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5章 朝生暮死朝聞道

能於天道深海自在潛游者,從前已知的只有一個妖族獼知本。

而今多了一尊——

人族,姜望!

在麒相林嘗試登頂的那一刻,他和妖界的超凡絕巔之處、此世的修行極限,就形成了獨屬於他的一條路徑。

哪怕他一步就能跨越,這也是一條單獨存在的絕巔路。

其它的一切,都與之無系。

除了麒相林自己,也除了這條路的終點,超凡極限所觸及的……天道。

一如獼知本故事,姜望也並沒有落足妖界,他是潛游天道深海,來到作爲現世天道支流的妖界天道海洋,而後觸及獨屬於麒相林的那條絕巔路,精準攔在麒相林的絕巔高處。

對麒相林斬出這一劍“劫無空境”!

昔日他與獼知本所說,並無虛假。

他的確不怨恨獼知本等異族衍道的聯手絕殺。

哪怕險些喪命,哪怕斷壽斷路於彼時。

本就沒什麼可怨的。

異族殺他如寇仇,他也宰殺異族英雄如豬狗。

萬界相爭是時代之浪潮。

大家各有立場,各憑本事罷了!

他不會怨天尤人,從來只苛責自己。

他被阻道斷壽,是他劍不夠快,力不夠強,不夠警覺,也技不如人!

如果說贏得了喘息的機會,那麼他就會踏上堅定的未來。

無非重來一遭,無非更加努力,無非踏上更強大的路。

所以當他來此阻道,麒相林也不必怨。

今日也是各憑本事的時候。

且看麒相林,當不當得此劍!

轟!

六道沖天的妖氣,直殺絕頂之峰。

封神臺上,爲麒相林護道的六位真妖,幾乎同時出手!

就像昔日姜望衝擊衍道,獼知本自天道深海落下絕巔高處,只有彼刻與姜望纏殺在一起的李一,來得及出手。

今天走在麒相林這條絕巔路上、與麒相林氣機相連的,也還有這六位真妖。

他們禮敬麒相林,也託舉麒相林。

在麒相林沖擊絕巔的一瞬間,麒相林在登山,他們擡望在山腳,姜望阻道在山頂。都在同一條路,同一份因果,同一段時空。他們在“道中”,其他強者在“道外”。

他們最初只是帶着一個“護道”的名義,當然也有爲了保障萬無一失的“託舉”,本質上是盛典禮儀的一部分,是儀仗,也是在觀禮。沒想到事發如此突然,竟然真的有機會行使“護道”的可能!

但……太晚!

“道外”者無法跨越那個瞬間,“道中”的他們,卻也無法跨越實力的鴻溝。

雖然這六尊真妖就在這條絕巔路上,出手也根本沒有猶豫,但他們可比不得李一的修爲境界,更比不得李一所執掌的【最初】。

憑他們的實力,要想在姜望的劍下後發先至,只好去做夢。

他們竭盡全力,也只是寄望於遲滯一下姜望,想要斬下這個瞬間,好讓“道外”的天妖,留姜望於此。

可美夢似乎成真!

這六道妖氣沖天而起,各顯真妖手段,竟然幸運地迎上了姜望的劍。

又或許是不幸的。

那柄揚名諸天的“長相思”,與麒相林錯身。而與他們迎面。

六位拔飛的真妖所見,是這條絕巔道路上,在墜落過程裡驟然清醒過來、冷汗涔涔的麒相林,以及自此以後一眼看不到頭、永恆的空茫!

本來麒相林都已經被斬進矇昧的狀態,正自衝頂的路上跌落,準備迎接死亡。

那壓住他的那一劍竟然挪開,劍迎六真妖!

致死的劍意與麒相林擦肩!

這六尊真妖雖非什麼絕頂層次,可也畢竟是得真者,怎麼也不至於輕易地被羣滅。不說能夠與姜望匹敵,若是放開手腳去逃跑,逃走兩三個的機會很大。可是他們此刻擁堵在麒相林狹窄的絕巔路上,又爲了救麒相林,爭先恐後地出手,幾乎對自身沒有防禦。

甚至於他們根本沒想到自己能追上姜望的劍,姜望的劍卻突兀斬來——

只是一次相逢。

餘生皆爲泡影。

劫無空境,六妖授首!

冷汗積額,惶然含恨。看着那六顆齊刷刷飛起的妖顱,麒相林心中一時不知作何感想。

他或許應該感到被輕蔑的憤怒——姜望在阻他成道的路上,在他一生中最關鍵的時刻,都還分心移劍。

他或許應該感到死裡逃生的慶幸——姜望移劍,暫免了他一死。

當然也有後怕,當然也有苦恨。

種種情緒混雜成翻騰的痛楚,他止住跌落的身形又拔高。

鬢髮張舞,戰甲搖響。

他仍要登頂!

“天獄難開,萬界赴死,麒相林先爲表率!”

他對所有準備登頂的妖族洞真宣聲:“今日誓死登天!登天能成,當爲諸君開道。登天不成,諸君踏我骸骨!”

