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斯其其格道:“我被打後,問過阿爸,可是他總是不告訴我,我就更生他的氣,連着三天都不理他,後來還是阿媽給我說的,他說阿爸是怕我學會了漢話,和漢人交流,然後跟着他們跑了,還說漢人最會騙人,特別是騙蒙古族的女人,過去和我們做生意的一大半都是漢人,我們裡面的女人跟着他們跑了好幾個,所以再與漢人做生意,我們裡面就不許女人跟去了,而且儘量不會選擇漢人商人。”
張浩天聽巴克亞列說過,這裡面的人都是追隨四大王族進來的,而且只有四十餘年,一些年紀大點兒,當然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蒙古國的各個城市雖然算不上繁華,但比起草原的遊牧生活來,無疑對一些喜歡城市生活的人有吸引力,其實到蒙古國做生意像朝魯這樣的很多都是內蒙人,與他們是同胞,交流起來容易,所謂裡面的女人跟着漢人跑了,多半是把內蒙人也算成漢人了。
這裡雖然是禁區,但畢竟不是與世隔絕的,不過從哈斯其其格的話聽得出,王族的人是不希望自己的屬民與外界接觸的,張浩天又道:“我聽說你們這裡有四大王族,是成吉思汗的大兒子朮赤,二兒子察合臺,三兒子窩闊臺,四兒子拖雷的後代,哈斯其其格,我聽巴雅爾說,你們是孛延部的人,王爺叫做阿爾敦愣,他是誰的後代,對你們兇嗎?”
誰知聽到張浩天的話,哈斯其其格卻愣了一愣道:“什麼,聖祖有四個兒子嗎,怎麼我只知道三個,我爸爸這麼說,巴雅爾這麼說,所有的人都這麼說,還有一個是誰啊?”
聽到這話,張浩天也好生的詫異,連忙道:“那你說說,聖祖的兒子有哪三個?”
哈斯其其格道:“是你說的前面三個,大兒子朮赤,二兒子察合臺,三兒子窩闊臺,我們的阿爾敦愣王爺,就是窩闊臺的後代,你說的那個四兒子,拖什麼的,我聽都沒有聽說過。”
此時,張浩天心中頓時一驚,拖雷曾經被金庸寫到過《射鵰英雄傳》裡,與一個虛構的英雄人物郭靖從小義結安答,隨着小說流傳到海內外的華人世界,就算是不熟悉蒙古歷史的中國人,也知道成吉思汗有一個兒子叫拖雷,而拖雷的兒子中,蒙哥與忽必烈都先後成爲了大汗,忽必烈更是創建了大元王朝,成爲蒙古入主中原的元世祖,這樣的人物,想不到在蒙古國而且是王族屬民之中不被提起,可說是一件讓人震驚,讓人無法理解的事。
於是他道:“那蒙哥大汗,忽必烈大汗你都沒有聽說過嗎?”
哈斯其其格茫然的搖了搖頭道:“沒有。”
張浩天道:“那你聽說的蒙古族歷史是什麼?”
哈斯其其格道:“我聽說,聖祖大汗有三個兒子,大兒子朮赤不是聖祖大汗親生的,是聖祖大汗的正妻孛爾帖被他的敵人蔑爾乞部擄去生下的,所以聖祖大汗纔將他的名字取爲‘朮赤’在我們蒙語中是客人的意思,聖祖大汗給了他封地,叫做朮赤汗國,二兒子是察合臺,聖祖大汗也給了他封地,叫做察合臺汗國,而三兒子是窩闊臺,他是聖祖大汗最喜歡的小兒子,除了其餘兩個汗國之外,把當時蒙古國所有的土地與子民都交給了他,是聖祖大汗之後的第二任蒙古大汗,而我們家跟着窩闊臺大汗的繼承人,一直到現在。”
張浩天望着她道:“哈斯其其格,你真的可以確定,聖祖大汗除了這三個兒子,就沒有別的了,窩闊臺是聖祖大汗的小兒子?”
哈斯其其格使勁兒的點頭道:“當然可以確定,我們的歌裡和故事裡都是這樣說的,窩闊臺大汗也當然是聖祖大汗的小兒子,我們蒙古人向來是由幼子繼承家業,否則聖祖大汗怎麼會立他做第二任大汗,就是現在,達日阿赤王爺和蘇日勒王爺也得聽阿爾敦愣王爺的。”
張浩天立刻道:“達日阿赤王爺與蘇日勒王爺就是朮赤汗與察合臺汗的繼承人嗎?”
