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黑色絲絨般的夜空中繁星點點,柔和的星光將所接觸到的一切都變得十分地恬淡清雅、安祥靜謐,白茫茫的星河在羣星裡橫臥,仿若夜中的秋水光潤閃爍。
“啊——!今晚無月啊,只有滿天的星斗。”絲銀兒德從遠處走向摩奧,仰首看天感嘆道。
摩奧收回看星的目光,原本半躺半倚着的身子坐正來看向絲銀兒德:“你這麼有空嗎?水仕仙不需要你的照顧?”
絲銀兒德微笑,把手裡的一個靠枕扔給摩奧說道:“坐在臺階上冷冰冰的,對身體不好。”說着他挨着摩奧坐下,擡眼望星說道:“水仕仙睡了,好不容易纔哄她睡着。”
摩奧把靠枕還給他,問道:“聽說她懷孕了?恭喜你們!但她現在的情緒會不會對胎兒不好?”
絲銀兒德萬分擔憂地一笑,說道:“我也擔心得不得了,所以緊抓着御醫不放。還好她服用了我從聖島求來的黑金補身丸,應該能挺過去。”他扭頭向後看着臺階頂端上那扇豪華富貴的大門,對摩奧說道:“倒是你,你該多擔心你自己和賽典公主纔是!她把自己關在這座月光殿裡也有兩天一夜了吧?”
摩奧也轉頭向後看,輕聲道:“是有這麼長時間了,也不出來,也不吃飯,連門鎖也鎖上了,誰叫門也不應聲,真是讓人放心不下。”
絲銀兒德把靠枕放到身後,半仰着身子低聲說道:“現在的這仨姐弟妹有誰能讓人放下心來?今天歐華士在登基大典上的表現都讓我擔驚害怕不少,一雙眼睛紅腫得像桃似的,偶爾還會看到他極力壓制淚水,真怕他一個情緒失控連登基大典都給砸了。”
摩奧長吁一口氣,拍下絲銀兒德的肩說道:“他現在是一國的君主了,有很多事等着他處理,他能挺過去的。倒是賽典,一個人在裡面死寂一般,我實在是提心吊膽不敢放鬆。”
絲銀兒德憂慮地笑着,說道:“我倒不這麼看,歐華士要挺過這一關還需要時間,只怕連國喪他處理起來都有問題了。”
摩奧沉默片刻,沒有接話,轉而問道:“伊翰國王的國喪明天發喪吧?”
絲銀兒德應了一聲:“哦。”
“下葬在王室墓地山谷中?”
“是啊。”
摩奧沉聲一陣,又問:“那麼,塔澤王后呢,下葬在哪裡?總不會也在王室墓地山谷吧?”
絲銀兒德側臉看他:“這怎麼可能。歐華士今天下午發佈了王令,剝奪了塔澤的王后封號,將她下葬在上貴城外的一個貴族墓地中,和揚的遺體一起用同一口棺槨葬在一起。”
摩奧一個微笑:“我想,揚應該會滿意的。”
“是啊,他應該會滿意的。”絲銀兒德擡眼看星空,幽幽地說。隔了一會,他又說道:“揚的子爵爵位被剝奪了,他的妹妹被降一等只能接受男爵的爵位封號,而且他的莊園被國家接管,他的父母只能得到一座小城堡。”
摩奧聽後半晌方低聲道:“這對他已經是很寬容了。若是放在他國,揚所做的事恐怕會讓他的家人連貴族的身份都不保,何況還保有一座城堡。唉——!再強悍的人,一遇上情字啊……”
絲銀兒德淺笑出聲,拍拍他道:“你在說誰?我還是你?還是我們倆人?”
摩奧對天大笑兩聲,說道:“我在說全天下的人,包括我死去的岳父大人。”頓了頓,他問道:“國王的遺體明天不入葬嗎?棺槨裡真的只放伊翰國王的常用品和他的王服?”