他麒相林,不是什麼無名之輩。

他搬拳提劍,勤修武命。身爲將帥,亦累功多年。爲種族之戰放棄完美,斷絕宏圖,已經決定偏狹而簡單地成道,抽骨做槌,爲神霄戰爭而擊鼓——何來失敗的理由呢!?

轟轟轟轟!

就在麒相林宣聲的同時,整個天獄世界,轟轟隆隆。

一時間足有九條絕巔路,同時鋪開。放眼望去,天道掀瀾,有九尊真妖的身影,以不同的方式,循不同的道路,正在登天!

這還只是在這個時間點已經做好準備的真妖。

姜望洞真已無敵嗎?

姜望能夠潛游天道深海,肆意阻截他者道途,令此後諸天皆危,無護道者必死嗎?

妖族不相信!

妖族自有抗爭者!

別說天妖了,真妖都無懼。

驚聞此事的天妖紛紛出手,自“道界”而赴絕巔。九位有資格衝頂的真妖,直接用自己的絕巔路衝擊天道!

“好!!!”立於妖界絕巔高處,面對這羣起的妖族英雄,姜望只有贊聲:“諸界殺我如仇讎,我今來此殺英雄!天生六道,自行千途,吾已見諸君之勇氣,亦當予諸君——最大的敬意!”

最大的敬意,就是最強的路。

在這些妖族英雄的注視下……強證!

……

現世天刑崖,所有注視於此的護道者、觀禮者,都能感受到,一股極其磅礴的氣勢,彷彿地脈衝天,正轟隆而起。

不同於前一次舉世無敵,立地拔升、擋者披靡的強勢。這一次躍升的過程更緩慢,但更宏大,也更不可阻擋。好似八方來聚,涓滴匯涌,終成滾滾大勢、瀚海洪流,此行是一個不可能被改變的結果,而它能夠吞沒前方的所有!

現世是諸天萬界的中心。

此刻幾乎被所有強者注視着的姜望,儼然是此世的中心。

三鍾護道,三位法家大宗師監察,姜夢熊立拳於彼,照悟誦經在側,葉凌霄負手靜觀……

這是史無前例的護道陣容。

獼知本若是在這樣的時候出手,露頭就會被打死。

姜望的一雙耳朵,此刻晶瑩似玉,仙人正坐。

左耳外廓,漸漸爬上霜色的天紋。右耳外廓,漸漸交匯赤色的心紋。

觀自在耳——

觀自在天耳!

令得天心如我心,諸天萬界盡聽之。

唵!

在釋家的修行中,相傳這是宇宙中的第一個聲音,具備特殊的意義,擁有懾服的力量。

威!

此即法家正道第一字,四象四樓之第一。

威是法的基礎,不威則無律能立。

姜望效仿獼知本,寄託最強的戰力於真我法相,投照在天道深海,令如本尊親至。而本尊正坐天刑崖,剝除戰力,一意修行,立觀自在天耳,靜聽宇宙宏聲,體悟大道之妙。

一聲唵!一聲威!

左耳萬物源起,右耳秩序有定。

寰宇在其中。

三鍾護體,煉法魔焰。

此刻魔猿在魔界,仙龍在虞淵,天人法相在幽冥,衆生法相在滄海天道,真我法相在妖界天道。

而法殿之上,本尊凝神靜修的劍指爐中,見慾火、聽慾火、香慾火、味慾火、觸慾火、意欲火,六朵慾火都成型。皆是本欲之火,奪盡神意本質,飛出一點火星,就能癡狂衆生,顛倒紅塵!

懸浮在他身前的三昧真爐,始終真火不熄。其間的《苦海永淪欲魔功》原本,竟由黑卷化爲白卷,彷彿魔意盡消了!

在漫長的歲月之中,這些魔意還會在紅塵中累聚。但過往的那些積累,結成欲魔功的根本魔意,已被三鍾加持的三昧真火“了其三昧”,被姜望拔空。絲絲縷縷、涇渭分明地拆解爲十三份,盡煉爲火——

這是至情至欲的火焰,是紅塵的劫數!

就連法家的大宗師,也對這些火焰有所忌憚。

而姜望就在這法殿之中站起身來,在吳病已和公孫不害震驚的目光中,一把握住六朵慾火,同樣地吞入腹中!

以三鍾護道,聽萬界宏聲,憑亙古極真,拔空根本魔意,煉成七縷情火、六朵慾火,仍然不是最終的成法。每一縷火焰都是天階層次,每一縷都威能無窮,可這還不是他想要的無上法術。

七縷情火、六朵慾火,皆入心牢。

“我欲爲無上,無上不可攀。”

“人生多艱難,一憾即永憾。”

他挺拔地佇立在大殿中央,魔意不斷滋長,十三縷至情至欲的火焰,在他的體內翻騰,焰光亂轉,穿透他的道軀,令他的表情忽明忽暗。

但他的聲音是平穩的,眼神是永恆:“今日以道身爲爐,造化爲工,神意爲火,五界爲薪,八荒六合,煉此真功!”

他擡起腳來,一步踏出,不再玩什麼真我法相的投照,而是本尊替法相,孤身踏入天道深海,遠赴妖界之超凡絕巔!

現世護道者衆,他不需要了!

千劫萬難見真工,豈有豪傑不風雨?

