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崔玉珍並沒有說話,只是流着眼淚點了點頭,溫熱的淚珠滴落在郭懷遠的身上,而郭懷遠看着崔玉珍傷心哭泣的樣子,他心裡其實有一些不忍,可是更多的卻是氣憤。

他咬牙忍着痛楚開口道:“你爲什麼不告訴我?”

“我不想的……”崔玉珍痛哭着將自己的頭埋在了郭懷遠的身上,淚水更是止不住的流入了郭懷遠的衣襟之中。

郭懷遠閉上了眼睛,淚水落下,染溼了他的鬢髮。

在這個時候,他已經無力再去計較什麼,也無力再對崔玉珍做什麼。

或者該說,即使知道崔玉珍背叛了他,除了開始的震怒與悲憤之外,他此刻的心情,卻也平靜了許多。

他無力的輕聲開口道:“算了,我這一條命,本就是你救得,若不是你,我早就死了,如今只當是還給你了。”

“懷遠……”

崔玉珍很想在這個時候,讓人叫大夫過來替郭懷遠診治。

可是她給郭懷遠用的藥,本就是劇毒,此時已經拖了這麼長的時間,恐怕也根本無法救治。更何況,理智也在告訴她,她既然已經決定下手了,便不可能再讓人來救他。

她眼裡滿是傷痛,也有掙扎……

而郭懷遠只是任由崔玉珍將他的手貼在了她的肚子上,他此時身體已經感覺到了冰冷,也感覺到了僵硬,他知道自己的時候已經所剩不多了。

郭懷遠是恨崔玉珍的,可是他也愛她。

更何況,崔玉珍……並非與當年的郭夫人一般,她這麼做,除了爲了她自己的效忠,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或許也是想要保全他們的孩子。

郭懷遠沒辦法讓這份恨意抵消他對她的愛意,以及這些年來相知相伴的情意。

罷罷罷,事已至此,郭懷遠也知道責怪只是多餘。

他慢慢的反握住了崔玉珍的手,在崔玉珍驚慌且訝異的目光中,慢慢開口道:“我不怪你,真的。我走以後,沒有人會再安慰你了,所以你不要亂髮脾氣,免得將自己氣壞了。我走以後,沒人會給你暖手腳,晚上睡覺的時候,讓丫鬟給你燙暖被窩,不然你一整夜都要睡不好。還有……我們的孩子,好好教導,讓他好好孝順你,就別提我這個失敗的父親,也別告訴他今日之事。”

“懷遠……”

崔玉珍泣不成聲,整個人哭的彷彿是要厥過去一般。

而郭懷遠只是勉強的笑了一下,又斷斷續續道:“這孩子……來的真不是時候,不過有長寧公主在,你和她到底主僕一場,而袁叔萬又是個信守承諾的人,不怕對你和孩子不利。但你一個人養孩子,總歸是艱難的,你好好的……”

“我後悔了……”

崔玉珍抱着郭懷遠痛哭的不行,身體也止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她究竟是在做什麼。

“以後別這麼幹了,即使先帝對你有恩典,可是先帝已經走了,你也要爲你自己多考慮,將來也替我們的孩子多考慮……”

郭懷遠說完這話,卻是閉上了眼睛。

而崔玉珍眼神驚恐的緊緊抓住郭懷遠的手,她顫抖伸手去探郭懷遠鼻下呼吸,郭懷遠的呼吸卻是微不可探,虛弱的隨時都能夠消失。

崔玉珍嘴脣發抖,痛哭着扶起郭懷遠:“懷遠,我錯了,你別死,我帶你去找大夫……”

郭懷遠虛弱的靠在崔玉珍的身上,卻是無力伸手拉住崔玉珍的袖子,聲音虛弱的彷彿是聽不到,可是他與崔玉珍的距離靠的很近,所以,崔玉珍聽到了。

“我不行了,你要好好……”

郭懷遠的話還未說話,聲音卻已經弱了下來,幾乎聽不到了。而他原本抓着崔玉珍袖子的那一隻手,屋裡的垂落下來。

崔玉珍睜大了眼睛,淚水如同串珠一般,從眼眶中掉落。

她遲遲不敢轉身,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突然轉過身,緊緊的抱住了郭懷遠的身體。

郭懷遠的身體依然還是溫熱,可是崔玉珍能夠感受得到,他的身體已經漸漸變得冰冷……

崔玉珍的眼裡流露出了越發驚慌的神色,最終只剩下了無措與麻木,她將自己的臉,貼在了郭懷遠的臉上,一張面容扭曲着無聲的哭了出來。

她的嘴巴顫抖着,無聲的叫着郭懷遠的名字,她甚至不敢叫出聲音來……

吉祥坐在榻上,心中始終有些安定不下來。

一想到那一日崔玉珍所言,她的心情便有些說不上來的感受。

她咬着嘴脣,雙手交握掰扯着。

袁叔萬原本坐在吉祥的對面正在看着手中的公文,看到吉祥這副樣子,卻是放下了公文,伸手握住了吉祥的手,輕聲道:“不用害怕,不會有事的。”