哈斯其其格又一點頭道:“是的,對了,你說聖祖大汗有四個兒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我想一定是你聽錯了。”
張浩天默默無語,他本來知道一些元朝的歷史,與周雪曼開車到聖陵禁區來,一路之上聽周雪曼也談了很多,眼前這位小姑娘說的,肯定是殘缺不全,成吉思汗所封的是四大汗國,而不是三大汗國,也被稱爲“兀魯思”,即大蒙古封地的意思。
在四大“兀魯思”中,大兒子朮赤的汗國也叫做金帳汗國或朮赤兀魯思,主要轄區是東起額爾齊斯河,西至多瑙河,南起高加索山的地區。後來朮赤第二子拔都征服了烏拉爾河以西伏爾加河流域欽察、不裡阿耳等部族,並征服了斡羅思,迫使斡羅思各公國稱藩納貢。建立了東起也兒的石河,西到斡羅思,南起巴爾喀什湖、裡海、黑海,北到北極圈附近的遼闊廣大的欽察汗國。對於東歐各公國享有宗主權,包含羅斯公國,也就是今天的俄羅斯。二兒子察合臺的封地主要轄區在天山南北,包括喀什、吐魯番一帶,統治河中地區,今新疆及周邊大部分地區也在察合臺汗國統治之下。三兒子窩闊臺的汗國,只有額爾齊斯河上游和巴爾喀什湖以東地區,地域是最小的。
而正如哈斯其其格所說,蒙古向來有着“幼子守產”的傳統,成吉思汗最終將最肥沃的蒙古草原與中原地區交給了四兒子拖雷,如今在她的嘴中,竟然歸在了窩闊臺的名下,這裡面絕對是有非常大的問題。
忽然之間,張浩天想到自己身上的那頭染血的白狼王,隱隱已經感覺到,自己的身世,或許與這個小姑娘不知道的拖雷一系,有所關聯。在圖書館,巴克亞列說得非常的明白,四十餘年前進入聖域禁區的是四大王族,也就是三個部落,現在變成只有三個部落,問題的背後,似乎有無盡的血腥在流動着。
聽到哈斯其其格詢問自己拖雷的事,張浩天想了想,害怕告訴她之後她會給別人說,從而給自己帶來麻煩,此時,他已經生出了警戒之心,思及剛纔巴雅爾怪異的表情,頓時好生後悔將紋身給他看,四大王族的事,只有十來歲的哈斯其其格不知道,但年過六旬的巴雅爾是絕對有數的。
於是,他便道:“成吉思汗有四個兒子,我也是聽別人胡說的,大家常說的,就和你知道的一樣,他只有三個兒子,最喜歡的就是小兒子。”
哈斯其其格點了點頭道:“我就說嘛,聖祖大汗是我們蒙古人的驕傲,他有幾個兒子難道我們會不知道,一準是你們漢人騙出來的故事,阿爸說得不錯,漢人的話是不能信的。”
張浩天已經明白,有人故意隱瞞歷史,自然也想隔絕裡面的人與外界的交流,讓像哈斯其其格這樣的年輕一代害怕與外界交往,不相信別人的話,纔是這些人的目的。
身上紋着代表王族血統的白狼王,但白狼王身上染着鮮血,而拖雷一系在聖陵禁區悄然失蹤,越來越多的線索在讓他的身世浮出水面,只是一切還無法得到最終的印證。
當他問起哈斯其其格這裡其它的事來,但哈斯其其格卻皺了皺眉頭,瞪大了眼睛,託着下巴望着他道:“我們這裡面怪無聊的,說起來沒什麼意思,還是說說你們外面的新鮮事吧,對了,上次我溜出去的時候,見過城裡人用一種東西,又沒有線連着,但對着裡面說話,老遠就能夠聽見,好像叫做手機,你有沒有,能不能借我玩玩兒。”
過了鄂特崗之後,手機就沒有任何信號了,雖然張浩天裝在了布包裡,但在與狼羣一戰啓程時,就將所有沒用的東西丟了,他知道,這裡就和新聞裡報道的朝鮮一樣,是信息的黑洞,無法使用現代化通訊的,而且裡面的統治者不會允許,外界的人都在學習,文明在進步,而在此處,顯然他們是想倒退,讓人們都過着原始的,正在被外界淘汰的遊牧生活。
於是他笑了笑道:“那就叫做手機,只要拔通對方的號碼,幾千幾萬裡都是可以通話的,不過需要搭建信號接收架,這裡面可沒有,而且我在路上已經丟了,哈斯其其格,你現在還小,等你長大了,有機會出去,就知道外面的世界有更多新奇好玩的東西。”
哈斯其其格露出了失望之色,搖了搖頭道:“我們部落裡過去也有人跑出去,而且再也不回來了,阿爾敦愣王爺很生氣,就在幾年前,下了一個命令,誰要是敢往私自往外面跑,父母兄弟兒女都要被砍頭,要是全家跑,他也會派人去追回來,然後綁在樹上將皮一層一層的剝下來,最後剩下骨頭扔在野外喂狼。去年我們族裡有一個叫阿來夫的年輕男人跑出去了,結果他的父母都被阿爸奉了阿爾敦愣王爺的命令砍了頭,三個月後,阿來夫也被捉回來了,綁在湖邊的樹上,讓人一刀一刀的剝皮,我雖然不敢去看,但是阿來夫慘叫了一天一夜,現在想起來我都會做惡夢。”
說到這裡,她又道:“是你運氣好,碰到我阿爸,他外表看起來雖然兇,但我們孛延部一共有十八個族,就算他最好說話了,遇到別的族頭人,多半會說你們是從外面來的邪魔,然後把你們處死。”
張浩天也感覺到她的父親蘇合雖然板着臉,但救治了周雪曼,還答應派人送他們出去,算是友善,點了點頭道:“你們孛延部有多少人?”