今日赴險地,再次登絕頂,與妖族十尊同爭,叫現世、魔界、虞淵、幽冥世界、滄海、妖界,六界共證。

試看今日之寰宇,究竟誰稱英雄!?

……

萬界荒墓之中。

魔猿渾身浴血,大腳一踩,已將頑固的魔顱踩碎。

身前將魔成羣,陰魔匯聚成海,全都不堪一瞥。

萬界荒墓無邊無際,而又暢通無阻,殺場無疆。

他潛蹤許久,一朝暴起,連殺四真魔!

烈焰與魔氣糾纏在一起,如煙如柱,叫這蒼茫大地之上,星星點點。

輾轉數個魔域、剛剛踩死對手的魔猿,已經感受到巨大的危機。大如房屋的眼睛裡,驟然蓬開一團“見欲之火”!

此火扭曲張舞,好似眸中魔影。

渴見世間,洞察所有。魔心極欲,俯瞰衆生。

戴在脖子上的顱骨項鍊高高揚起,真火飛濺,流焰紛紛。毛茸茸的雙掌“啪”地一聲合併,好似險峰合峽。真源火碑繞身而開,彷彿一圈高牆,將他環繞其間。

風不得過,雨不得落,萬事萬物不得侵。

而魔界荒誕的天空,彷彿濃彩匯聚,涌動成一隻色彩扭曲的恐怖大手,鋪天蓋地而來,瞬間捏碎了環飛的真源火碑,殺至魔猿身前,一把捏下來——

卻一把握空!

魔猿的身影好似一個泡沫,輕輕觸碰,就消失了。

一尊纖柔婀娜的天魔,遍身濃彩,從怪誕的顏色裡走出,靜看一眼魔猿消失的地方,而便仰頭,看向天空。

更具體地說,是看向魔界之天道。

她感到這頭魔猿,在剛纔那個瞬間,好像……沉入了天道海洋中。

……

虞淵之中,新野大陸。

利用前線的一次動盪,在秦至臻和鍾離炎幫忙創造的機會裡,仙龍法相潛入此間,遊走諸方。斬絕見聞,潛捉惡修羅。

爲了避免驚動修羅君王,他只擒不殺,捉來只捆縛身邊,想等到關鍵時刻,一舉功成。

但纔剛剛捉住第二個,痕跡就已經被捕捉。

身高足有兩丈的修羅君王闕夜名,一身黑甲,親自從前線殺回來。尋跡而走,終於堵住這惹厭的狡猾老鼠,擡掌翻出一枚不斷咆哮掙扎的獸形大印,如放極惡侵世間,一印砸落!

澎湃無極的力量,幾乎碾壓一切,封鎮時空。

不僅突破了關乎見聞的所有封鎖,還瞬間就碾近那俊逸瀟灑的仙龍!

卻只見流光萬轉,碎影飛離。

原地只有兩尊惡修羅被切割的殘屍,一朵仍在燃燒的“聽欲之火”,以及仙龍破滅的光影!

天道的輝光是這樣纖薄。

好似水光瀲灩,微微一漾就消失。

闕夜名提印而起,強勢殺入天道深海,他不相信姜望能夠比擬獼知本,誓要一印定天而殺人!

……

幽冥世界裡,白骨神宮之中。

不知何處伐來的天陰木,齊整的堆着,與白骨槐葉一起,堆成了高高的祭壇。

祭壇四周燃着一圈森白的“意欲火”,彷彿不安的人心。

有名爲“幽夢真神”者,生就百眼,擁有入夢神通,常於夢中游獵,吞食命性,是許多凡人噩夢的根源。

此刻祂高大的神軀,已經黯淡非常,被密密麻麻的天道之線,纏得似糉子一般,就那麼捆縛在祭壇的正中央。百眼皆盲,每隻眼睛都刺着一支天道針。

祂跪伏在地,苦苦哀求,痛哭流涕:“尊上……尊上!小神知罪,冒犯尊威!願伏聖座,爲尊上犬馬;願奉刀劍,爲尊上拓土;願獻三百童男童女,以饗尊口!”

世間之美味,莫過於童子。只可惜人族勢大,祂也不敢太放肆。只能偷偷摸摸的行動,這三百童男童女,已經是祂窖凍於夢境的珍藏,緩慢地補充,很久才食用一次。

祂已獻上尊嚴,獻上至珍!

淡漠高上的天人法相,只是靜靜地坐在神座上,一言不發。

倒不是因爲冷酷,而是他根本不在意這天痕谷的神祇說了些什麼。因爲命運的最終早已寫下,幽夢真神的結局是魂飛魄散,現在只是蒼白無力的過程。

以白骨之神宮,牽繫於命運的相逢。

以冥界之真神,祭旗祭天。

他等白骨來尋!

祭壇之前,站着佝僂的陰山鬼叟。作爲白骨神宮新主的第一個效忠者,他時時刻刻都在表現自己的虔誠。見尊上並不理會幽夢真神的乞求,便於此刻大步而前,嘶着聲音,高舉起雞爪般的手:“點火!”

一朵朵鬼火就此飛向祭壇,將掙扎哭嚎中的神祇淹沒。

“求您!求——”

其聲漸衰漸弱漸泯。

在真正的死亡之前,所謂“神祇”,和那些被神祇吞吃的童男童女,原來是同等的脆弱!