吉祥擡起頭,看了一眼袁叔萬,點了點頭。

嘴裡正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突然,房門外邊傳來了青玉的聲音:“三爺、吉祥姑娘,安王妃來了。”

吉祥收回了方纔自己要說的話,與袁叔萬一塊兒站了起來,將目光看向了門口。

袁叔萬的手仍然握着吉祥的手,他另一隻手拍了拍吉祥的手輕聲道:“別緊張,沒事的。”

說完這句話,卻是對屋外的青玉開口道:“請安王妃進來。”

吉祥聽着袁叔萬的話,忍不住再次咬了咬自己的嘴脣,她此時心情十分的糾結,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情緒。

她也深吸了一口氣,看着慢慢從外邊走進來的崔玉珍。

崔玉珍的模樣十分狼狽,這在吉祥的預料之中,卻也是在預料之外。

她髮髻凌亂,身上也僅僅着了薄薄的單衣,腳上甚至沒有穿鞋子。加上她蒼白的臉色,紅腫的眼睛,整個人十分的失魂落魄,彷彿真的是丟了自己的魂一般。

她身體機械而麻木的走進了屋裡,眼珠子更是動都沒動一下,直到走到了吉祥和袁叔萬跟前的時候,她纔開口說了話。

只是,聲音,卻彷彿是從遙遠的天際傳來一樣虛渺。

“懷遠死了,我殺了他,現在就放在門口的馬車裡,你們要不要去看看?”

吉祥聞言,身體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而袁叔萬感受到了吉祥的害怕,連忙拍着她的背安撫着,他的目光落在了崔玉珍的身上,卻見對方的目光根本沒有在看他,只是低着頭彷彿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一般。

袁叔萬輕輕嘆了一口氣,沒有馬上與崔玉珍回答,只是對着吉祥輕聲道:“你別跟出來,呆在屋裡,我去去就來。”

吉祥連忙點了點頭。

而袁叔萬又對崔玉珍開口道:“你帶我過去。”

崔玉珍在聽到袁叔萬這一句話的時候,方纔擡起了頭,眼珠子微微轉了一下,也多了一絲靈光,總算不再是那名空洞與麻木。

她點了點頭,往門口走了兩步,卻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頭看着吉祥開口道:“定王殿下對公主真好,以前,我家老郭也對我這麼好……”

吉祥沒有料到,崔玉珍會突然對她莫名其妙的說上這麼一句話,她目光奇怪的看向了她,也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不過,崔玉珍顯然並不是要等吉祥的回答,等到說完這句話後,她便有轉了身,徑直走出了屋子。

吉祥眼神閃爍,流露出了幾絲不安。

她只覺得這事兒,讓她心裡難受極了。有一種彷彿是吞了蒼蠅的感覺,卻又不完全是……

袁叔萬回來的時候,吉祥並不是一個人呆在屋裡,而是將青玉和青柳二人都喚了進來陪着她。

她倒也沒有與青玉青柳二人交談,只是在崔玉珍和袁叔萬離去後,她一個人呆在這個大屋子有些害怕與不安,所以想要身邊有人相陪罷了。

等到袁叔萬回來後,她幾乎是一下子從榻上跳了起來,衝到了袁叔萬面前。

袁叔萬也被吉祥的舉動給驚了一下,唯恐她摔了去,連忙伸手去攙扶。

吉祥的手碰到袁叔萬的手後,感受着對方乾燥而溫暖的手心觸覺的時候,心裡漸漸安定了下來,也不再是方纔那般不安。

她輕聲開口問道:“崔姑姑呢?她沒有回來嗎?”

袁叔萬微微點了點頭,開口回道:“她回去了。”

“那……郭懷遠真的死了嗎?”

吉祥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心尖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袁叔萬看着吉祥這副焦慮不安的樣子,只是伸手撫摸了一下她的腦袋,屏退了青玉青柳二人後,輕聲道:“郭懷遠的確是死了,屍體,我也讓崔玉珍帶回去了。”

“怎麼會這樣?”

其實,吉祥在崔玉珍走進來的時候,已經猜到了事情的發展,可是她仍然有些不敢相信。

崔玉珍怎麼會真的將郭懷遠殺了呢?