絲銀兒德回道:“嗯,真的是要這麼做。祥天月神的手勢已經很明顯,她要求將國王的遺體運到雙曌山山巔神宮,與她合葬在神宮的地下冰宮內。”
摩奧將身子往後一靠,仰首笑道:“一個情字……唉!”沉語片刻,他看向絲銀兒德問道:“那天,祥天月神的神形是怎麼回事?半年前,我與賽典在野外扎帳篷過夜時,她的神形隱去的方式可不是那樣的,如飄飛的花瓣一般。”
絲銀兒德低首垂眼答道:“那是祥天月神的最後一次神形顯現。當年她逝去前將所有的神力都聚在額前的月牙印記上,這些神力不是用不盡的,那晚是她在用盡了神力後神形飄散的情形,從此以後,再不會有祥天月神的神形顯現。”
摩奧驚愕,說道:“原來如此,也難怪賽典會傷心到昏厥的程度。一個晚上的時間,失去了父親,母親也再不會出現,她肯定一下承受不住那麼多的打擊。”
絲銀兒德輕嘆道:“水仕仙何嘗不是,她最依賴她的母親,可一夜之間,她的母親也逝去了。賽典公主心智堅強,水仕仙可不是這樣,這幾天她總是不停地哭泣,稍一激動就哭岔了氣,能不讓我擔心憂慮麼?而且,她還懷孕了。唉——”
“心智堅強?”摩奧苦苦地一笑,憂心道:“那天回宮後你也看到了,賽典神情呆滯如行屍走肉一般,你居然說她心智堅強?”他指指身後的月光殿大門,又說道:“她把自己關在這裡面兩天一夜,門鎖着,我連進都進不去,這是心智堅強麼?怕她是傷得最重的人。爲了她的父親,她用自己的婚姻作賭注,結果竟是這樣,換了誰都難以承受得住。”
絲銀兒德轉身看向月光殿的大門,低語道:“這座月光殿聽說也是伊翰國王當年爲了與祥天月神結婚而建的新房,如今也已是人去樓空。”哀嘆着一番,他對摩奧說道:“你忘了,宮務辦事司那裡有每一座宮殿樓閣的備用鑰匙。”
摩奧搖頭苦笑:“沒用,賽典從裡面鎖着。”
絲銀兒德同情地笑笑,拍拍摩奧的肩臂,從腰間取下他的佩劍遞與摩奧道:“這是聖島上專負責製造兵器的孔雀族鑄造的一把利劍,用它從門縫處**去,無須多大的力,再強的門鎖也能被它打成兩半。你現在只能用這個方法進去了,總不能在這裡獨自提心吊膽吧?進去好好安慰她,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你在她身邊。”說着,他起身道:“我去陪着水仕仙,我要多陪着她才行。對了,別忘了御醫說過的,讓賽典公主哭出來,痛哭之後她就會好受多。”他揮揮手,拿起靠枕沿着宮中青石幹道向寧芳宮走去。
摩奧低頭看看手中的劍,劍柄發着幽藍色的光芒上面嵌着玳瑁和鑽石,盤着金絲枝蔓裝飾;拔出劍,劍聲錚然有力,閃着青藍色的寒光,劍身上刻着“金甲”二字,看來,這是絲銀兒德作爲金甲守護神時專爲他打造的佩劍。摩奧提着劍來到月光殿的門前,將劍輕輕插入門縫內,劍剛觸到門鎖,門鎖就傳來“咔嚓”斷裂之聲,他驚異地挑眉,抽出劍插回鞘中,用手一推,門“吱”地開了,看看門鎖已斷成兩截。
月光殿的門廳上懸掛着一盞華美的夜明珠燈,將摩奧碩長的身影投在地上,屋裡比黑夜更寂靜,四周黑乎乎一片。摩奧喚道:“賽典,你在哪裡?”連喚幾聲無人迴應,他憑着記憶往屋裡走,磕磕絆絆地穿過廳堂、小廳和碧紗櫥,走過一扇多寶格門扉,來到一條光潔如鏡的走廊前,他思慮片刻,沿着走廊往前行,在即將到頭時左手處出現一扇柔美華貴的門,門敞着,屋裡撒滿一地的淺柔星光,讓屋內的水晶鑄傢俱更顯皎潔透亮、輕盈空靈,屋內正中間是一張罕有的豪華白水晶雕花架子牀,純淨潤澤,牀上鋪着鵝黃色絲制牀單,牀架上掛着蔥白色蟬翼紗牀幔。摩奧無聲無息地繞過牀,他終於找到賽典,她屈膝抱腿、面容呆滯、眼無焦點地靠牆坐在窗下,面對着那張華美絕倫的白水晶架子牀,眼都不眨一下。