……

就如滄海是現世被切出的一角,滄海天道亦是現世天道中,一處單獨圈住的角落。

在這無窮無盡的天海中心,獵王鰩哀跪伏在衆生法相前,道軀漸而虛化,將畢生之修爲,都奉於“菩提所願”。

他已無自願,完全被抹掉了自我,而虔心向佛,拜倒三寶如來。

菩提之願,即是他願。菩提之想,即是他想。

而菩提大願爲何?

——“小師弟,你成道罷!”

衆生法相端坐,世情萬般皆照面。雖是模糊的老僧之面,卻有情緒萬種。

那渾濁的老眼之中,有【悲火】恍照。令他愈顯慈悲,愈見悲哀。

也不知這一份“悲”,是爲自己,還是爲世人。

老僧撫面按真王,而這時天海之外,有宏聲響起——

“好賊膽!於闕都死,靈宸豕突,爾輩還敢來奉首!”

嘩啦啦!

於無盡天海之中,有一尊龐大身影,溼漉漉地爬出水面。

在佔壽負創療養的時刻,獵王鰩哀被釣入天道海洋,整個無常海域,再沒誰能主持大局。但有皇主發現動靜,甘冒奇險,一邊對抗着天道,一邊涉海而來!

此君金冠華袍,顯極威嚴,在看到尊位上的佛相時,亦是一驚:“姜望!?”

人族的姜望,不是已經被斬壽斬道、苟延殘喘於一秋之間嗎?怎麼還敢在這個時候,來滄海冒險?又是如何能夠做到同獼知本那般,在天道深海來去自如?

須知就連自己這樣的皇主,也不能在天道深海久待!

他尤其看到,這一刻的姜望非常不一般。

赤、橙、黃、綠……此尊佛相之身,竟然跳動着各色的光焰。不再是純粹的【悲火】,而是與之相匹配的許多種力量。每一種光焰,竟都涉及根性本念,隱隱挑動他的神意!

“正是鄙人。”

衆生法相順手將鰩哀抹了乾淨,擡起佛眸,慈悲地與來者對望:“好久不見……大獄皇主!”

……

……

唵!

威!

妖界天道海中,竟然響起如此的宏聲。

以麒相林爲首的十尊真妖正一同躍升。

而獨遊於天道深海的姜望,遍身煥照出無法直視的華光。

此刻【真我相】隱,本尊出!

赤、橙、黃、綠、青……各色各樣的焰光,在他的道軀內外穿梭。好似魚羣洄游,有如織布縫衣。

天衣無縫,道韻自生。

魔意混淆、惡念沸騰、仙光扭曲……諸界諸方無邊的力量向他匯聚。

煉法的過程裡,亦是在煉身!

他像是一個膨脹到極限、即將要炸開的火爐,不停地鍛打自身、熔鍊根意。毀天滅地的力量孕育在其中——即將在爐中摧毀他,或者衝出爐外,摧毀這個世界。

他身懷如此恐怖的力量,在進行如此激烈的躍升,而他握劍的手,卻穩定得有如鐵鑄,彷彿從開始延續到永恆。

以世上前所未有的極限,煉造世間亙古唯一的道身。

他一邊煉法、一邊躍升、一邊橫劍!

“諸君見我低一世,三尺青鋒削絕巔!”

這是天獄世界歷史上絕對不曾出現過的盛景,十尊真妖,連同人族姜望一起,十一條絕巔路共舞一世,十一尊同時衝擊絕巔!令無數古老妖族都恍惚,彷彿看到了遠古天庭的輝煌時代。

可在姜望吞入七縷情焰、六朵慾火,全力躍升的這一刻,這在妖界鋪開的絕巔風景圖卷裡,一時只能看到他的光影。

十尊真妖和他們的絕巔路,幾乎全都看不見。

姜望的光芒壓制了一切。

大日橫空時,羣星都黯淡。

而他一劍橫割,劈山斷海,【天不假年】!

十條絕巔路,九條都失頂!

也如先前獼知本斬斷他“以力證道”的絕巔路,令他的無敵之路走到盡處,盡處爲“空”。擡腳無處落,欲往已無門。

另尋它路去吧!

又或者,永無路走!

轟轟轟轟!

九尊真妖的躍升,戛然而止。

在天獄世界不同的方位,以同樣的方式墜落。他們書寫了勇氣,但被斬斷了未來。

而茫茫天獄,仍見狼煙一柱。

它彷彿這個漆黑一片的無望世界裡,唯一那個倔強不肯熄滅的火炬。

妖族十位衝頂者裡,僅剩的那一個,仍然在攀登!

仍然是麒相林。

他走在這條格外艱難的長旅,在那些同族的犧牲和助推下,終於在跌落之後,瀕死又甦醒,又回到了絕巔。

心志堅定如他,其實也感到深深的絕望!

這樣的姜望,在洞真此境,根本不可能戰勝。

哪裡只是現世第一的真人,分明有永世的無敵。窮極想象,也不可能有在此境超越他的辦法。

九條絕巔路都被同時斬斷了,天道深海彷彿他的後花園!

