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走到那扇四米寬、十米高的金黃色閘門前面,擡頭仰視,心情異樣。
那不是一道普通的閘門,表面佈滿了一個個凸出的半球,半球的直徑約有一尺,球面上有着無數人工鐫鑿的日紋、月紋、蟲紋、魚紋等奇異符號,一部分可以勉強判定爲象形文字,剩餘的大部分則如天書一般,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閘門兩側的石壁上,鑿刻着數不清的三眼人面具圖案,層層疊疊,成千上萬,一眼望去,令人頭暈目眩。
“這裡纔是黃金堡壘的關鍵之處。”紅龍說。
葉天的耳邊忽然出現了一個虛弱無力的聲音:“你終於來了,這是最後的戰鬥,但也許……沒有人能獲得勝利,也沒有人能永生不死,我已經看到了那場大災難,海水倒灌上陸地,席捲一切,城市化爲汪洋……可是,我覺得那災難是發生在日本近海的,怎麼會那樣?怎麼會那樣……你向右前方走,石壁上嵌着二十隻潛望鏡,仔細看潛望鏡中的景物,你會發現,這世界距離大毀滅是越來越近了……”
葉天向右前方望去,石壁上果然安裝着二十隻潛望鏡,彼此間相隔半米。他拉着方純走過去,才發現潛望鏡的數層鏡框、鏡筒全都由黃金打造,而鏡片則是極其稀有的無色水晶磨製而成。
他伏在鏡頭前,凝聚心神,冷靜地觀察,看見在一大片深邃的黑色背景上,停着一隻碩大無朋的魚。魚是靜止不動的,渾身灰黑色,唯獨頭骨上方呈現出詭異的火紅色。
“看到了吧,那就是神秘怪物‘逍遙遊’。沒人知道它是何時出現於地球上的,也沒人知道,它到底是生物還是機械體?但是,如果你肯到面具的世界裡來深入瞭解它,我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那聲音漸漸有了氣力。
“你是誰?”葉天用“心聲”問。
那聲音毫不遲滯地回答:“大角岑生,大日本帝國南太平洋艦隊司令。”
大角岑生是與黃金堡壘緊密聯繫的一個人物,但是,據史料記載,他已經墜機身亡,不復存在了。
“真想不到,歷史記錄的謬誤之處,竟如此之多?”葉天不自覺地苦笑了一聲。誠如太多史學家所言,歷史就是某些統治階級粉飾太平的工具,想怎麼寫就怎麼寫,篡改塗抹,肆意爲之。
“我已經等你很久了,來吧,我帶你去看那個神秘莫測的世界——”
那道金色閘門倏地向右滑開,紅龍反應極快,飛身前衝,想要搶進門去,但對面迎接他的,卻是橫九縱九共九九八十一隻黑洞洞的槍口,並且在門開的剎那,火舌狂噴,彈如雨下。
紅龍大叫一聲,側向翻身,差之毫釐之間避開彈雨。
一股強大的吸力籠罩了葉天,他來不及反應,便被吸入閘門內。隨即,閘門關閉,門裡門外斷然隔絕。
葉天的目光漸漸適應了門內環境後,發覺自己身處於一個邊長約十米的三角形空間裡,空間正中,是一個豎放的透明巨蛋,高有三米,中間最粗的位置直徑約兩米。巨蛋有着鏤空的表皮,鏤空處線條複雜,彷彿一幅高精度的立體軍事地圖。
空間另外兩角,各坐着一個穿着二戰日本軍服的男人,各自坐在一把黑色的高背椅子上。
葉天仔細閱讀過二戰史料中與黃金堡壘、大角岑生有關的章節,所以一眼看出,自己的左側角落裡坐着的正是刀背眉、牛眼、蒜頭鼻子的大角岑生司令官。七十年過去,他的樣子一沒變,與史料照片中的他一模一樣。