哈斯其其格一搖頭道:“這我不知道,不過我們蘭亞族加上昨天生的小巴根,有二百三十一人了,阿爸說孛延部最大族的是住在阿木爾城堡裡的塔德族,比我們族多五倍的人。”
既然孛延部最大的族人口才不過千餘人,張浩天大約推算了一下,整個十八個族合起來最多不過萬人左右,實在連中國境內的很多村莊也比不上,但蒙古國的人本來就不多,當年跟着四大王族進入聖陵禁區的屬民自然也很少,有這一萬餘人口,也是經過這四十來年的發展才得來的,哈斯其其格說孛延部的王爺阿爾敦愣是窩闊臺的後代,也是這裡最有權威的人,那麼另外的兩個部落,人數定然是不多的。
想到失蹤的拖雷後代的部落,張浩天猜測着,驀地一陣心悸,有着一種說不出的悲涼感。
見到張浩天並沒有說多少外面的新鮮事物,哈斯其其格也覺得沒意思起來,便道:“張浩天,現在晚了,我阿媽要找我啦,明天我再來找你玩兒。不過你要多給我說說城裡的事,作爲交換,我教你騎馬好不好?”
張浩天點了點頭,哈斯其其格就走出了蒙古包,而他惦記着周雪曼,走了出去,周雪曼被擡進去的那個蒙古包,離着這裡只有五十來米的距離。
走過了兩個蒙古包,便到了周雪曼被擡進去的地方,當他掀開簾子,藉着油燈,就見到裡面的一張地毯上躺一個人,身上蓋着毛毯,長髮垂出毯外,是周雪曼無疑。
走到了周雪曼的身邊,卻見她正平躺着身子靜靜的睡着,面龐潔淨,顯然已經洗過澡了。
張浩天坐在了地毯上,默默的看着麗如睡蓮般的周雪曼,在淤泥坑的那一幕,又清晰的浮現在了他的大腦中,在那一刻,他有兩個沒有想到,沒想到周雪曼居然會說出愛他的話,更沒有想到的是她竟會在最後的那一瞬間跳下淤泥坑與自己同生共死,過去他深愛着她,經過了這樣的事之後,實在有一種不知該怎麼樣來更愛她的感覺了。
看着看着,他情思如潮,一時控制不住自己,慢慢的彎下了腰,在周雪曼雪膩的臉頰上輕輕的吻了一吻。
可是,雖然張浩天的動作很輕,但周雪曼並沒有睡得太沉,還是感覺到了,一下子就睜開了眼,露出了驚恐之色,但見到是他,臉色頓時和緩下來,微微的撐着身子想坐起來,道:“浩天,你到這裡多久了?”
張浩天見到旁邊放着一個靠墊,便拿了起來,放在了她的頸後,感覺夜晚發凉,又給她將毛毯捂緊些,道:“沒來多久,雪曼,你好些了嗎,吃飯沒有?”
周雪曼靠着身子,點了點頭道:“有醫生來看過我了,有位蒙古大嫂餵我吃了藥,還熬了羊奶粥給我吃,我現在感覺好了些,要不了兩天應該就會好。”
張浩天知道,冷熱不調引起的高燒應該是草原的常見病,蒙古的醫生千百年實踐下來一定會有特別的治療之法,“嗯”了一聲,然後道:“希望你好快些,我們應該早點兒離開這裡。”
周雪曼見到他的臉色不對,連忙道:“浩天,你是不是發現了有些不對勁兒的地方?”