求生的本能在催促麒相林轉向。

現在只是斷一條路,尚且有命可活,還有重整旗鼓、再次前行的希望。

死了纔是失敗了,活着就還擁有可能。他這樣的名將,尤其懂得勝負的道理。

可他怎麼能退?!

三軍可以奪帥也,匹夫不可以奪志也。

九真皆倒,他不可撤了這僅剩的旗。

他承諾要爲天下開道,現在難道不是時候嗎?

不是隻有勝利的時刻,才值得衝鋒!

這時的麒相林握住了一杆戰矛,圓睜了血紅的眼睛,額上暴起青筋。往日溫文儒雅的面目,此刻盡是癲狂,他燃燒着所有,做或許是此生最後一次的衝鋒:“姜望!我非英雄嗎?!要麼殺我!不許容我!”

兩陣交伐,各盡其力。

豈可放我於荒郊?

姜望在這個時候,卻後撤了一步。一步就消失在絕巔。

麒相林傾盡全力的拼死一擊,殺了個空。

可他卻也跌跌撞撞地……在絕巔之上站定。

他握持戰矛,在道身恐怖的蛻變之中,有片刻的空茫——

我竟然……成功登頂?

這一切說起來複雜,其實交鋒的過程只有一瞬。

因爲阻道麒相林登頂的時機,本就只是一瞬而已。

姜望放麒相林而殺六真妖、再放麒相林而斬斷九條絕巔路,乃至於最後一步後撤,歸於天道深海,放任麒相林登頂,都是這個瞬間發生的事情。

就好比兩軍交戰,單騎殺入敵陣,而四方援軍匯涌,八面勤王。

陣中彼此交鋒的時機其實只有一瞬,無論是否能夠斬將奪旗,都必須要即刻抽身。

幾乎是在姜望一步撤入天道深海的同時,麒相林所立的絕巔之處,就已經出現了麒觀應披甲提刀的身影。這條麒相林所衝擊的絕巔路,他幾乎與麒相林同時抵達終點。

而姜望先前所在之處,更是當場被無法計數的攻擊鋪滿,無窮光華亂轉,而盡湮成了混沌!

只可惜,姜望已經提前退走,於深海之中回望彼處,彷彿只是看了一場燦爛的煙花!

“諸位天妖爲我賀!”他面帶微笑!

深海如鏡隔兩端。

一尊尊恐怖身影,都立在妖界之超凡絕巔,都於絕巔望天道。

隔着天道之力,無盡波光,看到深海里的姜望,有一種極端的不真實感。

不是不可強行涉海,是“天道水性”都不如,明白跳進去也追不上。能於此間潛游者,在姜望之前,也就一個還在沉眠的獼知本!

上一次天妖出手圍堵姜望,是在什麼時候?

那還是須彌山行念禪師接續的星路,彼時的姜望是那麼狼狽。而今他隔海眺望這邊,竟然這樣冷靜從容?

豈有此理!

其中有一尊格外高大魁梧的天妖,搖身而漲,主動踏進天道深海中!

一邊慢慢地往前趟,一邊用琥珀色的眼睛直視姜望,獰惡地道:“小子!現在開始,使勁逃吧。讓本座看看——你逃得有多快!”

其名虎太歲也!紫蕪丘陵之主宰!

逃走嗎?

姜望平靜地與他對視:“虎太歲,我記得你。”

他並不退,他就站在那裡,彷彿胸有成竹。

在這天道深海,與虎太歲迎面!

相較於麒相林的絕巔路,他的躍升要激烈得多,可也好像有些慢了。又或者說,他好像在等什麼。

未成絕巔,再怎麼洞真絕頂,也無法匹敵衍道。

哪怕在這天道深海里,虎太歲處處受限。

他彷彿已經失心瘋!

虎太歲趟海而近,箕張大手,一把抓來:“小兒輩!狂不知死矣!”

所有天妖都看到,姜望仍然定在那裡,定如礁石。

或是已經無法控制體內瘋狂衝突的力量,或是根本就是等死——在以力證道的無敵路被斬斷後,心灰意冷,大費周章製造這般鬧劇,就是爲了轟轟烈烈死麼?

唯獨是虎太歲清晰看到,姜望豎指在身前,結成了劍指爐。

轟隆隆隆!

便在這個時候,整個天道深海,奔涌浪濤,掀起滔天狂潮!在姜望身後,拔起數萬丈的水峰!

無窮無盡的天道力量,四處洶涌,彷彿要席捲一切。

恐怖的天道之狂瀾,令虎太歲都皺住眉頭,止住了進勢。

而姜望在如此激烈的天道狂瀾之中,仍自巋然不動,八風不改,定如岩礁。

卻有天光在他眉心,交織了金陽雪月,浮凸了日月天印。

他的眼睛,一霎變作金銀雙瞳,淡漠、高上、無情!

金髮紫眸的獅安玄,一時驚愕不能言。

姜望於今,三證天人!

虎太歲驚退!

如姜望這般亙古無敵的洞真,一旦徹底歸於天人,完全沒有瓶頸,得到天道力量無限補充,頃刻便是衍道層次的絕對強者。三證天人之後,在天道深海里,更是堪稱無敵!

