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叔萬目送趙慎和郭懷遠二人乘坐的馬車離去後,慢慢收回了目光,他正要轉身,卻突然發現此時的吉祥,依然緊緊抓着他背後的衣裳,這會兒正將她的臉貼在了他的背上,而他的背上,隱隱能夠感覺到一陣溼意。
袁叔萬緩緩轉了身,雙手扶住了吉祥的間,目光看向了吉祥,只見她這會兒正哭得滿臉淚水,臉上仍然帶着驚魂未定的表情,顯然對於方纔的一切,仍然心有餘悸。
袁叔萬的手輕輕的撫摸着吉祥的臉,溫熱的淚水沾染在他的手指指腹之上,有些燙人。袁叔萬突然有些說不出質問的話來,他輕輕拍着吉祥的肩安慰着,最終只是道:“回去休息吧!”
吉祥擡起頭膽怯的看了一眼袁叔萬,而這一眼,讓袁叔萬心中忍不住一軟,臉上也不覺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安慰笑容。
他牽起了吉祥的手,牽着她一路走回了院子裡,帶她回了房間,又是親自絞了毛巾替她擦了臉。
這一番動作下來,吉祥面上微微平靜,而袁叔萬在做這一切的時候,吉祥的目光都牢牢的看着他,似乎是唯恐他會突然離開。而吉祥這依賴的目光,也讓袁叔萬心中十分滿足。
他摸了摸吉祥的臉,輕聲問道:“怎麼樣,肚子餓不餓?”
吉祥搖了搖頭,並沒有擡起頭,只是輕聲道:“三爺,奴婢想睡會兒。”
“好,你睡吧。”
袁叔萬摸了摸她的頭,親自將她扶到了牀上,替她捻好被子後,看着她閉上眼睛,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從牀邊站起身,走出了房間。
袁叔萬剛剛離開房間之時,吉祥卻是突然睜開了眼睛,目光看向了門邊,臉上也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其實,從方纔趙慎離開後,她面對袁叔萬表現出的脆弱模樣,有真有假,她的確是很心慌,甚至是心有餘悸,但是更多的心慌,卻是自己身份差點泄露的心慌,也是怕被趙慎帶走的心慌。她更怕袁叔萬追問,所以故意表現出了脆弱的模樣,她其實也是在與自己打賭,就賭袁叔萬對她的不忍心。
而事情的發展,卻也如她所預料的一般,看到她哭了,看到她表現出依賴的摸樣,袁叔萬果然沒有再提方纔之事,只是安慰了她,照顧了她。
甚至比吉祥所想到的還要體貼與周道。
吉祥深深嘆了一口氣,不知道爲何,看着這樣的袁叔萬,她的心裡忍不住升騰起了一股異樣的情緒,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纏繞在心尖,讓她有些難受。
“三爺,方纔皇上對吉祥姑娘,口裡叫喚的名字是妙兒,而郭將軍所稱那一位妙兒是妙夫人。”
袁叔萬的屋中,一黑衣男子站在榻前,對着袁叔萬輕聲稟告着,“因爲皇上身邊跟了數名暗衛,奴才不敢過於靠近吉祥姑娘,所以並不知曉具體發生了何事。”
“退下吧!”
袁叔萬聞言,面上表情淡淡,冷淡出聲道。
“是。”
那名黑衣男子恭敬行了一禮後,悄悄退了下去,而等到那一名黑衣男子離開後,袁叔萬閉上了眼睛,卻是出聲道:“去查一查妙弋宮往事。”
袁叔萬屈指放在了桌面上,輕輕的敲打着,心裡卻是回想起了方纔之事。
其實吉祥方纔的表現,突然表現的這般脆弱,又是這般依賴她,他如何看不出吉祥對着他有演戲的成分,可是他並不介意讓吉祥提前對着他練習一下,將來,他也會讓吉祥真正信賴依賴他的。
不過,想到方纔趙慎臨走之時的話,袁叔萬的面上忍不住皺了一記眉頭,他如何看不出趙慎對於吉祥所表現出的勢在必得,這也的確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
而且,就在方纔,他一直以來都尋求的趙慎的突破口,卻是突然發現了。只是,這個發現,卻讓他並不是那麼高興,他根本沒有想到,自己身邊的吉祥,竟然會是趙慎的弱點。
而這一個弱點若是利用妥當,的確是能夠改變如今他們二人之間互相牽制、卻又旗鼓相當的局面。
只是,利用吉祥,袁叔萬的眼裡閃過了一絲複雜的情緒,最終停下了自己原本輕敲着桌面的手指。
再等等,等到查清楚了,再行斟酌。
郭懷遠駕駛着馬車回到了皇宮,停在了宮門口處,他拉着馬繮繩讓馬兒止了步,轉頭看向了馬車簾子,卻是猶豫了一下,方纔輕聲喚道:“皇上,到了。”
馬車內並沒有太大的動靜,而未過多久,馬車簾子卻是突然被趙慎掀開,他並未下馬車,只是目光看向了郭懷遠,帶着一陣打量的意味。
“皇上……”
郭懷遠心中慌了一下,眼神閃爍的低下了頭。
而趙慎嘴角浮起了一抹冷笑,冷冷開口道:“你是不是早就見過了長寧,那一日,在袁叔萬書房之外你見到的人,便是長寧。”
“臣是見過,只是,並未認出來。”
郭懷遠硬着頭皮撒了謊,若是承認,他能夠想到會引起趙慎如何大的怒火,如今他也只能夠硬着頭皮犯這欺君之罪了。
“沒認出來?”
