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最大的山脈,名爲“極地天闕”。
又被人們稱爲“天山”。
極地天闕山脈裡,最高的那一峰,名爲“永世聖冬”。相傳它也是雪域最古老的冰峰,自遠古時代矗立至今。滄海桑田,萬物變遷,它卻始終巋然,並與漫長歲月裡依附它的冰雪,共同構築瞭如今的極地天闕。
它也是白掌櫃嘴裡常常唸叨的“天山之上,不化的那一峰”。
厚重白雪掩不去此峰險峻。
山腰往上即白霧。
在茫茫白霧之上,是積年不散的雷雲。
在如海的雷雲更高處,日光明朗,照徹萬里。
永世聖冬峰探出雷海的部分,猶有數千丈。便如槍鋒,以雷海爲纓。
山峰絕頂,積雪不化,雪中盤坐着一個黑髮垂肩的冷峻男子。
他自然便是傅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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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域第一強者,聖冬峰上坐道人。
當年神霄世界升格,人族妖族兩族絕巔強者,隔着蟬法緣和麂性空構築的“因果天窗”交手,他就是人族這邊出手的其中一個。
他的資歷非同一般,早在雪國立國之前,他就已經是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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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正是他和雪國太祖洪君琰一起,建立了這雄踞雪域、鎮守極地天闕的西北大國。
他也是爲數不多的自道歷新啓一直活躍至今的絕巔強者。
在近古落幕、道歷新啓那段時間裡,現世涌現太多人傑,天驕如井噴。但隨着時光流逝,現世格局趨於穩定,曾經閃耀在天穹的璀璨羣星,也漸漸晦暗了。那些人們耳熟能詳的名字,隕落的隕落,隱遁的隱遁,潛修的潛修,或爲萬世計、或爲超脫謀,都是不太顯於人前的。
聲名猶著者,如紫虛真君宗德禎那般,也是走上玉京山之後,就幾乎再沒有下過山。
唯獨是傅歡,始終活躍在現世舞臺。
是他輔佐洪君琰建國;是他親筆撰寫了凜冬教的教義;是他在洪君琰身死後穩住雪國形勢;是他每百年一次,拔選“凜冬之子/女”,收爲親傳弟子,爲雪國培養一代代的天才人物;也是他在昔年霜仙君死去後,逼着北天師巫道祐,親筆在上古誅魔盟約裡,寫下保證雪國延續的千年承諾…….
這樣一個人物,在雪國的地位可想而知。
他是歷史,也是現在,是道標,也是支柱。
他並非神明,但在雪國人心中,具有比神明更高的地位。
此時此刻,他披着一件寬鬆的薄衫,赤着雙足,孤獨地坐在雪中。
他好像已經坐了很久,一動也不動。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些海、雪域、天穹,都在他眼前,又都不在他眼中。
直到某個時刻,他的身前開始飄雪,雪花落成一個人形,安靜地跪坐在地。
傅歡眨了眨眼睛,這個世界於是生動起來。
“明世啊。”他開口道:“你做主教,已經多少年?”
冬哉教區主教沈明世,凜冬教五大主教之首,又稱……雪域第一真!
這時候跪坐在傅歡身前,定定地答道:“已經三百一十六年。”
他的聲音像雪,飄在空中還很清晰,落地之後就看不見。
“時間…….時間過得真快。”傅歡語氣莫名:“洪星鑑都是你看着長大的了。”
“是,國君還很年輕。”沈明世道。
傅歡又道:“太虛閣來人了?”
沈明世回道:“來的是姜望,您曾隔空出手,在妖界接他迴歸。”
“英雄年少!”傅歡簡短評價了一句,便問:“他現今在做什麼?”
沈明世道:“他……什麼都沒有做。第一天他倒是很忙碌,去了寒花城,跟納蘭隆之見了一面,跟冬皇聊了聊天,又順便抓了一些罪犯去寒花城府衙,然後帶走了衛瑜——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剩下的時間,都在太虛派原先建設的太虛角樓裡,打坐修行。”
傅歡啞然失笑:“他是個聰明人,倒是我們顯得不聰明瞭。”
“太虛幻境已成大勢,人道洪流不可阻擋,雪國全面開放已是必然。”沈明世沉聲道:“或早或晚。您…….準備好了嗎?”
傅歡沒有回答,只是看向山外,看着那萬年雷雲所遮掩的遠處:“往那邊看,你看到了什麼?”