“你沒有墜機,而是好好活着……這件事真的是匪夷所之極……”葉天長嘆。按照時間推算,此刻的大角岑生年齡已經超過一百一十歲,但對方的樣子卻依舊是中年人模樣,戰鬥帽下露出的鬢角仍是黑色的,未見斑白。
“事情很急,我來不及追溯歷史,你必須知道,‘逍遙遊’正在掙扎異動……而這隻蛋,就是我們通過複雜的孵化過程培養出來的‘主腦’。當主腦進入‘逍遙遊’的腦部,它將完全復活,成爲地球人的噩夢。當年,我們大日本帝國的科學家們處心積慮要掌握這隻超級武器,經歷過無數次失敗後,終於成功地培養出‘主腦’,並通過它與‘逍遙遊’進行溝通,獲知了所有的史前真相。我們實在沒有權利做決定,曾通過無線電報告給天皇,卻始終沒有得到回電,等來的卻是天皇宣佈無條件投降的噩耗。我們知道,只要有‘逍遙遊’這種超級武器,就可以震懾地球上任何一個超級大國,無論是美國還是蘇聯,都將俯首稱臣,噤若寒蟬,但我們真的有勇氣再前進一步,把主腦送入‘逍遙遊’的體內嗎?不,我們不敢,因爲那樣做的結果,是人類全毀,生物消失,地球重新進入死寂的史前時代,成爲宇宙星空中的一顆死星……”
大角岑生沒有開口,但聲音依舊源源不斷地送入葉天的耳鼓。
“那‘逍遙遊’究竟是什麼?到現在你們也沒有弄清嗎?”葉天忍不住問。
倏地,那隻蛋亮起來,表面變成了一幅彩色的球幕,播放着下面的影像:橙黃色的天際掠過一道電光,之後便有一艘魚型的飛行器破空而來,撞向太空中的一個蔚藍色星球,在星球表面激起巨大的衝擊波,那種鋪天蓋地的氣勢,彷彿要將星球撞得粉身碎骨。
“那東西就是古代人說的鯤、鵬之類,體型巨大,能量澎湃,絕非地球所有。古代人不知有‘外星球、外星人’一說,所以只能憑藉想象力把它們說成是魚和飛鳥。籠統說,那就是一艘不知來自何處的宇宙飛船,並且具有破壞力強勁的武器。於是,史前地球因飛船的到來而產生了無休止的戰鬥,這就是后羿射日、嫦娥奔月、部落大戰、水神撞山、大禹治水、精衛填海、夸父追日、女媧補天、北極燭龍、白蛇報恩等等所有史前神話的起源。可以想象,飛船能夠釋放出無數種武器,包括十個太陽之類的高熱量輻射武器、撞倒不周山的水神共工等。女媧作爲人類的創世之神,獨力毀滅了‘逍遙遊’,並且煉石補天,守護着地球的安寧。之後,她通過對‘逍遙遊’的身腦分解,領悟了‘造人’的秘密,使得地球人丁興旺,生機勃勃。我們一直在追索的‘蚩尤的面具’,實際就是眼前的‘逍遙遊’主腦,誰進入蛋中,就能操控那巨大生物,爲所欲爲……”
大角岑生的話說的非常急促,由英語、日語、中文混雜而成,並且不停地打着手勢。
他說的這些,與葉天在大熔爐頂部看到的影像恰好能夠對應起來,可知並無虛假成分。
“我們日本人跨海登陸中國,爲的是謀求一塊平安生活的陸地,免受島國地震海嘯之苦,誰也不會瘋狂到令世界毀滅的地步。這麼多年,我們雖然擁有超級武器,卻不敢用,無法用,猶如古人學會了‘屠龍術’而無法施展一樣。我原以爲禁錮了‘逍遙遊’之後,《諸世紀》上的任何災難都將被化解,但現在我時常看到日本近海發生了毀滅性大風暴,似乎就是‘逍遙遊’復活後展開攻擊的場景。所以,我希望有人能接替我們,成爲鎮守‘逍遙遊’的人。HTTp://我和大竹神光教授都是這樣想的……教授,教授,你聽到了嗎?”