摩奧的心一陣疼痛,急步來到她的身旁,雙膝跪着伸出強有力的手臂將她整個攬入懷中,下巴輕蹭着她的秀髮,輕語道:“賽典,你不能這樣,你一定要堅強地度過這道難關。你一向是聰明的、自信滿滿的,像梅花一樣堅韌,現在的你可不能這麼下去。”
在他懷中的賽典無聲地沉靜着,視線呆凝,眼眸絕望飄邈,神情孤絕迷惘。
摩奧面色刷地蒼白,心裡又驚又痛緊擰着眉頭,一手捧住她的臉蛋,輕問道:“賽典,你在聽我說話嗎?你在看着什麼?賽典……”
賽典依舊神思飄忽,目光呆滯,摩奧一迭聲地喚個不停,她好不容易出了聲,聲音飄蕩無力似遠似近,喃喃道:“這裡是,母親結婚時的新房……我在這裡出生……母親最喜歡這個房間,在這裡生活的時間也最長。牀,是父親特意爲母親訂做的,父親說,母親最喜歡水晶……還有,月光殿裡的三間臥室都能被月光籠罩,很美,是父親讓建築師特意這麼設計的。父親說,今後我家會有兩位月神,所以……”
“行了……賽典,別說了……”摩奧低沉着嗓音說道,打斷她的話,“你不能總是沉浸在回憶裡,不能這樣下去。你的父母肯定不會願意看到你這樣。”他捧起賽典的臉,輕吻她道:“賽典,快打起精神來。你是個驕傲自信又堅定的女子,這世間沒有你過不了的關。賽典,你快挺過來,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在等着你去做,你不能這樣。”
賽典好像被說服了,她驀然站起身,搖晃了一下。摩奧以爲她終於緩過了神,也站起來扶着她,打算把她扶出月光殿。賽典僵硬地邁出一步,嘴裡嘟喃道:“對啊,我要挺過這一關。還有事等着我去做……我要去繼任月神之位……我要把父親送到山巔神宮去……我要去……去見見母親……她和父親在等着我,等着我……”
摩奧一聽這話,脊背倏地挺得僵直,頹然垂下扶着賽典的手,看着她身子盪悠悠地亂步走着。“噌”地一股慍氣直衝他腦門,他大步橫在賽典的面前,雙手緊鉗住她的肩臂,聲如洪鐘般地吼道:“賽典,你不要再這樣下去!你清醒一些,你要挺過這道關卡!你的父母他們已經去世了!聽到了沒有,他們已經死了!”
賽典的身子巨烈地震動一下,腳下一軟踉蹌着向後倒退幾個大步猛地栽坐在白水晶架子牀上,摩奧大驚,趕上幾步站在牀邊拉着她的手,賽典呆語着:“死了?死了?”她的目光凝固着一點點移到摩奧的臉上:“死了?……你撒謊!我找他們去!”她呼地欲站起身,摩奧又怒又急又心疼,架着她的身子把她摔在牀上,對她吼叫道:“他們已經死了!你要接受這個事實!你是他們的女兒,你要爲他們好好地活着!”
賽典倒在牀上又踢又打,呆語叫道:“你撒謊!你撒謊!我要去找他們!”她幾次要翻身下牀都被摩奧鉗制住手腕和身子,摩奧一面扼制住她的攻擊一面吼勸道:“賽典,你清醒一些!你的頭腦和冷靜上哪裡去了!?你只能接受這個事實——他們死了!你現在這個樣子,難道你的父母不心疼嗎!?你希望他們看到你這樣嗎!賽典!”
他的最後一句話終於觸動了賽典的心,她停止踢打捂住面容,側身蜷曲着身子躺在牀上,單薄的雙肩不住地顫抖着。摩奧看着孤寂哀傷的她,懸着的心放下了,展開雙臂將她整個人溫柔地攬入懷裡,低喃道:“哭吧,哭出來你會好受許多。”
賽典抱住他寬大的胸膛,把臉埋在他懷中,雙手握成拳捶打着他的背,越打她的力越小,懷內她的哭泣聲慢慢地大了起來,最終她放聲痛哭眼淚涌流不止,哭聲如鍼芒刺痛着摩奧。她的淚水如決堤般涌出,聲淚俱下道:“你怎麼能這麼殘忍!怎麼能這麼殘忍……”摩奧緊擁着她,黯然道:“相信我,我能身感受同。你心中的痛,我比誰都能瞭解。因爲,我也經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