若留得一執念,殺死虎太歲也並不稀奇。

虎太歲堂堂天妖,一度窺見超脫路徑的強者,當然不願意換這個命。撤退的速度,比跳下深海時要快得多。

但姜望當然也不是真的要歸化天道。

他雖然主動地再證天人,可是他的道身之外,是密不透風的光焰。

內有不朽心牢,煉三昧真火,定不周之風。外有七道情焰、六朵慾火,滾滾紅塵之劫。裡外相應,互相勾連封鎖,將他的道身死死隔絕。

雖然身在天道深海,並不真的與天道力量接觸。

而演變正在發生。

那眉心的日月天印,頃刻暈染一點暗色。

使得這淡漠無情的天人姿態,竟然顯現一縷憂愁。不知爲誰而深思,不知有什麼忘不掉。

此即【憂焰】也,《苦海永淪欲魔功》之所掠,劍指爐之所煉,是爲七情之根本焰。

由此見人性。

不下眉頭,更上心頭。這眉間【憂焰】愈熾,而日月天印愈褪,乃至最後都淡隱而消失。

還是那雙平靜的眼睛,還是那張清秀寧定的臉。

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

可是新的傳奇已經開始!

就在一衆天妖隔海的注視中,姜望三證天人,而又三封天人。

“原來如此。”已經退遠的虎太歲恍然:“這反覆進出天人狀態的手段,就是你在天道深海里肆意挑釁的倚仗!小兒輩,何處湊來的欺天法!?”

“如果獼知本在這裡,他一定不會這麼想,更不會這麼說。”姜望從天人狀態又歸復自我,冷冷地看着虎太歲,聲音也擁有了情緒:“你還不夠了解我——但今日之後,你會了解我的。”

他的聲音並不激烈,因爲他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與此同時,在他的心牢之中。

那被定海鎮牢牢封鎮的先天永恆金尊,一時有面目浮現,鑑照在那蔚藍纏金、霜色刻紋的璀璨神柱之中。其面竟呈忿怒之相,其眉心的日月天印,正有炙烈的【怒焰】在燃燒。

天道與魔焰,如此和諧地共存。

而在迎接天憲罪果時,那被放出擋劫又重新封印的第一態天人,亦在心牢之中,有了較爲清晰的形象。但整張臉都流動着跳躍的【喜焰】!

三種天人態,三縷七情根本焰。

“天”與“人”,是天人!

豈止於此?!

在一衆天妖所見的妖界天道海洋裡,這尊剛剛從天人狀態歸復的姜望,正平靜地與虎太歲對話。

可他的動作卻並不平靜。

自這本軀之中,走出一尊【真我相】,跋涉在深海。

這尊【真我相】在現身的瞬間,眉心就顯現日月天印,滿頭烏髮化金髮,無盡天光聚道身——又證天人!

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殺回來的虎太歲,直接一腳拔出了天道深海。

但這尊【真我相】進入天人狀態的表現,其實與本尊有所不同。其中最清晰的外徵體現,就是在那眉心的日月天印之外,顯現浮凸了一圈神秘妖紋——

姜望以【真我相】進行天人第四證,證的是【妖天】!

這是在妖族多年經營下,僅次於現世的大世界。

證道不止一世。

在一衆天妖所不能見的諸天,屬於姜望的故事,同樣在發生。

魔界之中,號爲“極意天魔”的彩瑆,還在猶豫是否追進天道深海。卻見天穹一霎被撕開,滾滾天道浪潮,竟化作一隻巨拳,轟碎荒誕的色彩,轟向她的面門!

“追夠了未!吃俺鐵拳!”

那魔猿一隱而現,已證【魔天】,裹挾天道之力,反過來向她進攻!

虞淵之中,修羅君王闕夜名,已經強勢殺入天道深海,不惜冒險涉海追擊,要一印定天而殺人。他不相信姜望在天道深海里,能夠比獼知本更自由。

但是當他殺入虞淵天道海洋,他所看到的,是那破碎的流光又重組。

重組爲眉心有日月天印、額上有修羅戰紋的仙龍相!

雙手一張,無限見聞交織成無限的攻勢。

“來而不往非禮也!闕夜名!你也迎我!”

才證【修羅天】,就殺將返身,山呼海嘯,對轟闕夜名!

幽冥大世界裡,那尊幽夢真神已經被獻祭了。天人法相高踞白骨神座,接受諸神朝拜,萬鬼皈服。眉心淡漠無情的日月天印,卻左浮神紋、右浮鬼紋,彷彿一隻鐫紋遮額的冠。

已證【幽冥天】!

他於神座一翻掌,只道:“順我者昌!”

霜月之下,神鬼綽綽,高呼“尊上”。

在那滄海之中,大獄皇主重逢曾經在戰場上見到過的人族天驕,正要上前致以親切問候。

卻見得那蒼老的衆生法相,眉心竟然生出日月天印,彷彿嵌了一隻天眼。而這隻“天眼”的眼睫,分明是浩瀚無邊的海紋。

這黃面的老僧,是此世【滄海天】!

只擡起枯瘦的手掌,道一聲:“善哉!”