明明……他們二人的感情是那麼好,甚至還有患難交情。

吉祥不喜歡郭懷遠,可是,她卻是知道,郭懷遠對崔玉珍,是一片真心的。

而崔玉珍,看起來,也很幸福的樣子。

崔玉珍怎麼會下得了手?

吉祥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眉頭卻始終緊緊鎖着。

“我想不通,崔姑姑就算真的要效忠先皇,可是郭懷遠和她那麼多年的夫妻情分,他對她那麼好……”

吉祥彷彿是傾訴發泄一般,對着袁叔萬語無倫次的說着。

而袁叔萬也看出了吉祥情緒的激動,他能夠看得出,這件事情對於吉祥的衝擊。

吉祥並不是沒有經歷過事情的人,可是這一件事情,的確是對她的衝擊太大了,只怕也會在她的心裡留下一道印子。

袁叔萬握着吉祥的手,溫聲試圖讓她冷靜下來:“不要多想,這件事情,和我們關係不大,你別往心裡想去。”

吉祥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但是臉上的神情卻是一目瞭然,她是記着這件事情的。

袁叔萬想了想,只能夠對着吉祥又開口道:“其實,崔玉珍會這麼做,不僅僅是因爲她對於先皇的衷心,或許還有一個原因,卻是她在做一個理智的抉擇。”

“什麼意思?”

吉祥擡起頭,看向了袁叔萬,而袁叔萬輕聲道:“郭懷遠成事的概率太低,對於郭懷遠而言,不過是覆水一站。可是顯然,崔玉珍並不想去冒險,所以她想要選擇一種能將傷害降到最低的辦法。與我合作,只要死郭懷遠一個人,卻能夠保全安王府裡的其他人。”

“可是,我還是很難理解她怎麼會殺死郭懷遠?”

這一點也是吉祥最最糾結在心上的一點。

吉祥其實有想過,倘若今日她和崔玉珍換地處之,倘若袁叔萬站在了郭懷遠的位置,她能夠下手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吉祥承認自己優柔寡斷,可是沒辦法,她過不了心中的那一道坎。

袁叔萬聽了吉祥的自言自語,臉上露出了一個淡笑,摸着吉祥的額頭,輕聲道:“所以,你和崔玉珍是不一樣的。她更理性,也更加殺伐決斷。”

“我做不到……”

吉祥擡起頭,輕聲道,“倘若有一日,你遇到了這樣的情況,我寧願陪着你一起死,也不願意動手殺你。即使我肚子裡有了孩子……”

“我知道。”

袁叔萬輕笑着,抓着吉祥的手輕聲道:“我知道,你就是一個傻瓜,可是,我就是喜歡你的這份執拗傻氣。”

郭懷遠此次的起事,顯然並未對京城造成任何的動盪。

他埋伏的人馬,自然不可能堵到袁叔萬,反倒是是被袁叔萬先一步埋下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都拿下了。

而郭懷遠,自己則是死在府中。

不過,此次之時,到底並沒有完全壓下,至少,京中從上至下,從達官貴人到平民百姓,也都知道有這麼一場硝煙,被袁叔萬消滅在了他們還未察覺到的時候。

一時之間,袁叔萬的聲望,不管是在民間,還是在朝堂上,都達到了空前高度。

而袁叔萬對於郭懷遠與郭家的處置,雖然讓不少人並不覺得滿意,但至少無人敢違抗,反倒是稱讚袁叔萬仁厚。

郭懷遠雖然因爲造反被捋去了安王的位置,甚至只讓以一介白身的身份入葬,可畢竟他先時犯下的可是滔天大罪,沒有被拋之荒野,也沒有死後受辱,其實的確是仁厚至極了。

而郭府裡的人,只因爲從未參與此事緣故,倒是並未被處罰。

而崔玉珍,則是因爲大義滅親、舉報有功,雖然沒了安王妃的位置,卻也重新得了先時誥命夫人的稱號。

一切塵埃落定,而袁叔萬的孝期,也在不知不覺間,滑然而過。

袁叔萬的孝期一過,也便意味着吉祥要準備待嫁了。

公主出嫁之事,自有宮裡籌辦,而公主從正陽門出嫁,也是歷來公主的榮耀……

所以即使袁叔萬再不捨,卻也必須得送吉祥進宮了。

顯然,袁叔萬也一點都不放心讓吉祥一個人住在宮裡,還親自道果親王府拜訪,請了果親王妃陪着吉祥在待嫁的這段日子裡共住宮中。

當然,袁叔萬在做這一切的時候,倒也並沒有忘記一件最爲重要的事情,便是請如今的小皇帝趙簡與二人賜婚。

雖然趙簡如今的聖旨形同虛設,可是在這些不算朝政大事的事情上,還有有一定的作用。

小皇子趙簡自然毫無異議,欣然答應。

而聞清婉聽聞此事,卻是敢在趙簡下聖旨前,趕到了趙簡的宮中。

趙簡原本看到自己的母親來看他,心中是十分高興的。

他甚至還十分高興的邀請自己的母親看自己要發下去的這一份聖旨。

而聞清婉看到那一份聖旨的時候,臉色十分陰沉。

她按捺下想要發火的衝動,卻是擠出笑容對着趙簡開口道:“皇上,不知道有沒有聽說過這位長寧公主的身份?”