另一角蜷縮着的人呻吟了一聲,用日語回答了一個“是”字。
“教授,我們的任務結束了,剩下的事必須要交給年輕人來做……走吧,枯坐苦守了七十年,該是離去的時候了……大角岑生起身,走過去拉起那個人。
“我看到了希望……大竹家族世代效忠於天皇,只是天皇辜負了我們,並沒有給予我大竹家族應有的榮譽。不過今天這一切都不重要了,正如《諸世紀》預言中所說——‘1999之年,7月之上,恐怖的大王從天而降,致使安哥魯靡阿大王爲之復活,前後由馬爾斯借幸福之名統治四方’……”那個人站直了身子,雙臂一振,將大角岑生直推出去,踉蹌跌倒。
“大竹教授,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大角岑生驚惶地大叫。
那個身材瘦高、鷹鉤鼻、三角眼的男人向前走了幾步,撳下按鈕,閘門再度打開。外面的強光撲面而來,他不自覺地舉手遮住眼睛。
門外,紅龍手下的幾百名槍手列隊肅立。那種情形下,只要紅龍一聲令下,閘門就將在TNT**下轟然崩碎。
“你在哪裡?大竹家族的精英在哪裡……”那人倚在門邊,縱聲長嘯。從大角岑生的話裡,葉天明確判定他就是昔日大日本帝國科學家中的精英大竹神光。
大角岑生追出來,靠在另一邊門口。兩個人的面貌迅速變老,臉部皮膚上的皺褶成倍增加,鬢腳也迅速斑白。
紅龍向前跨近一步,仰面看着大竹神光。
“你是……是你?”大竹神光忽然微笑起來,一把揪掉了戰鬥帽,大把大把的斑白頭髮隨風飄落,“七十年了,我終於等到了,終於等到了……”
“虎、虎、虎。”紅龍沒有迴應大竹神光的話,卻說了莫名其妙的三個字。
大竹神光笑得更燦爛,更意氣風發,縱聲大叫:“虎、虎、虎。”
那三個字是日軍偷襲珍珠港時的電文代碼,當年一戰,美軍太平洋艦隊幾乎全軍覆沒。日軍戰機偷襲得手後立即向母艦發出“虎、虎、虎”的密電,日本傳統迷信活動中,把虎當成是一種能平安地從千里征途上凱旋歸來的神奇庇佑動物。
“不對,情況不對!”遠處的方純意識到了什麼,向這邊拔足飛奔。
“大竹教授,不要忘記我們的約定,我們不能把‘逍遙遊’交給任何人,哪怕是天皇的特使也不行。這不是什麼超級武器,而是毀滅地球的恐怖大王……你不是答應過我,一定會堅定守護它,直到生命盡頭嗎?”大角岑生揮動着雙手,憤怒地大聲質問。可是,他的激動換來的只是大竹神光與紅龍的齊聲冷笑。
“約定?守護?沒錯,我是說過,但我守護它的目的,就是要等待大竹家族的後代精英們來接管它。現在,已經到時間了。”大竹神光一把扼住了大角岑生的咽喉,將他凌空舉起。
“你這個叛徒!你這個……叛徒……”大角岑生雙腳拼命踢打,但卻無法掙脫。
一陣風吹過,大角岑生的頭顱、大竹神光的手臂忽然化爲了簌簌灑落的灰色粉末。緊接着,兩人身子一軟,化爲兩堆包裹在軍裝裡的灰色粉末,毫無預兆地倒下去。
“不要過來!方純,退回去!”葉天察覺到空氣中充溢着無法言說的詭異氣氛,紅龍與大竹神光四目相對時流露出的古怪眼神讓他心驚膽寒。
“你自己也要小心!我看紅龍有些古怪!”方純只能停步。
紅龍向上走,即將跨過閘門,進入三角空間之內。
葉天橫跨一步,擋住去。憑着直覺,他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