趙慎皺了一下眉頭,懷疑的看着郭懷遠。
郭懷遠只覺得身上冒出了一陣有一陣的冷汗,心裡也是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不過他還是努力鎮定的回道:“皇上,臣當年,只見過妙妃娘娘一回,而長寧公主,當初臣奉了您的命令在宮破之日去接她的時候,當時情況太過於慌亂,臣又受了重傷,並未看清楚長寧公主的長相。而且,當年的長寧公主尚且年幼,模樣與如今也有了很大的改變。”
郭懷遠說完這話,此時也是佩服自己的瞎扯功夫。
妙妃那般傾城之貌,見之令人難以忘俗,郭懷遠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就算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依然還能夠記得她當年做一曲荷上舞之時恍若仙境般的場景,而吉祥的長相,雖然兒時較爲青澀,但容貌卻並未有多大的改變。
郭懷遠這話說的自己也有幾分心虛,好在趙慎聽了,卻是相信了。
他也沒有再用那般打量的目光看着郭懷遠,而是深思了一會兒,卻是看着郭懷遠開口道:“我記得,當年長寧在宮中之時,是由玉珍照顧的。”
郭懷遠心中驚了一下,卻還是低着頭老老實實回答道:“是,當年玉珍的確是在長寧公主身邊伺候。”
“你讓玉珍去,勸長寧回宮。”
“皇上……”
郭懷遠聞言,心中所做的最壞的打算也是得到了應徵,不過他還是開口道:“皇上,您對公主,究竟是打算如何處置公主,公主她方纔被您……嚇到了。”
“如何處置?”
趙慎聞言,心裡也是陷入了沉思。平心而論,他的心中有幾分兩難,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理智告訴他,吉祥是妙妃的女兒,他應該也把她當成是自己的女兒來看待,來照顧着。可是,一想到吉祥那一張與妙妃一模一樣的臉蛋,趙慎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衝動的情緒。
郭懷遠擡頭偷偷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趙慎,心裡再次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他握了一下拳頭,終於鼓起勇氣輕聲道:“公主她……畢竟是皇上的侄女,皇上您是否打算接公主回宮恢復她的身份?”
這話說的是試探,或許更應該是在提醒,從血緣而言,吉祥的確是趙家人,和趙慎的血緣十分相近,若是趙慎用異樣的情愫來對待她,顯然就有了亂/倫的嫌疑。
趙慎看了一眼郭懷遠,仍然沉默着,並沒有說話。
他放下了簾子,坐回到了馬車內,開口道:“直接將車趕進宮裡。”
“……”
郭懷遠愣了一下,下意識勒起了馬繮繩,而在這個時候,趙慎又開口說了一句:“你回去,便讓玉珍去長寧那兒,勸她回宮。”
郭懷遠的面上微微僵硬,他這會兒如何會聽不出,趙慎這般說着,雖然並沒有明說想要將吉祥接回宮如何處置,卻是在逃避着將吉祥封爲公主的做法。
顯然,趙慎的心裡另有打算。
只是,郭懷遠到底只是一個臣子,而且,說到底,他這一切,都是趙慎給的,如何能夠不聽命於他。
郭懷遠深深吸了一口氣,衝着趙慎開口道:“是,皇上。”
郭懷遠騎着馬回到將軍府後,看着府邸大門,卻是深深嘆了一口氣。
他也沒有問門房,只是自己慢慢的朝着府裡走着,這會兒,他並不想這麼快便見到崔玉珍,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只是,今日他的運氣實在算不得好,走到園子之時,卻恰好看到崔玉珍坐在亭子裡,手上拿着魚食在喂着湖裡的錦鯉。
而崔玉珍也看到了郭懷遠走了過來,她將魚食遞給了身後的丫鬟,又拿着帕子擦了擦手,笑着站了起來,走到了郭懷遠身邊開口道:“今兒個怎麼回來這麼晚,要不要給你準備一些吃食。”
“不用了。”
崔玉珍的話音還未落下,郭懷遠卻是出聲打斷着。
“……不用?你這是怎麼了?”
崔玉珍皺着眉頭看向了郭懷遠,見他這副低落的摸樣,十分不解。
“玉珍,皇上見到長寧公主了。”
郭懷遠看了崔玉珍好幾眼後,終於猶豫的說出了這件事情。
而崔玉珍瞬間睜大了眼睛,吃驚的看着她。
“什麼,怎麼會見到,公主不是躲在袁府裡好好的嗎?”
崔玉珍的情緒一下子激動的不行,手也不覺緊緊抓着郭懷遠的衣袖開口問着。
“今日,皇上聽聞袁叔萬告了病假,興致來了,便讓我隨他一道兒去看袁叔萬,袁叔萬帶着公主到了京郊莊上住着,皇上到了的時候,恰好遇到了公主。”
“那……公主現在如何?”