趙簡聞言,還帶着嬰兒肥的稚嫩小臉上原本的笑容卻是微微頓了一下,他搖了搖頭。

而聞清婉瞧見了,卻是連忙開口道;“母后也是聽人所言,所以對這位長寧公主的身份心存猶疑。”

“雖然母后到如今還未見到過這位長寧公主,可是聽人所言,她與定王殿下身邊的一名侍女長相酷似,或者說,就是同一個人。你說,這位公主,會不會是假的?”

“母后慎言。”

趙簡沒有料到,聞清婉竟然會將這事兒放到檯面上來講,他雖然年齡尚幼,可是因爲所處的環境,卻並不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相反很多問題,他甚至比大人要看的透徹。

聽着聞清婉的這些話,趙簡擡起自己的腦袋,看着聞清婉,輕聲開口道:“她手上有父皇留下的聖旨,而且有定王殿下與果親王王叔替她作保,母后怎麼好說她是假的呢!”

雖然趙簡沒有直接道明自己的意思,可是聞清婉卻是能夠聽得出趙簡的意思。

吉祥既然有聖旨,還有兩位顧命大臣替她作保,便是假的,也得當成是真的一般。

而聞清婉想到了這一點,臉色有些難堪,卻還是有些不甘心的開口說了一句:“就算是真的公主,可是她當過侍女一事兒,畢竟不好聽,也有辱皇家臉面。更別說你還要將她賜婚給定王殿下……”

“母后,果親王爺說了,這些年來,都是他們收養的長寧姐姐。這些亂七八糟的消息,就別說出來,免交讓人笑話了。”趙慎小大人一般說着話,可是說出來的話,卻也的確是句句在理。

“你……母后不是這個意思,母后只是覺得,還是穩妥點好。”

聞清婉皺着眉頭解釋了一句,卻是重重嘆了一口氣。

而趙簡瞧見聞清婉這副神情,也忍不住跟着皺了一下眉頭,卻是輕聲開口道:“母后,不管這位公主是真是假,可是她要是嫁給定王殿下了,這對我們也是有好處的。您爲什麼不開心啊?定王娶了公主,定然會更加用心的輔助朝政……”

“你真是太天真了……”

聞清婉忍不住開口說了一句,看着臉上有一些一臉惘然的趙簡,她輕聲開口道:“聽母后的,這賜婚就不要下了,母后不會害你的。”

趙簡聞言,臉上有些爲難,卻是搖了搖頭,輕聲道:“母后莫生氣,可是朕已經答應了定王殿下。賜婚二人下個月初完婚。只等着待會兒聖旨一下,便讓長寧公主入宮備嫁”

下個月初?

聞清婉睜大了眼睛,如今都已經是月中了。

“怎麼會這麼趕?”

聞清婉皺着眉頭開口問了一句。

而趙簡這話倒是回答的快,他輕聲開口道:“婚事是定王殿下自己進宮求得,日子也是他自己定的。”

“這麼急,來得及籌備嗎?”

聞清婉的話,問道了趙簡的迷惘之處,他哪裡能夠考慮的這般周全,不過卻也是輕聲道:“定王殿下既然求了,自然自己會安排的,母后不要操心。”

誰操心了……

聞清婉被趙簡的話一噎,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她巴不得這婚禮辦不成了,如今他也是很努力在破壞當中。

可是,她想到方纔趙簡所言,婚事竟然是袁叔萬自己來求的,說到底,這聖旨雖然是趙簡下得,但趙簡根本沒有任何的權利,不下,袁叔萬一樣有辦法能夠得到。

她糾結的咬了咬下脣,也知道自己找小皇帝趙簡幫忙,簡直就是異想天開。只能夠另謀蹊徑了。

聞清婉倒也沒有說話,隨意與趙簡說了幾句話後,卻是直接離開了。

趙簡雖然並不懂大人世界的事情,不過,並不妨礙他將事情做下去。

在聞清婉離去後,他便將手中的聖旨交給了太監,讓太監到定王府裡宣旨。

而吉祥也早已經收拾好了行囊,只等聖旨一下,便與果親王妃一道兒乘坐着馬車入了宮。