“讓開。”紅龍說。
葉天搖搖頭:“你不能進來,回頭吧。”
紅龍冷笑着,陡地雙手交叉抓出,扣住了葉天的右臂,十指如鷹爪般死死地嵌入葉天的皮肉中。
葉天感覺紅龍的力量與武功瞬間變得無比強大,自己雖然全神戒備,竟然沒能躲過這一抓。他的左手在腰間一拍,右臂上彈出幾十條半寸長的劍刃,又準又狠地刺進紅龍的掌心,“嗤嗤嗤”幾聲,劍刃透手背而出。
“去死吧!”紅龍倉促間遭受劍創,並沒有慘叫呼痛,,振臂一甩,將葉天拋向十幾米的空中。
葉天的身體驟然借力旋轉,全身上下同時射出幾十把飛刀,織成了一張精光閃爍的刀網,從斜上方罩下,全都射入了紅龍的身體。
他剛剛鬆了口氣,卻發現紅龍只是踉蹌了一步,隨即抖了抖身子,所有飛刀便叮叮噹噹落地,彷彿雪地上的孤鶴抖落了翎毛上的積雪。
“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那麼強?”方純疾呼着,從槍手手上搶過一支快槍,飛抵紅龍背後,第一時間扣動扳機,整整一梭子子彈穿體而過,射入閘門內部去。
方純還未落地,又有一人從斜刺裡殺出,握着一把黑色長劍,由紅龍右肩刺入,從左肋下穿出。
如此迅猛的攻勢,都不曾阻止紅龍慢慢向上的蹣跚腳步。當葉天、方純、第三人重新振奮勇氣,即將展開第二輪攻擊時,紅龍於閘門下轉身,用犀利狂暴的眼神發出了他的“勢劍”——
剎那間,葉天感覺自己射出的三十五把飛刀倒射回來,攢入自己的胸口,渾身上下的精神與力氣都被三十五處刀傷一掃而空,倒退一步,翻身倒地。
方純則手捂胸口,如遭快槍掃射。
受到反擊最重的,則是俯衝出劍的第三人,那把黑色長劍離開紅龍的身體,倒飛出去,以劍柄爲刃,刺穿了他的胸口。
“虎、虎、虎!”這是紅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然後便一步跨入閘門。
葉天咬住舌尖,施展“天魔解體**”,激發體內最深的潛能,強迫自己起身,追入閘門內的三角空間。
此刻,紅龍已經進入了那隻透明的巨蛋,巨蛋四周發出了耀目的白光。
突然,紅龍肩頭又冒出了另外一個人的臉,竟然是早就暴屍荒野的大竹直二。他的手中握着一把三寸長的鷹爪鉤鐮刀,雪白的刃口已經貼住了紅龍的喉結。
“我早該猜到,以你的忍術修爲,是不可能那麼容易就死的,那只是你爲欺騙青龍而故意設置的假象。當世黑道江湖,只有你能跟青龍之輩平分秋色。大竹直二,放手吧,超級武器不可能給你帶來任何利益,只會毀滅我們腳下這世界。”葉天嘴角不斷地沁出血絲,精神體力都已經是強弩之末。
方纔,他們三人對抗的並不僅僅是紅龍,而是紅龍、大竹直二兩大超級高手的集合體,所以才同時遭受重創。
“這纔是最完美的結局,不是嗎?蚩尤的面具、黃金堡壘、超級武器始終是屬於我們大和民族的,任何人無法以任何手段劫掠而去,就連紅龍、青龍也不能。現在,我勝利了,獲得了最高操控權,而你們,只配當一名看。海東青,謝謝你來給我送行,也許不久之後,你就能從電視上再度看到我,相信那時候,我已經擁有了令各超級大國俯首稱臣的神力,就如同大和民族崇敬的天照大神一樣……”大竹直二狂笑着,手腕一抖,鉤鐮刀割斷了紅龍的喉嚨,一腔黑血噴濺出來。