崔玉珍聽完郭懷遠這話,忍不住急切的問着。
“皇上果然將公主當成是妙妃娘娘的替身,也想將公主帶回宮裡,不過當時袁叔萬也出現了,阻止了,現在公主還在袁家。皇上……皇上便讓我來與你說,讓你去勸公主回宮。”郭懷遠爲難的說出了這些話。
而崔玉珍卻是連連搖頭,情緒激動的開口道:“不行,你都說皇上將公主當成是妙妃娘娘的替身了,怎麼可以讓公主回宮呢,皇上是公主的叔叔啊!”
“我知道,可是皇上已經懷疑我們瞞着他了,若是不去,皇上定然會知道我們瞞着他的事情,我們都討不了好。”
郭懷遠聽着崔玉珍激動的話,也是皺起了眉頭,慢慢開口道。
“那也不行,我勸不了,也不可能明知道回宮是火坑還要推着公主入這個火坑。”
崔玉珍背過身語氣堅決的說了一句。
“玉珍……”
郭懷遠還想相勸,可是崔玉珍卻是擺出了一副沒得商量的摸樣。
郭懷遠瞧見崔玉珍這副樣子,心裡也是一陣憋悶,他深吸了一口氣,冷聲道:“你不願意推公主入火坑,難道願意看着我們被皇上怪罪嗎?玉珍,我理解你對公主的感情,我也由着你,當初發現公主的時候,我願意與你一道兒將此事瞞下來,可是如今,你就不能夠爲我考慮考慮嗎?你有沒有想過,若是皇上知曉咱們瞞着他將公主藏起來,皇上會有多大的震怒嗎?”
“你什麼意思,難道非得讓我良心不安嗎?”崔玉珍冷聲問着。
而郭懷遠拿起放在石桌上的茶水,一口飲盡,也平復下了自己的情緒,慢慢道:“我知道你與公主感情深,可是,你就不能夠爲我考慮考慮嗎?我早該知曉,也早該知道,就不應該將此事瞞下來……”
郭懷遠看着崔玉珍,面上十分沮喪,似乎是有些灰心喪氣了:“算了,你不想去,我也不會逼你,大不了咱們等着皇上怪罪下來,一起死算了!”
“懷遠……”
崔玉珍動了動嘴脣,她閉上眼睛,輕聲道:“我去也沒用,你該知道公主自己主意大的很,公主如今也該知道皇上對她心懷不軌,如何會聽我的。”
“不是讓你真去,你做做樣子便是了。”
郭懷遠聞言,連忙拉着崔玉珍的手,開口道,“這一場風波,咱們能避則避,反正也是那袁叔萬和皇上在鬥法,咱們真攙和進去,只怕是被殃及的魚池。”
“你的意思是……”
崔玉珍皺着眉頭有些不解。
郭懷遠見着崔玉珍這副樣子,忍不住輕笑着道:“你怎麼腦子轉不過彎來,皇上讓你勸,你不必真勸,只怕公主會問你當年的往事,你說了也沒什麼,其他的,不該說的便不要說,咱們兩邊都別幫,你可千萬別因爲不忍心公主,就幫她。”
崔玉珍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吉祥在牀上睡了許久,卻始終睡不着,她對下午的事情的確是心有餘悸,也在想之後的事情,甚至心裡,對於趙慎和妙妃相識之事,也十分的疑惑。
她怎麼也不會想到,趙慎竟然與妙妃有舊,而且瞧着今日趙慎這副摸樣,顯然對於妙妃,有着深深的癡戀,可是這二人,是怎麼開始的。
吉祥雖然並不是真正的長寧公主,卻也知道妙妃的身世,妙妃自小便被選入宮中舞苑,一直呆在宮中,根本不可能接觸到宮外之人。而趙慎那個時候,恐怕還在惠王的封地上,也不可能會接觸到妙妃。
之後,妙妃一朝選在君王側,在長達數年的時間裡,後宮獨寵,更加不可能有機會與外男接觸。
後來,妙妃雖然失了寵,也從衆人的焦點中退隱後宮,但妙妃是因毀容失寵,那副樣子,連樑瑾帝這個曾經與妙妃恩愛有加的男人都退避三舍,妙妃憑藉着這一副相貌,又如何能夠讓趙慎對她如斯迷戀。
吉祥怎麼想也想不通,她輕輕嘆了一口氣,這事兒恐怕也只有趙慎會知曉。不,可能還有另外一個人,崔姑姑。
吉祥猛地從牀上坐了起來,崔玉珍是妙弋宮的管事姑姑,是妙妃的貼身大宮女,陪伴妙妃時日甚久,也是她最信任的人,除了崔玉珍,恐怕也沒有其他的人會知曉了。
可是,她怎麼才能夠見到崔玉珍呢?
吉祥心中有些苦惱,而她並不知曉,就在這個時候,郭府的馬車已經停在了莊子外邊,馬車裡正是坐着吉祥此時迫切想要見到的人——崔玉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