張浩天一點頭道:“不是有些不對勁兒,而是非常不對勁兒。”
說了這話之後,他便把剛纔和哈斯其其格的對話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
周雪曼聽着他的話,臉色也越來越凝重起來,直至他講完之後,靜思了一陣,才道:“的確是非常不對,拖雷一族是蒙古佔據統治地位最久的家族,是絕對不可能無緣無故失蹤的,四大王族,也絕不可能無緣無故變成三大王族,這裡面一定有無法想像的事情發生,而你身上那頭染血的白狼王……”
講到這裡,她沒有繼續說下去,與張浩天對視了一眼,相互心裡都明白,這件事,很有可能與他的身世是有關係的。
周雪曼跟着道:“這裡不能久留,但也只有通過他們追查你的身世,這樣吧,浩天,明天你再找那個巴雅爾談談,看能不能想辦法從他的嘴裡掏出什麼來,他肯定是知道這件事緣由的,而我也向照顧我的蒙古大嫂打聽一下,如果不行,就到別的地方去問,不過這一次,一定要準備好乾糧與毛毯,然後找人打聽好方向。”
張浩天點了點頭,不想再提這事,而是凝視着他道:“雪曼,謝謝你告訴了你對我的感覺,也謝謝你肯陪着我一起……”
然而,他那個“死”字還沒有吐出口,周雪曼卻不停的搖頭道:“不要說了,浩天,求求你不要說了。”
張浩天聞言,不由得一愣道:“不要說了?爲什麼?”
周雪曼不再去面對他的目光,而是微低下頭,輕聲道:“那些話,都是我一直衝動說出來的,跳下去陪着你,是我自己沒有信心走出草原,覺得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死還不如和你死在一起,並沒有別的意思,你別胡思亂想,我們……我們還是和過去一樣,不要有什麼改變。”
張浩天當然不會相信她現在說的話,忍不住大聲道:“爲什麼,雪曼,爲什麼,你明明……明明喜歡我,爲什麼會拒絕我,既然你肯陪我死,爲什麼不活着和我永遠在一起。”
周雪曼聽着他的質問,卻一直垂着頭,沒有說話。
瞧着周雪曼這個樣子,張浩天心裡也能夠明白一些,伸出了臂,握住了她的手掌道:“是不是因爲我有了玉梅姐她們,你覺得我不是一個專一可靠的男人?”
周雪曼此刻卻擡起頭來,望着他道:“是我自己不習慣面對着一個比自己小的男人,那會讓我太有壓力了,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是好朋友,對了,你在陷入泥坑時對我說的阿藍,是不是葉冰藍?”
張浩天知道她對自己的事情很瞭解,而且也不想有任何的隱瞞,便點了點頭。
周雪曼聞言,臉上並沒有露出詫異之色,而是道:“你的資料我一直很仔細的在看,以葉冰藍的身份,那麼的幫你,我是一個女人,當然能夠猜到原因爲什麼,浩天,你是一個事情心很重的男人,在忙自己的事業之時,五個女人,你怎麼能照顧關心她們,我只希望的是,你再也不要處處留情了,好好的陪着她們。給她們幸福,對她們才公平。”
張浩天嘆了一口氣道:“雪曼,我知道對她們是不公平的,可是我並沒有處處留情,我只是……只是……”
周雪曼搖了搖頭,一雙秀眸凝視在他俊朗英武的臉上道:“浩天,你用不着解釋,別忘了我是學心理學的,也瞭解你這個人的性格,這事其實不怪你,你是一個重感情,不願意傷害女人的人,當然不會忍心拒絕,更何況你那幾個女人都很出色,特別是小薇,她的資料我也看過了,你能夠接受她,比普通的男人已經強很多了。”
說到這裡,她又道:“幾個女人的事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不過既然已經成這種局面了,你就該好好想如何對待她們,至於我們之間,我想也應該講清楚爲好,不排除過去我對你是有些好感,但是,只能侷限於好朋友,泥坑的事,只是一個意外,既然意外已經過去了,我們兩個安然無恙,一切當然都要回到正軌,明白嗎?”
張浩天當然不甘心,他能夠理解周雪曼的心情,但是,在經過了淤泥坑的事之後,他的心裡已經發了誓,無論如何都不會讓這個女人離開自己,這或許是自私的,對周雪曼也是不公平的,但是,他必須這樣做,而且也一定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