奇怪的是,紅龍的血並沒有灑落在地,而是不受重力控制,紛紛揚揚地飄飛於半空中,跟外太空中失重狀況下灑落的液體一樣。
“剛剛飲刃倒地的淺見哲就是駐守黃金堡壘的神風連敢死隊隊長,他早就知道了天皇投降的消息,但一直向部下隱瞞。期間,他的手下曾有兩個人帶着金子逃出,被人殺死,圖財害命,奪走金子。我尋找到了淺見哲的妹妹淺見幸子,她手中的一封信裡有進入黃金堡壘的確切線,因爲淺見哲一直都奢望她來帶自己的屍骨回去,我就是從這封信裡窺見了黃金堡壘的天機……未來是我霸道獨尊的世界,再見了——”那隻巨蛋載着大竹直二與紅龍一起沉陷下去,沿着一條白色的通道直墜地心,在葉天的視線中瞬間遠去。
方純與第三人衝進來,原來那人竟是司空摘星。
“他駕馭主腦進入史前生物‘逍遙遊’,那怪物就會復活……當務之急,只能引爆黃金堡壘,或許能收到亡羊補牢的效果——”一口血噴出來,司空摘星軟軟地跪倒在地。此刻,他不再嬉皮笑臉,而是滿臉焦灼。
“司空,看到你沒死,我真是由衷地高興。只不過,我們擋不住他,大竹直二竊奪了紅龍的成果,而大竹神光則早就洞悉了這一切,才叫出了‘虎、虎、虎’的暗語。現在,他駕馭着主腦進入‘逍遙遊’,或許會引發更大的災難……”葉天扶住搖搖晃晃的司空摘星,但後者胸口的傷勢過重,已經是強弩之末。
“你們走……吧,我在黃金堡壘裡安放了幾百顆定時炸彈,要徹底毀滅這裡……永遠免除後患,讓所有覬覦黃金寶藏的人死心……我不行了,答應我葉天……你出去後一定要記住自己的身份,重振‘長江矩陣’,爲國家和人民造福……成爲保衛國家的中堅力量,我是……我是……我是……長江……”司空摘星擡起右手,用食指在葉天手背上吃力地劃下了一個“一”字。
“你是‘長江一號’?”葉天明白了。
司空摘星艱難地慘笑着:“沒錯……是我,從大理開始,我就一直暗中……幫你掃清障礙,做你的搭檔……我很榮幸,海東青,能與你共事……我很榮幸……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太短暫了……我已經向上級舉薦,由你……重建長江……矩陣……國家和人民需要我們……”
他緊緊地握着葉天的手,嘴中大口大口地溢出血塊,但眼神卻堅定剛毅,與從前的神偷之王判若兩人。
“大風化開始了!”方純驀地尖叫。
四周的一切開始層層風化,彈藥箱、日軍屍體、軍需品、帳篷、電燈……甚至是軍需卡車、建築物、混凝土地面都分崩離析,先是成爲大小不一的碎片,接着便化爲撲簌簌散落的粉末。
紅龍的人馬也沒能倖免於難,因爲他們喉嚨上早就中了大竹直二的割喉刀,整齊地倒伏,仿若秋天玉米地裡的莊稼。
“我們走——”方純拖着葉天向外飛奔,在滿天滿地沸沸揚揚的灰色粉末中勉強摸到逃生的門戶,衝到了十八層潭最底層的小廣場裡。在他們身後,巨大的爆炸聲接二連三地響起,連腳下的大地都在簌簌顫抖着。
他們拼盡力氣,躍上了十八層潭最頂層,只奔出幾百米,身後的土地便開始坍塌崩陷,將原先的深坑一舉夷爲平地。
“黃金堡壘已經不復存在了。”方純由衷地感嘆,同時又如釋重負,因爲黃金寶藏與超級武器是人類一切禍端的起源,沒了這些,全球黑白江湖將會漸漸忘卻這片西南大山,豈不是中國之福、百姓之福?