瘦掌捏作佛心印,憑空橫推託仲熹。

這一刻已是不朽的傳奇,註定傳唱諸天。姜望本尊立於天道深海,貫通諸天支流,而以真我相、魔猿相、仙龍相、天人相、衆生相,在妖界、魔界、虞淵、幽冥、滄海同時躍升,天道五證!

天道之證並不是無敵的法門,不是說姜望天道五證,史無前例,就能夠以法相戰勝各界衍道,哪怕戰場是在天道海洋,也並不現實。

所以這五相之身,又燃起見慾火、聽慾火、香慾火、味慾火、觸慾火。

魔焰再焚天!

此人慾之根本火,完全是天道的極端對立面。配合各大法相的力量,以及過往封印天人的經驗,瞬間將五相天態都封鎮。

封印天態這種事,第一次要外力,第二次很艱難,等到第三次、第四次,封着封着……也就熟練了。

但不等位於各界的對手反應,天道深海又是波濤洶涌!

狂瀾未止,波紋不休。

怒海咆哮,彷彿要吞滅所有。

天道又五證!

五證之後又五封,這次加以思火、悲火、恐火、驚火、意欲火。

現在!

姜望本尊合法相,已經十三證天人。

這記錄從前沒有過,往後也不會再發生。

剝奪《苦海永淪欲魔功》之根本魔意,所煉化的七縷情焰、六朵慾火,各封一天態。淡漠無情之“天”與極欲極情之“人”,對立統一在一身,或許這纔是真正的“天人”。

韓申屠說世上從來沒有誰擺脫過至尊魔功。

這句話是錯誤的。

擺脫至高魔功的存在,其實在此前已經出現了。

那就是七恨魔君。

只是他雖能擺脫至高魔功,卻無法擺脫魔祖,掙不開那遙遠的傳說,既定的命運。只能寄望於外力。

姜望或許是他所寄望的外力,但姜望在他身上看到的,卻是擺脫至高魔功、乃至於利用至高魔功的可能!

與其說他是在“修”魔功,倒不如說他是在“煉”魔功。

入魔不可逆,天道難脫身。

十三次天道之態,對應十三道魔焰。

以極魔之根情本欲,對衝天道之淡漠無情。

不歸魔道,也不歸天道。

諸天萬界我是我!

姜望在天道深海之中,隔海眺望一衆天妖。

他分明感覺得到,這些天妖正在各施手段,想要封鎖這片天道海洋,將他撈出來殺死——就像一羣不會水的人在岸邊,只要時間允許,也總有辦法來捕魚。或者使用魚叉,或者甩竿垂釣,或者灑下一張捕魚的巨網,或者抽乾整個池塘。

可惜他不會再給時間。

這一路的顛沛苦旅,終究行至盡途。

從前種種,皆在昨日死。往後種種,皆自今日生。

就在這個時候,他身上那瘋狂衝突、不斷張熾的顏色各異的光焰,一瞬間都斂去了!

他已經完成了所有的積累。

幾經起落,幾次曲折

終於在天道和無敵之後,來到第三條路。

從最終回到最初。

那最強大,也最危險的路——

【真我】!

姜望最初沒有選擇這條路,因爲這條路未必能夠抵達最強。它如此危險,如在懸崖走髮絲,萬鈞擔一線。但若不能把握自身,也有可能是最簡單、最孱弱的路。

若是按部就班,簡單成就,這真我一念,也可以無限弱小。

無非是鑿石爲山路,以道途爲長階,步步登高至絕巔。

算不得稀奇。

但若將這條路拓展到最極限,它也可以最強大。

便如此刻——

諸相成“我”,萬界歸“真”!

這樣的【真我】,舉世無雙。

佛魔一體,神鬼共存,海族修羅,天道妖道,皆外道也。

我之爲我。

我是一切的根本。

“我”於現世正中央,執掌諸天而成道!

鐺!鐺!鐺!

現世天刑崖,三鍾齊鳴。

知聞大道。

我聞絕巔。

廣聞萬界!

開天闢地以來,最強的真人,一個真正的人——

名爲姜望者,於今證絕巔!

妖界、魔界、虞淵、幽冥、滄海,諸界天道,都靜止一霎。

天道深海,定無波瀾。

“天之上”的傳奇,已然六界共證,成道諸天。

魔界的極意天魔彩瑆,虞淵的修羅君王闕夜名,滄海的大獄皇主仲熹,都定止當場,目睹着天相如流光飛逝。

他們身後各自有強者匯聚。

可也只是趕來見證傳奇的誕生。

幽冥大世界裡則是寂寞如雪。不提那些被吳詢引軍趕得雞飛狗跳的陽神,便是那至高無上的幽冥神祇,也只是沉默注視。

注視着【幽冥天】,化入天道支流,百川歸海,合入本尊。

此後“道與天齊”,此後“長壽萬年”!

行至窮途腳爲路,人生困頓劍開天!

可一切還未結束。

這天道深海爲姜望靜波,他卻不肯叫諸天萬界如此平靜。

“古來修行是逆天事,遺禍仍在,外劫未消,我豈能退?”