“天空,雷雲和雪。”
“更遠一點。”
沈明世道:“殺意,怨念。
傅歡道:“昔者人皇燧人氏與遠古百族與共約,發下大誓願,誓曰‘人族不滅,百族不滅’,所以贏得百族支持,一起舉旗伐妖。後來又爭取到龍族反戈,最終將遠古天庭掀翻,結束了黑暗時代。
“但百族自居其功,貪得無厭,屢索屢求。又天性桀驁,不服管教,多次掀起禍亂。
“故燧人氏花費巨大代價,繞開了遠古誓願,聯手太古龍皇盤吾氏,開啓百族大戰,所謂‘龍與人,滅百族’。一部分古老百族逃到諸天,一部分徹底歸順,融入人族,絕大部分都被殺死了。死去的百族強者怨念不散,鬱積在極暗之處,日落之地……化爲修羅。”
“明世。”傅歡問道:“今人追古,很多也只能猜測了。你說遠古百族確實禍亂頻頻沈明世不動聲色:“或許有。”
傅歡嘆了一聲:“是啊,或許有。”
“我們早就做好了開放的準備,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而已。”沈明世輕聲道:“有您在這裡,不管是誰,多少是應該給些耐心的。”
“男顯修羅,女顯羅剎,此族爲殺戮而生。”傅歡道:“世人皆知秦國鎮虞淵,武關鎖渭水。但不知雪國也守着虞淵的入口。許妄殺阿夜及,震動天下,我難道就沒有殺過修羅君王?”
他在雪地中站起身來,赤足踏雪,走向崖邊:“極地天闕是什麼?是人間天門!大日至此落虞淵,於是天欲晚。”
“在某種程度上,這是公平的。”沈明世跪坐着不動:“我們拒絕與外界溝通,我們的榮譽也不被知曉。”
“現世有三個虞淵入口,一個在秦國,一個在雪國,還有一個在玉京山。玉京山那邊的入口,早在中古時代,就已經被完全封死。所以道歷新啓之後,是秦國、雪國共承重責。”傅歡慨聲道:“洪君琰到死都遺憾——可惜同樣守着虞淵,同樣有鎮壓修羅的功德,雪國未能霸天下。不僅沒能稱雄一世,連像荊國和牧國一樣並立一域都做不到。
沈明世沉吟道:“太祖當年未東出,也是我想不明白的。”
傅歡道:“主要是我們決策失誤。在那個時期,大家已經普遍認識到,國家體制將成爲現世主流,時代的力量體現在國家。姬玉夙建都天京,第一個立國。此後二十年間,各種各樣的國家如雨後春筍,形形色色的野心家粉墨登場,但都在姬玉夙的兵鋒前被輕易碾碎……直到道歷二十四年,姑燕秋在東域登基,建立暘國,才第一次在真正意義上遏制了姬玉夙瘋狂擴張的勢頭。
“雪域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是關起門來發展的好地方。我和洪君琰選擇在此立國,是爲了避免新生政權在飄搖亂世被輕易碾碎,尋求一個安定的發展時期。”
“當年姬玉夙、姑燕秋、贏允年、赫連青瞳、宗德禎……都是蓋世雄主,一個比一個兇狠。諸雄相爭,遍地烽火。將現世打成血肉磨盤,絞殺無數野心家。”
“洪君琰認爲我們應該積蓄實力,靜待天時。待天下大亂,諸方疲敝,再東出南進,收拾山河,一舉定鼎。便以鎮壓修羅之名鎖國,專注虞淵戰爭,操演兵馬。
“可惜天下風雲變,唐譽橫空出世,鎮殺神池天王,收降神池水族,建城“‘計都’,
號‘天子鎮兇’,收攏荊地諸方勢力,建立了前所未有的軍庭帝國,也堵住了我們東出的路。
“而南有強雍,鐵索橫關。荊國只需一軍馳援,我們便南進不得。
“雪域是我們的沃土,也是我們的囚籠。最後我們只能眼睜睜看着關外風雲,看着天下格局抵定,在英雄定鼎的年代,成爲時代的看客。
傅歡的聲音不無遺憾,而千載歲月,便幽幽散在風中。
沈明世也是第一次具體聽聞這段歷史,一時嘆道:“史書何其略,故事何其多!”
傅歡看了一陣雷雲,又問:“冬皇最近在做什麼?”
縱觀雪國曆史,歷代年輕一輩最強者,只有許秋辭不是出自傅歡門下。後來她也創造了雪國天驕的最高成就,成爲大名鼎鼎的霜仙君。
而謝哀就是這一代的凜冬之女,也是傅歡親自教導的天驕,在觀河臺上有不錯的表現。但一夜之間,忽然就成了許秋辭的轉世,如今已是冬皇了。
沈明世搖了搖頭:“我只知道她在追殺納蘭隆之,也在追查偷天府的位置……冬皇大人的行蹤,不是我能窺探的。
“偷天府……納蘭隆之……”傅歡喃語道:“我年輕的時候見過一個叫蒲順庵的人,他說他是偷天府主人。但我至今不知道,這個宗門是幹什麼的。”
“您在哪裡見到這位偷天府主人?”沈明世道:“或許可以從他的行蹤,推斷出偷天府的位置。”
我不是在現實中見到他。”傅歡顯然不欲多言:“那也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沈明世問道:“所以,冬皇被偷走了什麼?他們向來不爭於世,這次卻主動找上門來,會否——”
“誰知道呢?或許冬皇有願意說的時候吧。”傅歡淡聲道:“不必在意偷天府,他們從來不干涉現世。”
沈明世點點頭:“那接下來,咱們應該怎麼做?”