“能活着出來,就是最大的幸福。”葉天握着方純的手,敏銳地察覺她眼中仍有揮之不去的陰翳。
四十八小時後,葉天和方純出了西南大山,夜宿於虎跳峽下游的觀光酒店。整晚,方純陪着他盡情地喝酒、唱歌、說笑,彷彿要將所有深情釋放出來。不過,他們並未像熱戀中的男女一樣貪歡逾矩。
第二天醒來,方純就消失了,只留給葉天一張窄窄的紙條:“牛頭馬面降是你我之間最深的鴻溝,忘了我吧,就像當年你可以忘掉白曉蝶那樣。你可以做到的,因爲你是萬鷹之王海東青,是我生命中最卓爾不凡的男人。”
後記:戰鬥尚未結束
春雨灑落港島之夜,窩打老道的星巴克咖啡館裡有些冷清,只坐着葉天與三兩名常來的熟。
櫃檯一側的電視機里正在播放新聞,連續報導着上週發生的日本大地震和海嘯。
葉天手裡握着一本新版的唐詩精選集,正翻到唐人李商隱的《錦瑟》一篇,詩句原文爲: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他咀嚼着“蝴蝶”二字,再次憶起遠走的方純以及心底最深處的白曉蝶。漸漸的,那兩個風華絕代的女孩子融合爲一個人,笑容燦爛地鮮活呈現在他的腦海裡。
春節後的一個月來,北京方面一直有人秘密聯絡他,邀他赴京面談重組長江矩陣的大事,但都被他婉言謝絕了。失去了方純,他的人生天空濃黑如墨,已經沒有了奮鬥的方向。自西南大山虎跳峽一別,方純彷彿人間蒸發一般,找不到一絲蹤跡。他託遍了五角大樓方面的內部關係,卻始終尋不着她。
“她去了哪裡?她是少年記憶中的白曉蝶嗎?她那種駕馭蝴蝶的本領從何而來?她所擁有的月光石手鐲從何而來?她與黃金堡壘有着什麼樣千絲萬縷的聯繫?牛頭馬面降會將她折磨成什麼樣子?她還會再出現嗎?還是像少年時的白曉蝶一樣忽然消失不留痕跡……”太多問題困擾着葉天,而所有的問號都只能在方純那裡找到答案。沒有她,他此生永遠都不會快樂起來了。
其實,他一直後悔沒有在虎跳峽夜宿的那晚親口告訴她:“無論降頭術的威力有多恐怖,我對你的愛是不會改變的,海枯石爛,天長地久,永遠守護在你身邊。”
這種深刻的悔意已經成了他心口上的一枚尖刺,不敢回顧,不敢碰觸,每回憶一次,都是血淋淋的痛楚。正如李商隱的千古名句所言——“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他的手指修長依然,指甲整整齊齊,小刀和刻了一半的木像仍在手邊,但他知道,那隻木像是永遠都刻不完的了。先是白曉蝶,後有方純,兩個女孩子已經將他的生命歲月割裂爲支離破碎的記憶。
“是葉先生?”一個穿着黑色運動裝的年輕女孩子走近他,微笑着坐下。
葉天擡頭,接觸到對方深邃專注且帶着幾分探詢意味的眼神。
這是一個面目姣好的女孩子,有着閃亮亮的大眼睛、漆黑的眸子、柔順妥帖的眉以及披拂在肩頭的飛揚長髮。
“我是王溪。”女孩子笑着遞過一張黑色的燙金名片,上面印着“蘇富比拍賣行調研員”的頭銜。不過,遞出名片的同時,女孩子用左手食指在桌面上有節奏地輕敲着,用摩斯密碼報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國際刑警組織亞太區聯絡官”。
“有什麼事?”葉天疲倦地移開眼神,望向電視機那邊。
“2011年3月11日,日本當地時間14時46分,日本東北部海域發生里氏9.0級地震並引發海嘯,造成重大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地震震中位於宮城縣以東太平洋海域,震源深度20公里。東京有強烈震感。地震引發的海嘯影響到太平洋沿岸的大部分地區。地震造成日本福島第一核電站1至4號機組發生核泄漏事故……”電視畫面中,海水倒灌上陸地,近海城鎮深陷汪洋,恍若世界末日一般。
“有人託我送一封信給葉先生,而我也對昔日海豹突擊隊的精英海東青先生仰慕已久,有這種機會當面請教,實在是求之不得的好機會。”王溪微笑着,態度謙恭而溫順,面目彷彿鄰家女孩般清新。
她的頭髮被今年的第一場春雨淋溼,烏黑髮亮,帶着春夜裡特有的溫潤氣息。
“海東青已經不在了,我只是港島普通市民葉天,請忘掉那個名字吧。”葉天並沒有被王溪的話打動。