他擡起他的眼睛,隔着天道深海,掃過一衆聲名顯赫的天妖,麒觀應、獅安玄、虎太歲……最後落在了新晉天妖的麒相林身上——

“麒相林,當世名將,妖界英雄!我放你上來,不是因爲斬不斷你的絕巔路——而是需要你來到這裡,做最後的驗證,爾輩賭我一秋,這最後的時刻,理當請妖族絕巔來見證!”

麒相林手提戰矛,殺意昂烈:“來!我願與你放對!賭上麒族之榮譽,而今你與我——”

他張嘴吐出的話語,忽然變成了火焰。

他的眼睛裡也冒出火來。

鼻孔、耳朵,七竅都流焰!

他的聲音被焚化了,視線被燃盡了,他的情緒,他的本欲,成爲自焚的柴薪。

那已然成就絕巔的道身,竟然是如此般的脆弱——

一霎爲燼。

太突然!

旁邊麒觀應第一時間出手,卻只撈到一捧劫灰,根本救援不及!

一如獼知本抓住姜望在行念禪師渡天河時留下的因果,在武界之中埋伏筆,於他絕巔的那一刻掀開。

姜望兩劍壓下麒相林,又兩次放開,最後甚至直接讓路。

他也在麒相林的身上,埋下了火種!

這火種在他成道的過程裡就萌發,在他證道的那一刻已發生。他的視線並非是正式點燃這火焰,而是揭開那層自知的“障”,宣告麒相林一生的終章。

此火非凡火,非是神通火,乃是姜望的成道之火,是他枯坐法殿,苦心而求的無上法術。

七情六慾十三焰,焰點十三態天人。

他在證道的同時也在煉法。

他用這七縷情焰六朵慾火來煉天人,也在用天態煉這至情至欲之火。

在成道的那一刻,他以身爲爐所參修的法術,也已經煉成!

是爲無上法術——

【七情六慾火】,又名【紅塵劫】。

此術之強,絕不輸於天生神通。

是所有修行者畢生渴求的術法。

天生不完美,後天勝先天!

昔日在景國天京城,一真恨殺六真,姜望曾放言,要殺六真妖、六真魔、六惡修羅來還報,不使人族失勢一分。

而後數年來回奔行前線,多次冒險引劫,殺得異族之真不再落單,終是無從下手。

以至於五真妖、四真魔、兩惡修羅的缺額,遲遲不能補齊。

如今成道萬界,諸相齊證,不僅足額完成了昔日天京城立言,還再加添一尊幽冥真神,一尊海族真王,一尊妖族真妖,以及……

新晉的天妖一尊!

……

麒觀應探手握劫灰,眼前已空空。一時怒不可遏,拔刀而出,再顧不得天道深海之險惡,遙遙一刀斬落——

轟隆隆!

恐怖無邊的力量,剖開天道而來。

以姜望所立之處爲中心,視線所及之盡處——

整片天道深海都下沉!

如此神威!

但姜望只是站在那裡,靜靜看着這一刀過來。看着這一刀在天道深海中疾行,從恐怖的高速墜跌爲緩行,乃至於懸停在他身前,而後在天道力量的反撲回涌之下,被不斷地推遠。

潮起潮落,天道無垠。

這天道其實並不在意誰是“欺天者”,誰又敬畏“祂”。

亙古流動,不爲任何存在改道。

天道深海抗拒一切,不僅僅是麒觀應的刀。如姜望、獼知本這般的潛游者,纔是少之又少的異類。

隨着這柄刀一同被天道浪潮推遠的,還有麒觀應的憤怒,麒觀應的無能爲力。

這的確不是他的戰場。

麒觀應是如此強大,可向天空揮刀,什麼也斬不到。最後刀勁掉下來,只能夠傷到自己。

而姜望就這樣在天道深海里下陷。

在更多天妖發瘋之前,終於準備離開,潛海而走。

在下沉的過程中,他平靜地注視着一衆天妖們:“倘若獼知本醒來,告訴他——天河渡船遺落者,等他在天海。”

“這天道深海雖然廣闊,卻容不下兩尊絕巔同遊。此後這裡,有我沒他,有他沒我。”

“此外!”

他的聲音借廣聞之鐘、天道之海,傳遍諸界,叫所有強者驚聞:“以後諸天萬界之異族,若無絕巔護道,就不必再登天——非天不許,是姜望不允!”

……

他的身形漸漸淡去,像是一抹秋影,消逝在水中。

浮光掠影如鴻飛,卻記錄了這個傍晚,所有的餘暉。

諸天萬界都在傳頌他的煊赫。

他自己卻是寧靜的。

隔着天道深海看世界,視角仍似當初那個跌落鳳溪河中的孩童。

在波光中泛起漣漪的世界,或許是殘酷的,或許正扭曲着,他看到的卻是閒雲、炊煙,搗藥的父親,以及那個超凡世界的精彩,只感到無限的美好和深深的眷戀。

他不想死,遂壽萬年。

他嚮往超凡,如今絕巔。

命運予我一秋,我就燦爛這一秋。

命運予我一個清晨,我就輝耀這個清晨。

不需要被理解,你並不知道這是怎樣的人生。

往前行!

世間有蜉蝣,朝生而暮死。

朝生暮死朝聞道!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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