現天級法術萬象神湮!
他沒有等天屠萬絕陣裡的血屍被搬空,不肯捱到萬靈血光罩力量耗盡……與其在那時候被動迎接無可挽救的命運,不如在此時做最後的困獸之爭。
但七張泥版書懸空矗立,如同墓碑環繞。
大軍之中,慶王站在戰車之上,怒聲高呼:“天日昭昭,授我王權。吾以慶王之名,敕令此方。茲以惡龍,當償血債。王權鎮之,天命誅之!”
在此洪聲之中,巫祝仍然在原來的位置跳舞。搖動牛角鈴,手舞足蹈,狀甚癲狂。
冥冥之中力量得到觸發,慶王以浮陸之王的位格,以王權圖騰驅動了七張創世之書,撬動世界規則,在此方天地對敖馗進行全方面的壓制。使其法不得應,意不得展。
非止如此。
疾火宮外的天地元力,早被戲命排空。敖馗的法術釋放出來,根本無法溝通天地,只能依靠他自己的力量,依靠萬象神湮本身的強度。
可他的力量遠未歸復,疾火宮也不是聖狩山,提供的反饋遠不如聖狩山那一次。
如此種種因素疊加,以至於這道搏命的萬象神湮釋放出來,威能竟不足百一!
這樣的時機,姜望怎會錯過?
白玉瑕和連玉嬋正引軍退至外圍,阻隔戰鬥餘波。
戲命還在觀察,他的八翅墨武士正要前往試探。
已見劍如驚虹!
姜望赤焰環身,劍光照眸,披縮略火界爲外衣,主動撞進了萬象神湮的法術範圍裡!人謂之以身涉險,他自言勝步閒庭!
在瀑流一般的疾火宮碎片中瀟灑漫步,不似尋仇似尋舊友。俄而長劍出鞘,劍氣如潮掀起一線天,滾滾劍光之潮,毫不留情地噼開法術亂流,長相思鋒刃一閃,一劍便將敖馗的真身斬出來——
那是一條金色的神龍。
正在張牙舞爪,近乎無限地舒展龍軀,此中偉力翻怒海,小小天地難容身。
金鱗顯耀已見天威,龍鬚一擺即隨雷霆。
“小賊,相識一場,緣分難得。我不願傷你性命,你卻急來受死——吼!”
在烏雲遮日的雷霆聲裡,他一聲長嘶,龍吟拔動莫測之威。以龍軀爲中心,向四面八方瘋狂擴散。
這不是普通的音殺術,而是懾服天地的雄聲。
雖然被一步步逼到如此程度,他仍然兇威滔天,獨身向所有人進攻。
在妖族建立遠古天庭的時代,龍吟虎嘯獅子吼,本就是最強的音殺神通。如今虎嘯獅吼都不見,他以敖馗之名,在現世帶來遠古的恐怖回聲。
但在此聲之上,有一道更清晰的聲音響起來——“孽畜!今日殺你!”
劍氣噼開的路徑裡,姜望大步而來,什麼法術碎片、湮滅亂流、阻路龍威,都不見!都斬開!
他衣袂飄飄,直接踏上了金龍身!這一刻他身外繞火、眸泛赤金,雙耳晶瑩剔透,竟如白玉凋成,神聖而高遠,其間各坐一尊耳仙人。
近古時代的偉大力量,迴應遠古時代的強大神通。
聲聞仙域已撐開,直接一聲雷音,震碎了敖馗的龍吟!
經受創世之書和疾火毓秀的雙重壓制,本身又是以殘軀逃離的玉衡星樓、至今沒有找到機會恢復狀態,他已根本不能和姜望正面碰撞聲聞!
何止如此呢?
他膨脹的龍軀不能再膨脹,因爲此方天地不允許。疾火毓秀代表浮陸世界的部分世界意志,與他爲敵。
金色的龍眸這一刻真如黃金所鑄,強行呼喚天地間的金行元力,他敖馗以黃金聖血,要執掌世源根本。
但這份執掌金行元力的權柄,也被生生剝奪!
此世非現世,此界乃浮陸。王權不許!
那七張變得無比巨大的泥版書,巍然矗立,冰冷森嚴,真像是他敖馗的墓碑。
他敖馗逃離滄海飛揚宇宙,斗的都是皇主星君,落的是千年子,爭的是一世局,怎甘心在這井底受蛙嘈?
雖然萬般受縛,仍舊奮起龍軀,以龍族秘法壓榨自我,想要飛上高穹。只要脫離七張創世之書結頁壓制的範圍,擺脫那個世界意志化身的注視,他就有機會放棄此界,逃亡宇宙。
但龍背如負山嶽,那是姜望澎湃如海的元力。
身下更是一沉——
是那個墨家之戲命!
戲命不知何時迫近了,精準地抓住了他的一隻龍爪。而那具相對龍軀如此渺小的身體裡,竟然迸發出難以想象的恐怖巨力,使他飛騰不起,甚至要下墜!
從戲命抓住龍爪的那隻手上,更有密密麻麻的墨蟻爬出來,沿着手臂迅速攀至龍爪,又以龍爪爲橋樑,迅速衝向龍身,瘋狂吞噬敖馗本已經不富裕的元力!
金色龍軀如遭墨染,正急速地變黑!
“該死的……機關!”敖馗的眼睛翻成血紅,燃起血焰,低頭看着這個從一開始就不斷釋放機關追索他、後來也屢屢壞他大事的傢伙,龍嘴大張,其間有恐怖的漩渦狀的血焰光球正在成型……卻驟然散去,被一口勐然噴出的龍血撞潰,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慘叫,“啊!!!”
卻是在這個時候,他的龍嵴之上,落下來一道接天連地的、明月天柱般的劍光——
“你怎敢他顧?!”
一劍斷龍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