“好吧,葉先生,我原先的上司是代號‘自由女神’的方純姐姐,現在我已經接替了她的職位,繼續執行消滅以‘消滅紅龍、青龍’爲主要目標的‘普羅米修斯計劃’,追查大竹直二、蚩尤的面具與史前神獸‘逍遙遊’一案,今晚便要飛去日本。這封信,就是方純姐要我送來的——”王溪一邊說,一邊把一隻白色的信封推過來。
葉天慢慢拆開封口,一張彩色照片滑落出來。照片中,一個女孩子背對鏡頭,站在北京著名的**廣場前面,身段纖細,形隻影單,依稀就是方純的模樣。
“是她,是她……”葉天的手指顫抖起來。
他控制住澎湃激盪的心情,打開仔細對摺過的信箋,看到滿紙都是字跡雋秀的宋徽宗瘦金體小字,內容如下——
“親愛的葉天,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身在北京。加入國際刑警組織前,我曾做過一次極其複雜的整容術,把自己的臉徹底改變,由你認識的白曉蝶變爲方純,擺脫仇家的追殺。如今,牛頭馬面降腐蝕掉的只是我易容的部分,正好能還我本來面目。我就是白曉蝶,在大理見第一面開始,你的第六感判斷完全正確。
現在,我已經退出了國際刑警組織,返回祖國,準備加入長江矩陣,真正地爲祖國的和平安寧出力。有太多線索表明,日本大地震與大竹直二、蚩尤的面具、上古神獸‘逍遙遊’有關,我們還不能消沉下去,否則只會坐以待斃,讓七十年前的中日戰爭悲劇重演。更何況,大量的數據分析證明,大竹直二的野心並非僅僅是稱霸地球,而是與‘星際之門’有關,那將是一件更復雜、更神秘、更前途未卜的大案。要想保護中國的安寧平定,必須大力擴建長江矩陣,使之成爲一支高度現代化的特戰部隊,十倍百倍地提高其戰鬥力。
葉天,我的外公方蒼南曾是‘蚩尤的面具’研製者之一,當時他逃出黃金堡壘,帶走血膽瑪瑙,關閉金門,導致日本人的計劃落空。他把密碼注入了月光石手鐲中,傳給我媽媽方紫櫻,媽媽又傳給了我。媽媽方紫櫻和爸爸白修都是港島大學的物理學教授,他們都在1999年的白家滅門慘案中死去,只有我因參加夏令營而躲過一劫。我的仇人就是紅龍和青龍,他們爲了獲得‘蚩尤的面具’不擇手段追殺方氏一族,所以我只能易容更名,成爲今日的方純。
七十年來,爲了阻止別有用心者利用‘蚩尤的面具’禍害中國江山,已經有太多人前赴後繼地現身,如飛蛾撲火般義無反顧。玉羅剎、天魔女、沃夫子、長江一號、虯髯、紅拂女……還有千千萬萬在抗日戰爭中中彈倒下的軍人。回首這些,我們不該爲短暫的消沉和無所事事而感到羞愧嗎?
七十年,大煉蠱師玉羅剎捨身咒殺大日本帝國的命運;幾個月前,天魔女粉身碎骨,咒殺伊拉克紅龍、青龍的稱霸夢想。那麼多江湖白道人物爲了國家奮不顧死地衝鋒陷陣,他們的名字已經深深地刻在我中華大國的華表柱上。今天,當大竹直二駕馭着‘逍遙遊’橫行東海時,又該是誰挺身而出、安邦定國呢?
葉天,我在北京等你,國難當頭,時不我待,不是嗎?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希望再次見面時,你仍是我心目中的萬鷹之王海東青——你會嗎?”
信的最後落款是“深愛你的方純”,那一行字使葉天體內沉寂許久的熱血再次沸騰起來。不知何時,王溪已經悄然離去,消失在方格窗外的綿密雨絲裡。
電視機裡的畫面還在繼續——“
“大地震導致日本東北部沿海地區許多地方發生地面下沉,約有443平方公里的領土在地震和海嘯後沉入水中,面積相當於大半個東京。大地震引發宮城縣海域海底發生創紀錄的大變動,海底向東南方向移動了24米。同時,日本列島也被地震向東南方向推動。據上月19日日本國土地理院公佈的調查結果,地震讓巖手縣山田町向東南移動了25釐米,千葉縣銚子市則移動了17釐米,宮城縣牧鹿半島向東南移動了5.3米,同時還下沉了1.2米……”
葉天推開窗,呼吸着港島雨夜的新鮮空氣,默默地在心底告訴遠方的她——“等我,我是永不讓你失望的。只要你在,我就將用海東青的羽翼無微不至地呵護你,擊碎陰霾,踏平浩浪,爲你開闢一個和平安寧的新世界……”
(《蚩尤的面具》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