“如常推進吧。”傅歡道:“這一切,也是時候了結。”
勤勤懇懇的姜閣員,在雪寂城的太虛角樓裡,勤勤懇懇地修煉了很多天,就這麼勤勤懇懇的等到了第二次太虛會議開啓。
身在雪國的他,並未真身降臨,只是以進入太虛幻境的方式,進入了太虛閣。
仍是在星光所圍的巨大圓臺上,姜閣員顯化身形,不聲不響地端坐在椅——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李一的座位,那裡還是空空如也,其他閣員倒是都已經到了。
今日再會,每個人都很朦朧,不似第一次會議,全是真身。
“姜閣員在雪國的工作,進展得怎麼樣了?”鬥昭斜眼瞧着姜望,表情很是不爽利。
好像全然忘了,之所以由姜望來做這件事,正是因爲他的大力舉薦。
姜望不動聲色:“正在穩步推進。”
鬥昭呲了呲牙:“這都一個月過去,就算是派秦至臻去,事情也該了結了!”
他對姜望不滿的主要原因,還是在於情報問題。
姓姜的去了雪國之後,一開始還很積極,迅速搞來衛瑜的情報。但收到高昂的情報費之後,馬上就是泥牛沉海了,任是怎樣催促,都不給新的進展,甚至是一封回信都沒有。
他本以爲是雪國形勢太複雜,姓姜的大概正在用貧瘠的腦子鬥智鬥勇,很是辛苦,他還多次表示體諒。
但後來動用楚國的情報系統去調查,才知道這廝什麼也沒做,就是帶着衛瑜在雪寂城修煉!
可還記得去雪國是幹什麼去了?
公費旅遊嗎?
還是公費交友?
秦至臻聽得直皺眉:“鬥閣員這話,我聽着怎麼那麼不好聽。”
“不好聽就弄團棉花把耳朵塞住!”鬥昭不耐煩地道:“麼樣,還想我哄你?”
“太虛閣不是你們的角鬥場。”劇匱語氣嚴厲:“閣員之間,不要動不動起釁。再這樣我就要彈劾了!
秦至臻還沒來得及反擊就被制止,一肚子話重新憋了回去。
鬥昭好像全不覺得劇匱批評的是自己,又盯着姜閣員開轟:“我早就知道你不認真,上次會議結束,你第一時間跟黃舍利去喝酒!你心裡到底有沒有考慮任務?!”
黃舍利可不慣着他:“姓斗的,我勸你不要多管閒事!閣員之間的私生活,也輪得着你管?
姜望好像又感受到了鍾玄胤的視線,忙道:“咱們也沒什麼私生活,就是一起喝個酒而已。
黃舍利攤了攤手:“我也沒說其它的啊。”
“沒有其它的!
黃舍利笑了笑:“好,都依你。”
後來的劇匱,每到九號這天就頭疼,但此時的他,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只是再次重申:“第二次太虛會議正式開啓,請大家不要再聊無關的事情。”
“那就繼續說任務吧。”鬥昭窮追猛打:“姜閣員是不是該述職了?”
姜望淡聲道:“爲了確保任務順利進行,我將竭力避免一切有可能導致泄密的行爲。任務結束之後,我當然會跟各位陳述,但現在——無可奉告。”
“好好。”鬥昭氣笑了:“現在跟我說無可奉告是吧!”
“鬥閣員雖然針對我,但我卻無意針對鬥閣員。”姜望平靜地道:“有些隱秘佈局,是不好提前對外講的。我相信以鬥閣員的智慧,不難明白。此外,就連我這句話,其實也已經泄密了。鬥閣員最好祈禱接下來我的計劃不會受到影響,不然我很難不懷疑你提問的居心。”
相較於情緒穩定的姜閣員,鬥閣員顯然要衝動得多,一時目露兇光:“你在懷疑什麼?不妨把話說得明白些。
姜望聳聳肩膀:“多說無益,讓時間來檢驗吧。
他畢竟不想跟斗昭這個情報大買家鬧得太僵,故而視線一轉:“咦,李一怎麼還沒來?”
鬥昭果然生氣:“這是蔑視太虛閣,蔑視在座的諸位。把他的椅子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